趙沛羲
《湯姆叔叔的小屋》是19世紀最暢銷的小說并被認為是刺激1850年代廢奴主義興起的一大原因。在它發(fā)表的頭一年里,在美國本土便銷售出了三十萬冊。《湯姆叔叔的小屋》對美國社會的影響是如此巨大,以致在南北戰(zhàn)爭爆發(fā)的初期,當林肯接見斯托夫人時,曾說到:“你就是那位引發(fā)了一場大戰(zhàn)的小婦人?!焙髞恚@句話為眾多作家競相引用。作品中黑人英語的使用,不僅傳達了一定的字面意義,而且還有著相當重要的文體功能,增強了作品的真實感、幽默感及諷刺力量,具有獨特的藝術效果。
第一個所選譯本《黑奴吁天錄》是由林紓執(zhí)筆的魏易1901年的口譯本。彼時一次白話文和文言文之爭的革命正發(fā)生在中國,但林紓和嚴復師于吳汝綸之門下,吳汝綸是屬于推崇古文的桐城派。如今看來,林紓可真算是個“叛逆”的人了,他不但不再遵從桐城派所主張的“古文之體忌小說”,而且還反抗了洋務派所推崇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改革策略。受到叛逆精神的驅使,林紓居然成為了中國翻譯史上的一位不朽人物。所以說林紓的成功經歷證明了他的那種“叛逆”是順應了時代的需求,而不是相悖于時代需要的,他擺脫了個體主體性,從而與讀者和時政積極對話。
第二個所選譯本《湯姆大伯的小屋》最初于1956到1958年期間由黃繼中譯出,但是他的一本沒有能夠如期出版,且翻譯原告也已經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被焚毀了。此事不得不說是個遺憾。不過令人欣慰的是譯者能夠堅持不懈,終于在1982年出版了這部小說的最新翻譯版本,出版社是上海譯文出版社。
第三個所選譯本《湯姆叔叔的小屋》的翻譯者是王家湘,這個版本于1998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這個譯本相較而言可謂是現(xiàn)代譯本,它的書名的譯發(fā)也更加廣為人知,它也是這三個譯本中再版次數(shù)最多的一個譯本,我們可以看出它更與時俱進,也更加符合現(xiàn)代人的口味。
黑人語言算是一種比較特殊的社會方言,它在美國語言系統(tǒng)以及社會系統(tǒng)中都有它特殊的地位,它長期以來已經在語音、詞匯以及語法等方面都形成系統(tǒng)的“變體”。例如,在語音上,在詞首的輔音連綴thr常被th代替,threw讀作 thew;str常被skr代替:strength讀作skrength。在詞尾的輔音又通常被省略,如:old讀作ol,car讀作ca另外,常把th讀作d等等。在語法方面,系詞或助動詞be通常被省略。例如:He is a boy.——He a boy.過去時通常用以下的表達方式:She did sing./She done sung./She been sung.等形式;缺少了主謂一致性,I knows it.雙重否定或者多重否定很普遍,如:He don't know nothing.(He doesn’t know anything.)等特征。
譯文中是否應該把這種特殊的社會語言變體反映出來呢?在理論上而言,回答應是肯定的。黑人英語盡管與標準英語差別很大,但它仍是系統(tǒng)且有規(guī)律可循的。在談及單字的時,矛盾認為譯者應該在“盡可能譯的范圍去翻譯原作中的形容發(fā)音不正確的俗體字;盡可能的范圍內去翻譯粗人口里的粗字”理論上而言是肯定的,那么實踐中的情況又如何呢?下面來比較一下《湯姆叔叔的小屋》中Marks這個負面人物的一段話的三個譯本:
“said Marks,‘?Now,I bought a gal,once,when I was in the trade?but,Lord,yer oughter seen how she went on?as if she’d lost every friend she had?Lord,there an't no end to women's notions.'”
林紓譯文:馬概日:“大凡購取人家乳下之子,其母必留連,萬不能割?!?/p>
黃繼忠的譯文:麻克斯說,“我從前做這行買賣的時候,有一次販來一個婆娘,嘿!說真的仿佛她的親人全都死光了似的。天哪!女人的名堂真是說不盡?!?/p>
王家湘的譯文:瑪克斯說,“嗯,我干這行的時候有一次買過一個女的?可是上帝?真是的?好像她失去了所有的朋友似的。上帝,女人的念頭真是沒邊?!?/p>
黑人英語作為拼音文字,詞的書寫形式直接表示所指對象,比如,可用gal代表girl,oughter代替ought,把筆下人物的不規(guī)范發(fā)音拼寫得絲毫不差而不會產生歧義。英漢屬于不同語系,因此,翻譯時就給譯者提出了巨大的挑戰(zhàn)。林譯的Marks似更有“大將風范”,心慈手軟,一點也不像是心狠手辣的黑人販子。對于林紓而言,他所接觸到的中國傳統(tǒng)文學大都是寫英雄人物的,很少有那種社會底層的粗俗之人。受到閱讀的影響,他的譯文作品也具有很濃厚的文言味道,用詞也并沒有隨人物口語的變化而變化。這正是古文的缺陷,即人物對話的單一性,話語即便是出于萬惡之人也是婉轉洞達。黃譯則采用漢語中的粗話來反映說話者的不規(guī)范語言??梢钥隙?,這是盡力重現(xiàn)原作語言風格的一種大膽嘗試。王譯全部采用標準的漢語翻譯黑人的不規(guī)范語言,譯文讀起來通順、流暢,但有些正式、刻板。
林譯沒能成功再現(xiàn)《湯姆叔叔的小屋》中的語言特色,有很多方面的原因,但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黑人英語與漢語的差別大。主要表現(xiàn)在:
語言的運用受到地域、社會背景以及時間等各種因素的影響,所以除了要傳達指稱意義外,一種語言變體同時還能表達各種社會意義,反映出說話人的文化素養(yǎng)、社會背景以及民族出身等各方面的信息,比如
little Ruth rubbing her hands with camphor.
林紓的譯文:勒斯方取樟腦粒擦其額。
黃繼忠的譯文:矮小的露絲用樟腦油在擦她的雙手。
王家湘的譯文:矮小的露絲正在用樟腦油擦她的雙手。
很顯然,在中國傳統(tǒng)中醫(yī)影響下,林紓無法接受不把藥油涂在病人的額頭上而是手上。黃繼忠和王家湘也無法想象用樟腦這種物質如何能“擦”出效果,于是將將其改為為“樟腦油”。可是camphor在詞典中的意思確實只有“樟腦”,樟腦油應該是camphorated oil。樟腦提煉自樟樹,是一種具有揮發(fā)性且易溶解于水的晶體。而樟腦油一般作為藥用。由此可見camphor可能是camphorated oil在口語中的一種簡稱。黃繼忠和王家湘都把握了源文用詞的底層含義,卻沒有直接把它譯為“樟腦”,只因在漢語中人們通常不用“樟腦油”代替“樟腦”。
現(xiàn)有的黑人英語漢譯的幾種嘗試,一是把原文中的社會方言全部譯成規(guī)范的漢語,不采取任何補償措施。二是模仿原文的語音變異,用讀音相近的字來代替原字,讓讀者知其發(fā)音不準。三是用漢語中的“白”字或“別”字來代替原字。每種方法都有其可取之處,但都存在極大的局限性。那么,黑人英語漢譯時應如何變通以取得較好的藝術效果呢?在借鑒前人理論和實踐的基礎上,筆者認為黑人英語漢譯應遵循以下原則:
一是黑人英語的漢譯以再現(xiàn)其功能為主。奈達說過,“如果一個文本是以非標準的方言寫成的,就要面對在目標語中尋找合適的對等物的困難”。由于英語的語言特征,寫作中可以大量使用方言而不影響其可讀性??v觀漢語文學,使用方言的很少,即使有,使用頻率也很低,這是由漢語自身的特征決定的。漢語方言差異,南北方言自不用說,即使同一省份不同城市之間的方言彼此都難以聽懂。如果大眾文學中使用大量方言,勢必會影響其發(fā)行量。很顯然,黑人英語在漢譯中的對等物不是漢語方言。翻譯之前,作為譯者,首先要明確一點,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再現(xiàn)原文的語言功能,還是模仿表面上的語音、語法錯誤呢?語音、語法方面的不規(guī)范是“無關緊要的,因為方言只是語言的一種自我變體,而不是語言的變異”?!稖肥迨宓男∥荨分泻谌擞⒄Z的主要功能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揭示湯姆的身份。湯姆是一個文化水平較低的黑人。但小說中并沒有歧視他的傾向,相反,斯托夫人強調了他誠實、勇敢的性格。第二,增強語言的生動性。如果在譯文中能夠再現(xiàn)黑人英語的主要功能而又不影響其可讀性,我們作為譯者的任務基本上就算達到了。
二是采用漢語中的俗語、口語形式來翻譯。勿庸置疑,漢語小說中雖然很少使用方言,但不乏對下層人物細致、生動刻畫的妙筆。這種藝術效果主要是通過使用俗語、口語來實現(xiàn)的。另外,《湯姆叔叔的小屋》中黑人英語的使用主要體現(xiàn)在對話中,因此,黑人英語在漢語中的功能對等語不是某一方言,而是漢語中的俗語、口語。孫致禮就曾在翻譯實踐中采用了口語體來翻譯《德伯家的苔絲》中的方言。
三是盡管方言對譯不可行,但譯文中應使用少量方言,以再現(xiàn)黑人英語的特征、再現(xiàn)原文的生動性。正如現(xiàn)代漢語中,主要使用白話文的同時,也不否認古文及外文的作用。當然方言的使用必須以大多數(shù)漢語讀者都能聽懂為準,并且不是只在當?shù)厥褂玫摹敖^對方言”。如傅東華翻譯的《飄》,就使用了某些北京方言來對譯其中的黑人英語:“哦,那俺不去!”阿金大吃一驚道?!澳前巢蝗?俺回去吃太太的生活,不是好玩的?!薄4颂幐禆|華使用了具有地方特色的“俺”、“吃?的生活”等。其中“俺”雖然是方言詞,但隨著語言的變化,現(xiàn)已得到比較廣泛的使用,不只限于某一地區(qū)。但“吃的中”盡量避免使用。
本文通過對《湯姆叔叔的小屋》三譯本的比較,主要在微觀的語言層面探討了黑人英語的漢譯問題。全部使用標準漢語翻譯黑人英語有其不足之處,但用同音異義字代替原字的做法具有更大的缺陷,這主要是由于英漢差異而造成的。作者在借鑒前人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初步設想。不得不承認,在此原則指導下進行的黑人英語的翻譯也不可避免地有所損失,因為“由于兩種語言中固有特征之間的差異及不一致,不可能再現(xiàn)原文中的每個語言特征”。但這樣的翻譯“至少不會產生什么誤導,對原文的藝術感染力和社會影響力也沒有很大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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