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閱微草堂筆記》的語言特色

陳俊娟， 吳 燕

(1. 昭通學院 人文學院， 云南 昭通 657000; 2. 昭陽區(qū)教師進修學校， 云南 昭通 657000)

●文學研究

論《閱微草堂筆記》的語言特色

陳俊娟1， 吳 燕2

(1. 昭通學院 人文學院， 云南 昭通 657000; 2. 昭陽區(qū)教師進修學校， 云南 昭通 657000)

清中葉紀昀晚年為追述平生見聞而創(chuàng)作的《閱微草堂筆記》是一部在中國小說發(fā)展史上具有特殊地位和影響的文言筆記小說集，研究者通常把它和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作對比研究，但在語言特色研究方面，《聊齋志異》的研究早已收獲頗豐，而對《閱微草堂筆記》語言特色的研究卻尚未出現(xiàn)系統(tǒng)性、專門性、建樹性的成果，僅有一些零星的評價性說法?！堕單⒉萏霉P記》的敘述語言簡約、淡雅、冷幽默，人物語言質樸自然、娓娓可聽等語言特色鮮明獨到。

紀昀； 《閱微草堂筆記》； 語言特色； 文言筆記小說

有清一代文言筆記小說領域毫無疑問是《聊齋志異》和《閱微草堂筆記》的二分天下，因其創(chuàng)作手法的巨大差異而形成流派峙對的局面。文學史上通常把清代文言筆記小說區(qū)分為志怪派筆記小說和雜俎派筆記小說，這是從文學作品的思想性角度來劃分的；或者區(qū)分為藻繪派筆記小說和尚質派筆記小說，這是從文學作品的藝術性角度來劃分的。《聊齋志異》和《閱微草堂筆記》則是這兩個流派各自的巔峰代表作品。關于《聊齋志異》的語言特色的研究早已收獲了豐碩的成果，通常認為它以“才子之筆”、“傳奇筆法”為創(chuàng)作手法，克服了一般文言小說語言板滯、晦澀的通病，蒲松齡勇于創(chuàng)新，大膽提煉日常口語，形成了文言筆記小說史上極為鮮明獨特的雙語風格，可讀性極強，使之成為一部婦孺皆知、舉世聞名的世界名著。但是，對于《閱微草堂筆記》的語言特色的研究，卻可以說基本尚未出現(xiàn)具有系統(tǒng)性、專門性、建樹性的研究成果，僅有一些零星的評價性說法。這其中涉及到一些頗為嚴肅的論題：力主尚質黜華、不事鋪排的《閱微草堂筆記》有沒有自身鮮明獨到的語言特色？如果有的話，又是什么特色？以“學者之筆”創(chuàng)作的小說作品可能會具有什么樣的語言特色？它對同流派的其它作家作品是否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產生了怎樣的影響？筆者多次閱讀《閱微草堂筆記》并認真思辨、梳理，對這些問題有了一些較為初步的認識和研究，因此特撰此文，以期能夠有幸成為引玉之磚。

一、《閱微草堂筆記》敘述語言的簡約、澹雅、冷幽默

《閱微草堂筆記》是和《聊齋志異》代表的藻繪派筆記小說分庭抗禮的尚質派筆記小說的巔峰代表作品，是一部在中國小說發(fā)展史上具有特殊地位和影響的作品。作者紀昀(1724—1805)，字曉嵐，乾隆進士，官至禮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士，任《四庫全書》總纂官。晚年為追述平生見聞，寫成文言筆記小說《灤陽消夏錄》、《灤陽續(xù)錄》、《槐西雜志》、《如是我聞》、《姑妄聽之》共五種，一面世便引起了創(chuàng)作界的重視及廣泛的社會關注，嘉慶五年由其門人盛時彥合編刊行，并以紀昀書齋閱微草堂為全書總名。

撇開作品的思想意義及藝術性的其它方面不談，單純從語言特色角度來看，《閱微草堂筆記》雖遠不及《聊齋志異》所取得的成就，但也同樣形成了自己鮮明獨到的語言風格。紀昀在《姑妄聽之》序中說到：“緬昔作者……陶淵明、劉敬叔、劉義慶，簡淡數(shù)言，自然妙遠?！盵1](P.311)毫無疑問，這是紀昀欣賞、學習并超越的語言風格。因此，《閱微草堂筆記》往往能夠用簡約、澹雅、冷幽默的語言，將事件過程及作者的議論精確地敘述出來，給人以從容透辟之感。如：

有書生嬖一孌童，相愛如夫婦……童歿……后夢寐見之……惘惘成心疾……(老僧，筆者注)因語生曰：“……爾當思惟。此童歿后，其身漸至僵冷，漸至洪脹，漸至臭穢，漸至腐潰，漸至尸蟲蠕動，漸至臟腑碎裂，血肉狼藉，作種種色。其面目漸至變貌，漸至變色，漸至變相如羅剎，則恐怖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日長一日，漸至壯偉，無復媚態(tài)，漸至有須，漸至修髯如戟，漸至面蒼黧，漸至發(fā)斑白，漸至兩鬢如霜，漸至頭童齒豁，漸至傴僂勞嗽，涕淚涎沫，穢不可近，則厭棄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先死，故我念彼。倘我先死，彼貌姣好，定有人誘，得餌勢脅，彼未必守貞如寡女。一旦引去，薦彼枕席，我再生時對我種種淫語，種種淫態(tài)，倶回向是人，恣其娛樂；從前種種昵愛，如浮云散滅，都無余滓，則憤恚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或恃寵跋扈，使我不堪，偶相觸忤，反而詬誶；或我財不贍，不饜所求，頓生異心，形色索漠；或彼見富貴，棄我他往，與我相遇如陌路人，則怨恨之念生矣……”生如所教……病起……[1](P.40-41)

紀昀以500字左右的篇幅，完整敘述一則繪聲繪色的勸世故事，盡情抒發(fā)自己的觀點，自成一種簡古澹雅的藝術語言風格；對死亡、衰老、人心、世情的盡情描摹和高度概括，均滲透著極為理性的冷峻幽默，完全迥異于《聊齋志異》熱情恣肆、嬉笑怒罵的感性語言。老僧如此精準凝練的語言當然不可能是人物原話，如此邏輯縝密的議論宣泄，當然是經過作者嘔心瀝血的藝術加工的，所以在這里是完全可以同時把它看作是紀昀的敘述語言的。而且這樣簡約、精煉、淡雅、冷幽默的敘述方式在《閱微草堂筆記》中顯然并非個例，而是作者一貫的語言風格。

二、《閱微草堂筆記》人物語言的娓娓可聽、天趣盎然

《閱微草堂筆記》受紀昀的較為偏頗狹隘的小說觀的影響，棄“細微曲折、摹繪如生”的傳奇筆法而不用，一般不刻意建構搖曳生姿的故事情節(jié)，不編織糾結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不堆砌釋放絢麗富艷的語言文字，但這并不等于紀昀對語言文字的掌控能力不及蒲松齡，更不等于《閱微草堂筆記》沒有自身獨到的語言特色。恰恰相反，正因為《閱微草堂筆記》在創(chuàng)作手法上不事鋪排，推崇質樸自然，而且紀昀“以學問文章負天下重望”，其語言功底當然是無須質疑的，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稱其“本長文筆”、“雋思妙語，時足解頤”，“雍容澹雅、天趣盎然”，故而使得《閱微草堂筆記》對語言的運用達到了入木三分、妙遠幽深的境界，作者以一代文宗、學識淵博的學者之筆信筆記來，從容透辟，著墨不濃而脈絡畢現(xiàn)，惜墨如金而勾勒自明，奇思時生而幽默冷冷，妙筆天成而諷喻砭砭。表現(xiàn)在作品人物語言中，就形成了一種娓娓可聽、天趣盎然的語言特色：

有賣花老婦言：京師一宅近空圃，圃故多狐。有麗婦夜逾短垣，與鄰家少年狎。懼事泄，初詭托姓名。歡昵漸洽，度不相棄，乃自冒為圃中狐女。少年悅其色，亦不疑拒。久之，忽婦家屋上擲瓦罵曰：“我居圃中久，小兒女戲拋磚石，驚動鄰里，或有之，實無冶蕩蠱惑事。汝奈何污我？”事乃泄。異哉，狐媚恒托于人，此婦乃托于狐。人善媚者比之狐，此狐乃貞于人。[1](P.24)

紀昀《閱微草堂筆記》作品中的狐媚形象，比之《聊齋志異》，少了很多仙玄妖媚之氣，更接近普通人的形象，做人事，思人想，更像是最平常不過的的街坊鄰居。表現(xiàn)在作品人物語言方面，則明顯體現(xiàn)為說人話。如上則故事中的狐媚，因名譽權受到嚴重侵犯，不得不站出來維權了，其所說語言，實則與街坊市井人物無異，寫來娓娓可聽，讀來天趣盎然。不僅狐女如此，《閱微草堂筆記》中諸多文學形象如鬼怪、奴子、平民、混混、官員、財主、俠士、文人等等，其人物語言均大多體現(xiàn)為這樣一種娓娓可聽、天趣盎然，也即一種純樸自然、雕而不雕、不雕而雕的表現(xiàn)形態(tài)。比如：

劉乙齋廷尉為御史時，嘗租西河沿一宅。每夜有數(shù)人擊柝，聲朗朗徹曉……聒耳至不得片刻睡。乙齋……自撰一文……驅之。是夕遂寂。乙齋自詡不減昌黎之驅鱷也。余謂：“君文章道德似未敵昌黎，然性剛氣盛，平生尙不做曖昧事，故敢悍然不畏鬼。又拮據(jù)遷此宅，力竭不能再徙，計無復之，惟有與鬼以死相持。此在君為困獸猶斗，在鬼為窮寇勿追耳?！薄引S笑擊余背曰：“魏收輕薄哉！然君知我者?！盵1](P.99)

劉乙齋驅鬼之事以及驅鬼后的心理活動，遭到了知心老友紀昀的刻薄調侃，紀昀也被劉乙齋比作北魏時因曲撰《魏書》而引起人神共憤、怨聲沸道的魏收。這段對話使兩位文士老友之間無拘無束暢懷笑談互相調侃的親密情誼躍然紙上，作者可謂將《閱微草堂筆記》人物語言特色的娓娓可聽、天趣盎然發(fā)揮到淋漓盡致。顯而易見，這種語言特色和紀昀的崇尚質樸自然，貶低廢黜“才子之筆”的小說觀、創(chuàng)作觀是一脈相承的。

三、《閱微草堂筆記》的語言特色對同流派其它作家作品的影響

紀昀之后，因《閱微草堂筆記》作者在清中葉的位高望重及作品本身的獨特魅力，追隨者自然不在少數(shù)。事實也正如此，《閱微草堂筆記》一面世，就因其迥異于《聊齋志異》的意趣文旨和語言特色引起了創(chuàng)作界的重視和廣泛的社會關注，并帶動了清中葉以后尚質派文言筆記小說創(chuàng)作的繁榮與發(fā)展，從而最終形成了峙對《聊齋》的創(chuàng)作流派與風格。

文學史上對《閱微草堂筆記》的評價大抵離不開“重大影響”四個字，這“重大影響”自然不可能不包括語言特色。對受其影響而創(chuàng)作的大量尚質派文言筆記小說通常用“聲勢浩大”來形容。其中流傳較廣的有《耳食錄》(樂鈞撰)、《兩般秋雨盦隨筆》(梁紹壬撰)、《聞見異辭》(許秋垞撰)、《耳郵》(俞樾撰)、《歐陂漁話》(葉廷管撰)、《茶余客話》(阮葵生撰)、《墨余錄》(毛祥麟撰)、《蟲鳴漫錄》(采蘅子撰)、《康輶紀行》(姚瑩撰)、《西清筆記》(沈初撰)、《咫聞錄》(慵訥居士撰)、《聽雨軒筆記》(清涼道人著)、《春在堂隨筆》(俞樾撰)、《庸盦筆記》(薛福成撰)、《金壺七墨全集》(黃鈞宰撰)、《甕牗余談》(王韜撰)、《瀛壖雜志》(王韜撰)等等等等，這些文言筆記作品甚至被稱為“紀派”作品，其創(chuàng)作風格尤其是語言風格甚至被稱為“紀派”風格。下面簡單介紹其中幾部作品。

樂鈞的《耳食錄》所記滿篇皆是牛鬼蛇神、妖狐怪異之事，敘寫意旨大多在于勸善懲惡，懺悔孽緣，佛口婆心，在語言文筆方面頗得《閱微草堂筆記》尚質黜華、質樸自然、澹雅妙遠、天趣盎然的風致。梁紹壬的《兩般秋雨盦隨筆》所記鬼怪內容較少，多表現(xiàn)歷代文學軼事、詩文評述、風土名物等，喜為考辨的格調和紀昀殊無二致，語言特點尤其接近《閱微草堂筆記》質樸自然的風韻。許秋垞的《聞見異辭》所記均為狐鬼神怪之事，內容上接近《聊齋志異》，但語言特點則是《閱微草堂筆記》的風格，而且每一篇什末尾均附加一首七言絕句，算是別開生面，借用了白話章回小說的語言表現(xiàn)手法吧。俞樾的《耳郵》所記多為作者耳聞的怪異之事，簡古淡雅的語言特色完全是《閱微草堂筆記》的同類，就連篇什末尾附加議論、考辨的做派都與《閱微草堂筆記》非常相似。其它同流派作品大抵如此。

綜上可見《閱微草堂筆記》的語言特色之鮮明獨到。當然也唯有如此，其諸如敘述語言的簡約、淡雅、冷幽默，人物語言的質樸自然、娓娓可聽等等語言特色，才有可能對有清一代的文言筆記小說創(chuàng)作產生如此深遠重大的影響。

[1]紀昀. 閱微草堂筆記[M]. 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6.

Abstract:YuweiCaotangNoteswritten by Ji Yun in the middle of the Qing dynasty to record the author’s life experience is a collection of classical Chinese notes and novels which holds a special status and impact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history of Chinese novel.Researchers often compare it with Strange Tales of a Lonely Studio by Pu Song-ling for literary study.In contrast to many fruitful studies on the language characteristics of Strange Tales of a Lonely Studio conducted,so far, few systematic,authoritative and meaningful studies has been made onYuweiCaotangNotes.Through study,we can find the language ofYuweiCaotangNotesis simple,natural,delicate and distinct and refreshing and full of dry humor.

Keywords:Ji Yun;YuweiCaotangNotes; language characteristics; classical Chinese notes and novels

OntheLanguageFeaturesofYuweiCaotangNotes

CHEN Jun-juan1， WU Yan2

(1.School of Humanities, Zhaotong University, Zhaotong 657000， China; 2. Zhaoyang District Teachers’ Training School, Zhaotong 657000， China)

I207.62

A

2095-7408(2014)06-0033-03

2014-10-09

陳俊娟(1969— )，女，云南紅河人，講師，學士，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學及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