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花

李學東

昨天還是建材公司資產(chǎn)管理處副主任的侯寶貴，一夜時間，竟升為主任，馬上就坐上一把手交椅。大凡仕途上發(fā)跡的，無論是就地升官還是異地做官衣錦還鄉(xiāng)的，都要設宴慶賀。這就如同古時新科狀元的跨馬游街，為的是借機顯示自己的榮耀和身價。提了職的侯寶貴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任命令還沒下，他就急著在一家酒店擺了幾桌酒席，請來的都是說了算，用得著的人物。席間，燈紅酒綠，樂曲飛揚，胖嘟嘟的手、青筋突暴的手、戴著寶石戒指纖細的手，舉著酒杯頻頻碰撞，從圍著胡茬，呲著板牙，抹著紅唇的嘴里，噴著含混不清的恭維話。侯寶貴很高興看到眼前的一切。他在仕途上從一個社會最底層的小老百姓一步一步走到現(xiàn)在，克敵制勝的法寶，除了使用心計，就是請客送禮。什么社會賢達，什么官貴，在美酒佳肴和錢財面前，誰能搪得住誘惑，又誰不懂得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侯寶貴個頭不高，臉面黑瘦，一雙亮眼透著精明和狡黠。他端著酒杯，每桌逐一敬酒，又總是先喝為敬，不慢待每一位賓客。由于每桌逐一敬酒又先喝為敬，喝得多了，嘴巴也就沒了遮攔。肚子里積淀的那些平時不能言喻的雜碎吐了出來：“我找過瞎子算命，他胡謅什么生死由命，貴賤在天。狗屁，我就不信！像咱這樣的小老百姓，命好怎樣，命不好又怎樣，還不是一棵狗尾巴花？有人瞧見你，稀罕你，能把你當花；無人答理你就是草，誰看你不順眼就會一腳把你踩扁。若想做花不做草，就得敢于駕馭命運，敢于超越。這得靠膽識，靠腦子……”侯寶貴的這番話，在坐的都明白是真話也是他的心里話。但是這話畢竟擺不上桌面見不得天。一時間，正在夾菜的筷子，湊近嘴唇的酒杯都停住了，定了格。酒客們你瞅著我我瞧著你，一臉驚愕……

侯寶貴天資不錯。讀書時，從小學到高中學習成績在班級一直名列前茅，老師和同學們都說他準能考上名牌大學，他自己也躊躇滿志。就在他雄心勃勃地沉醉在大學夢的時候，命運同他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在建材公司磚廠當了半輩子燒窯工的父親去世了，母親沒有工作，妹妹年歲又小。父親去世的結(jié)果直接導致侯寶貴大學夢的破滅。他被迫棄學，到磚廠接替父親的班。不過不是去當憑技術(shù)靠經(jīng)驗的燒窯工，而是全憑出力氣的裝窯工。侯寶貴每天用骨頭還沒長結(jié)實的身子推著車，裝窯時把磚坯送進磚窯碼成垛；出窯時再冒著高溫把燙手的紅磚運出來，一天累計負重幾十噸，往返十幾公里。幾天下來，他肩臂紅腫，腰痛腿酸，骨頭像散了架子。他恨死了裝不完運不凈的磚窯，羨慕那個只負責掌控火候輕閑自在的老燒窯工。父親在世時說過，燒磚這活很艱苦，侯寶貴卻不知是怎樣的艱苦。現(xiàn)在他走上了父親走過的路，用親身嘗試的代價詮釋著這種艱苦。他在心中低吟：難道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命嗎？他去請教算命瞎子，算命瞎子擺弄一陣手指頭，答復很肯定：這就是命！

夜深了，侯寶貴輾轉(zhuǎn)難眠，身下的床板被他壓得咔吱吱地響。他雙手交叉枕在腦后，想著算命瞎子的話，他不信，也不服！一股抗爭之氣在胸中震顫，在移動，漸漸嬗變成一種野心——就是不能聽任命運的擺布，要超越現(xiàn)實，要出人頭地，不能在社會底層混一輩子！

他開始謀劃并實施了。第一步，扔掉那榨人汗水的推磚車，取代那個老燒窯工。于是，他在裝窯時趁別人不注意，故意把坯垛碼得傾斜；于是，出窯的紅磚常因坯垛倒癱而燒出一些廢品；于是，他就常去找領(lǐng)導，很負責任地說：“這樣下去不行??！老燒窯工年歲大了，腿腳笨了，眼睛花了，反應也遲鈍了，再讓他燒窯，早晚會出大事故，造成大損失！”一年后，老燒窯工被勸退了，侯寶貴如愿以償當上了燒窯工。當然，這期間他除了裝窯時做手腳，也沒少給領(lǐng)導家送禮。

當上燒窯工的侯寶貴幾年工夫就在磚廠上上下下混得很熟了，很有人緣了，還當上了勞模。他覺得有些資歷了，該考慮脫離體力勞動，往辦公室轉(zhuǎn)移。進了辦公室，變成脫產(chǎn)人員，不但能離開煙熏火燎的磚窯，和領(lǐng)導接觸的機會也能多一些，有什么好事，領(lǐng)導多少也會想到自己。

磚廠廠長家與侯寶貴家同在一棟樓。廠長家在六層樓室。侯寶貴家在一層樓室，這是建材公司分樓室時父親抓鬮分到的。廠長的瘸腿老婆礙于上下樓不方便，曾經(jīng)要出錢與侯寶貴家換樓層，侯寶貴的父親死活不肯。這天，廠長老婆正在炒菜，煤氣罐空了。下樓換氣時遇到了侯寶貴。侯寶貴趕忙幫著灌了，還扛上了六樓。廠長坐在餐桌旁正等下酒菜，對侯寶貴說，住樓低層好，省力氣，前途可是高層好，有低層才能上高層。侯寶貴聽出廠長話里有話。為了前程，侯寶貴決定同廠長家換樓層。母親開始不同意，架不住侯寶貴的死磨硬纏。換樓層協(xié)議私下達成了，條件是侯寶貴必須脫產(chǎn)進磚廠辦公室。很快，侯寶貴就真的就進了磚廠辦公室，在銷售股擔當推銷員的角色。進了辦公室的侯寶貴表現(xiàn)得相當能干，當時正值建材市場降溫，紅磚成為滯銷品。侯寶貴憑著一張嘴和一輛舊自行車，把積壓的紅磚一車車銷售出去，這使磚廠和公司的領(lǐng)導很滿意。侯寶貴接觸的人多了，社會關(guān)系也就日漸多起來，豐富起來。社會關(guān)系日漸多起來豐富起來的侯寶貴，身價也就隨之提升。有幾次，竟能和一些他從前絕對仰視，甚至連仰視的機會都缺少的人物同一張餐桌上喝酒、進舞廳，進酒樓。妻子麗麗就是在舞廳結(jié)識的服務小姐。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大地的秋色還沒褪盡，便被厚厚的大雪捂住，寒冷也隨之即而來。建筑工地無法施工，被迫停產(chǎn)。磚廠的紅磚賣不出去，造成了積壓。公司領(lǐng)導懸重賞：誰能把積壓的紅磚推銷出去，給獎金還提職。侯寶貴熱血來潮，躍躍欲試，他要奪頭彩。他找遍了客戶，好話說了三千六，答復都是明年再說。侯寶貴無計可施了，急得晚上翻身打滾睡不著覺。麗麗知道了這件事，抿著嘴笑著說：“這有何難，看我的！”。

客戶中有個叫程三的，是當?shù)刈畲蟮姆康禺a(chǎn)開發(fā)商，每年要從磚廠買走幾百萬元的紅磚。程三是麗麗當舞廳小姐時的熟客，麗麗要去找他，侯寶貴雖然心里酸溜溜的，還是默許了。麗麗先讓侯寶貴寫好購磚空白合同書，然后找?guī)讉€在舞廳時的姐妹，把程三邀到臨街的酒樓，邊挑逗邊灌酒，程三漸漸有些醉意朦朧。麗麗看到了火候，就連哄帶勸要程三把磚廠的紅磚買下。程三嘻笑說，這要看你態(tài)度。麗麗問什么態(tài)度。程三拿起一個一兩的酒杯說，你喝一個，我買十萬元的紅磚。麗麗問，你說話可算數(shù)？程三拍著胸脯說，不算數(shù)，我光著身子從這里走到大街上。在舞廳被酒泡出來的麗麗，喝酒算什么，一連喝了十五杯后，就從挎包里取出合同，寫上一百五十萬元的數(shù)字，要程三簽字。程三看動了真的，酒已全醒，不肯簽字。麗麗一聲令下，幾個姐妹一起動手，把程三扒個凈光，就往門外推。程三告饒了，說：姑奶奶，我服了。乖乖在合同上簽了字。公司領(lǐng)導大喜，給侯寶貴發(fā)了獎金，又提為銷售股股長。侯寶貴把獎金交給麗麗支配，麗麗留了一部分，剩下的分給了幫忙的姐妹。

侯寶貴雖然當上了銷售股股長，但是，在這只有幾十個人的磚廠，他的每一種新的夢想和新的野心都受到了客觀的局限。他感到自己像一名有實力的重量級拳擊運動員，比賽的對手竟是輕量級的。一種強烈的超越欲迫使他又開始追逐新的更高的目標，他要進入公司機關(guān)，成為真正的白領(lǐng)。這對他來說，確實是一個很難跨過的坎。而要跨過這個坎，就必須接近公司經(jīng)理層的領(lǐng)導。

這天傍晚，侯寶貴和麗麗來到舞廳，剛剛相擁著跳起來，侯寶貴就發(fā)現(xiàn)了公司主管資產(chǎn)管理的梁副經(jīng)理的那位胖夫人，正孤身一人坐在角落里。侯寶貴鼓足勇氣朝那位胖夫人走去，請她跳舞。胖夫人舞步笨拙，臉部表情僵澀，侯寶貴費力地帶著她旋轉(zhuǎn)，一曲又一曲。燈光舞影中，侯寶貴使出渾身解數(shù)，終于誘導成功，使這位胖夫人舞步輕盈起來，臉上顯現(xiàn)出了光彩。舞會結(jié)束的時候，麗麗不見了，侯寶貴索性送胖夫人回家。路上，胖夫人滔滔不絕地和侯寶貴嘮著嗑兒。先說公司的一些事情，因為她本人就是公司人事部門的負責人。接下去說到了梁副經(jīng)理，說自己的丈夫不知都忙些什么，常常夜不歸宿，至此竟嘮出傷感來。侯寶貴回到家，要向麗麗解釋，麗麗微笑著說：“你也懂得怎樣利用自己了。”表情上絲毫沒有怪他的意思。

正是從這以后，侯寶貴開始真正堅定不移地利用自己。他常常邀請胖夫人參加舞會，每次胖夫人都興高采烈地應邀前往。后來，侯寶貴竟認了僅比自己年長七歲的胖夫人為干娘。他覺得這是一條接近梁副經(jīng)理的捷徑。然而，他雖然專志一念為仕途，為實現(xiàn)野心不惜一切，但在胖夫人面前，也多少感到像女人賣淫一樣羞澀。

也正是這羞澀的代價，為侯寶貴換來了夢寐以求的東西：經(jīng)胖夫人推薦，侯寶貴進了公司機關(guān)的資產(chǎn)管理處，真的成了白領(lǐng)階級之一員，還弄到了經(jīng)濟師職稱，為他的身價貼上了金字標識。

進了機關(guān)又有職稱的侯寶貴不是傻蛋，不是人們貶稱的“山炮”。他深知自己根基淺薄，要想在明爭暗斗的科室人員中站穩(wěn)腳跟又有所作為，就得把尾巴夾起來。于是他每天早早上班，打水、拖地、抹桌子，然后給兼總經(jīng)理助理的一把手朱主任沏茶倒水，然后再觀察朱主任和同事的反應，小小心心地游刃在領(lǐng)導和同事之間，窺伺和等待著新的機遇。侯寶貴憑著聰明的頭腦和勤奮，再加上干娘胖夫人的努力，竟先于別人被選拔為公司的后備干部。

機遇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侯寶貴成為后備干部不久，公司決定在資產(chǎn)管理處的成員中選拔副主任。侯寶貴熱血沸騰，以背水一戰(zhàn)的姿態(tài)投入了角逐。他讓麗麗在她當舞廳小姐時結(jié)識的權(quán)貴中活動，并請求干娘胖夫人在梁副經(jīng)理的枕邊為他吹風。侯寶貴自己也忙前忙后疏通各個關(guān)節(jié)，他已經(jīng)隱隱約約嗅到了一股成功的氣息。幾天后，人事任命令下來了，侯寶貴夢想成真，當上了資產(chǎn)管理處副主任，試用期為一年。欣喜之中，當天就去了干娘胖夫人家，梁副經(jīng)理不在，胖夫人笑容燦爛地接待了他，說自己如何如何推薦，梁副經(jīng)理如何如何力爭，才算為他爭到了這個位置。說著扯過侯寶貴，眼睛火辣辣地盯著他，臉色緋紅。侯寶貴明白胖夫人此刻的心態(tài)和渴求，但她畢竟年長于自己，又風韻消退，很不情愿。但是，為了感謝提攜之恩，更確切地說是為了今后的仕途，侯寶貴還是順勢擁進了她的懷里。

一個幾乎要在社會最底層混一輩子的燒磚小子，一夜之間成了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高層白領(lǐng)，這使侯寶貴有了一種強烈的榮耀感。他開始按照高層白領(lǐng)的氣質(zhì)塑造自己，穿著體體面面，在高檔理發(fā)店理了頭發(fā)，舉止言談也斯文起來，變得很像個人物了。很像人物的侯寶貴得到地位和權(quán)力之后，永不滿足的野心又開始向私利上延伸。資產(chǎn)管理處的職能既負責在用資產(chǎn)的管理，又負責閑置資產(chǎn)的對外租賃和賣斷。那些已經(jīng)辦企業(yè)或正在辦企業(yè)和準備辦企業(yè)的私營老板，都把眼睛盯在建材公司的閑置廠房設備上，挖空心思想搶到一塊公有企業(yè)的廉價蛋糕，都舍得本錢在資產(chǎn)管理處，更確切地說是在管處理的頭頭們那里下功夫。公平而論，在公司的資產(chǎn)管理和閑置資產(chǎn)處理上，侯寶貴確實立下了汗馬功勞。從清倉查庫到出租出售閑置資產(chǎn)的評估作價，同私營老板討價還價直到最終簽訂合同，侯寶貴沒少賣力氣，這也給管理處帶來不少實惠。侯寶貴很理性，他知道自己同朱主任的關(guān)系，是撲克牌里的大王和小二，就把自己的權(quán)利和得到的實惠謹慎地限定在只能屬于自己的范圍之內(nèi)，不讓自己的貪欲過分膨脹。他對朱主任畢恭畢敬，什么好處都讓朱主任拿大頭，就連業(yè)主請吃請喝提供特殊服務，侯寶貴都讓朱主任先挑選服務小姐。與其說侯寶貴精明能干，懂得禮數(shù)，莫不如說朱主任平庸無能貪欲過重更恰當。朱主任身高馬大，又惡眉怒目，一臉橫肉，讓人望而生畏。平時手里總是玩著一對很重的鋼球，即健身，又是防身的武器。雖然是一把手，對管理處的工作懶得操心勞神，事事讓侯寶貴放手去干，只是在利益上不撒手。漸漸的，私營業(yè)主們看出了侯寶貴在閑置資產(chǎn)處理上的特殊作用，就越過朱主任，只在侯寶貴一個人身上下籌碼。侯寶貴得到的好處，也就多多少少比朱主任實惠一些，這使朱主任很惱怒，尤其是他意識到侯寶貴人緣越好，辦事能力越強，工作越有成績，就越是最危險的家伙，說不定哪一天會使自己的位置動搖，于是干脆收回了管理處的一切權(quán)利。侯寶貴一下子由說得算做得主，成了虛設的客串角色，閑了起來。他去找干娘胖夫人，讓梁副經(jīng)理調(diào)停。怎奈梁副經(jīng)理知道朱主任是總經(jīng)理黑道上的哥們，能被推上資產(chǎn)管理處一把手位置上，是總經(jīng)理賜給他的人情。當年總經(jīng)理為了爭到現(xiàn)在的位置，暗中指使他用鋼球砸得對手兩月沒起床，為總經(jīng)理贏得了成功的機會。況且朱主任又掛著總經(jīng)理助理的頭銜，自己是副經(jīng)理，根本拿他無可奈何。

侯寶貴不甘就范，決定反擊，奪回他失去的以及將來必定屬于他的一切。他寫了十幾封上告信向有關(guān)部門投寄，揭發(fā)朱主任借建材公司搞產(chǎn)權(quán)制度改革之機收受賄賂，損害企業(yè)利益，并接受私營業(yè)主提供的特殊服務——嫖娼。侯寶貴的揭發(fā)檢舉，果真招來了各方面的人員到公司調(diào)查。調(diào)查結(jié)果，不是因為證據(jù)不足，就是雞毛蒜皮小事而草草結(jié)案，公司為此搭上了好多紅磚和木料?？偨?jīng)理十分惱火，對侯寶貴免職已成定局，只是試用期沒滿罷了。

侯寶貴揭發(fā)檢舉這招棋，不但沒有扳倒朱主任，反而使自己陷入了孤立的窘境。公司的頭頭腦腦對他望而生畏，像瘟疫一樣提防著他，唯恐避而不及。資產(chǎn)管理處的人見他沒了權(quán)力，又和一把手存在著矛盾，都漸漸和他疏遠。這使爭強好勝的侯寶貴十分苦惱，心頭總像有又冰冷又沉重的東西墜著，想卸也卸不掉。但他并沒有徹底服輸，他在仕途上能夠沖破艱難險阻，靠的是心計和忍耐。于是他用消沉把自己隱蔽起來，以退為進。到點上班，到點下班，不多說一句話，不多管一件事，這使朱主任不但對他漸漸放心，進而多少產(chǎn)生了惻隱之心。處理閑置資產(chǎn)時也讓他參加，只是不能參與拍板。

這一天是星期天。侯寶貴心情煩悶，無目的地在街上逛著。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但這沒能阻礙忙碌一周才得休閑的人們。街上叫賣聲嘈雜，熙熙攘攘的人群涌過來卷過去，侯寶貴感到自己像流水中一片飄浮的葉子，十分無聊。正要往回走，下起雨來。幸好附近是建材公司的建材商店。這是前些年公司為安排下崗職工創(chuàng)立的。幾間平房，由于多年失修，墻皮脫落，油漆斑駁，顯得破敗。建材商店也曾興隆過幾年。正是因為興隆，使得公司外的掌權(quán)執(zhí)法部門往里擠人。店小人多，公司照顧這個照顧不了那個。惹惱了這些部門的權(quán)貴們，今天繳費，明天罰款，后天限令整頓。幾經(jīng)折騰，把商店搞得年年虧損，難以為繼。公司決定借產(chǎn)權(quán)制度改革之機丟掉這個包袱，產(chǎn)權(quán)競價出售。朱主任深知這是個肥得出油的差事，就緊緊抓在了自己的手中。那些有眼光的私營業(yè)主知道店房雖破，卻位于街面，極具商業(yè)價值，都想搶到這塊風水寶地。朱主任都以競賣底價沒定下來為由進行搪托。其實，他是在比較誰給的好處費更高些。侯寶貴知道競價出售建材商店的事，更知道朱主任獨攬了競賣大權(quán)，根本沒有自己的份，也就不聞不問。

侯寶貴走進商店避雨，店里蕭然冷清。營業(yè)員們已經(jīng)知道這個商店要易主更名，無心營業(yè)，在柜臺里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閑聊。柜臺外，聚了一些避雨的人。一個裊娜嬌嬈的女人這走走那看看，像在尋找什么。侯寶貴認識，這是和麗麗曾在一個舞廳的服務小姐，叫茜茜。茜茜見是侯寶貴，主動與他搭訕，告訴他自己已離開舞廳，積攢了一筆錢，想開化妝品商店，正愁沒有店房，聽說建材公司要賣建材商店，就過來看看。

茜茜知道侯寶貴是公司資產(chǎn)管理處的副主任，就把他請到一家小酒店，求侯寶貴幫忙買到這棟店房。侯寶貴告訴她，建材商店的競賣權(quán)在朱主任手里，要買也不難，只要攻下朱主任這道關(guān)，就能志在必得。茜茜問怎么個攻法，侯寶貴思索片刻，詭秘一笑，一個計劃在腦子里快速形成。他扯過茜茜，把嘴湊近她的耳朵，咕咕噥噥了一陣子……

茜茜的家裝飾得富麗堂皇。紅毯鋪地，彩燈高掛，大玻璃窗戶罩著柔曼的紗簾，靠墻放著華麗的席夢思沙發(fā)床，床頭柜上擺放著高級化妝品和茜茜嫵媚弄眼的單人倩照。一看就知道這是單身女人的臥室，茜茜打扮得光彩照人，蓬松的發(fā)髻垂在耳邊，潔白的臉蛋泛著紅暈，淺粉色的薄紗開領(lǐng)衫和長裙能隱隱看到肌膚。身上的香水味彌漫著整間房子。她在電話里嬌聲嬌氣地邀朱主任到她家，朱主任和她很熟，是她在舞廳時的?？停托廊欢?。茜茜用啤酒和臘腸招待他。他倆邊喝邊聊，茜茜欲擒故縱，只說些她在風月場上挑逗男人的話，卻不提買店房的事。朱主任開始還舉止矜持，漸漸地，酒精和茜茜的挑逗起了亂性的作用，欲火開始騷動起來。他大口喝著啤酒，想澆滅這種騷動，卻越澆越旺，兩只眼睛射出火辣辣的淫光，直直盯著茜茜。茜茜以服務小姐特有的敏感知道到了火候，主動撲進朱主任的懷里。這晚，朱主任在茜茜家留宿了，枕邊上，茜茜才提出要買建材商店的事。朱主任裝作為難地說：“要買的人很多，而且出價都很高，究竟賣給誰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到上面活動。”茜茜是個極聰明的人，她知道朱主任說這話的意圖。第二天又把朱主任邀請到家里，除留住外，給了朱主任五萬元錢作為活動費。

朱主任得到了茜茜的身子，又拿到了不比別人出得少的好處費，自然要把店房賣給茜茜。為了阻止其他競購者競爭，放出風去，說有人出80萬元買這棟店房。一棟破舊的平房根本值不了80萬，這是天價！想買的人就都怯而止步了。接著，茜茜出錢，要朱主任雇幾個修鞋的、理發(fā)的、開砂鍋店的業(yè)主，要他們裝成競購者參加競拍買，只壓價不抬價。為了防止夜長夢多，朱主任把茜茜的活動費給了總經(jīng)理兩萬元，要求馬上競拍。在總經(jīng)理的默許下，沒過幾天就在公司舉行了競拍會。會上，茜茜報價15萬，略高于公司定的底價。她滿以為能順利到手，沒料到雇來的人中，竟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個開砂鍋店的業(yè)主同茜茜鉚上了勁，給出18萬。不論茜茜的報價漲多少，他都高出些。結(jié)果，茜茜沒能支撐住，敗下陣來。店房以25萬元的價格被砂鍋店的業(yè)主買走，這是朱主任和茜茜始料不及的。他們哪里知道，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是侯寶貴暗中策劃和操縱的。

失了身子賠了錢的茜茜自然不依不饒，到資產(chǎn)管理處找到朱主任吵鬧起來。侯寶貴把這事告訴了干娘胖夫人，胖夫人在枕邊透露給梁副經(jīng)理，最后，梁副經(jīng)理捅到了檢察院，朱主任收受賄賂的數(shù)額已夠立案。審查中，朱主任又供出了總經(jīng)理。結(jié)果，朱主任和總經(jīng)理被罷了官。沒過多久，胖夫人的男人梁副經(jīng)理當上了總經(jīng)理。他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經(jīng)胖夫人的極力推薦，把侯寶貴提升為資產(chǎn)管理處主任，并免去了試用期。侯寶貴大喜過望，感激涕零，就差給干娘胖夫人和梁總經(jīng)理跪地磕頭了。

侯寶貴資產(chǎn)管理處主任的任命令始終沒有下來，而且永遠也不會下來。那天的慶賀宴結(jié)束后，已經(jīng)是深夜，他醉意朦朧地朝家走。路過建材商店時，突然從背影里竄出一個人來，沒等他看清是誰，不知是啥東西飛來，砸在他頭上，他當即昏死過去。這以后，他就成了給吃才吃，不知屙尿的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