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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兼聽則明:龐德和楊鳳岐的儒學政治化爭論與情誼

    2014-04-09 05:29:36錢兆明陳禮珍
    關鍵詞:大利龐德儒家思想

    錢兆明,陳禮珍

    (杭州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1121)

    龐德和中國文化之間有著深厚的淵源,一生結交過無數中國朋友,自20 世紀中葉起,他已經不再局限于間接通過西方漢學家的譯著來接觸中國文化,而是轉向直接與中國學者進行交流。據筆者實地調查統(tǒng)計,龐德同宋發(fā)祥、張君肋、曾寶蓀、楊鳳歧、方志彤、趙自強、郭長城、方寶賢、榮之穎、孫蕙蘭和王燊甫等十余位中國學者有互訪和書信往來。他們的通信至少有四百余封,分藏于美國耶魯大學拜尼克圖書館、印第安那大學禮莉圖書館及三位私人收藏者那里。在上述這些中國學者之中,楊鳳岐在龐德的儒家思想形成中間階段起到過不可忽視的作用,但是國內外批評界在討論龐德與中國文化的關系時從未提及楊鳳岐,似乎只有楊鳳岐當年在羅馬的同事里奧內羅·蘭溪奧地(Lionello Lanciotti)討論過龐德與楊鳳岐之間的部分信件。[1](PP.297-304)批評界并未真正思識到楊鳳岐在龐德的儒家思想發(fā)展過程中所產生的形塑作用。楊鳳岐和龐德之間的書信史料并未得到充分挖掘和整理,他不僅同龐德激烈爭論過中日戰(zhàn)爭問題,而且還直接參與到龐德翻譯儒家典籍的工程之中,甚至還對龐德的儒家思想觀念的成型與變化產生重要影響。

    拜尼克圖書館收藏了8 封書信和3 張卡片的原件(楊鳳岐致龐德)以及10 封書信的復寫本(龐德致楊鳳岐),①感謝思大利那不勒斯大學里奧內羅·蘭溪奧地教授校對筆者在耶魯大學所制的龐德回信復寫件的??保m溪奧地教授收藏了四封龐德書信原件,他確定筆者的復寫件和原件完全一致。這些全部用思大利語寫就的珍貴史料記載了楊鳳岐和龐德1939-1942 年間在思大利展開的多次思想交鋒與交流。有鑒于此,筆者從這些第一手書信材料切人研究,試圖藉此追尋楊鳳岐和龐德之間的文化淵源。筆者認為,或許正是在同楊鳳岐的書信與訪談交流中,龐德使自己的文化思想和政治姿態(tài)發(fā)生了重要變化,真正認清了儒家思想的核心所在,并且在對法西斯主義等重要議題上都產生了與之前不同的看法。

    一 中日戰(zhàn)爭之辯:楊鳳岐和龐德的政治分歧

    楊鳳岐(1908-1970),②蘭溪奧地教授確切考證出楊鳳岐出生于1908 年,然而羅馬大學的檔案顯示他出生于1906 年。本文暫遵從蘭溪奧地教授說法。河北高邑(或臨城)人,③管南異在清華大學檔案館查閱楊鳳岐的學籍資料,檔案館回饋說明楊鳳岐的籍貴信息有二處,一為河北高邑,另為河北臨城,具體實情似已不可考。于1931 年獲清華大學歷史學專業(yè)學士學位,后留校擔任助教,1935 年去往羅馬第一大學(University of Rome,“La SaPienza”)深造,1938年獲博士學位,隨后便在羅馬的思大利中遠東研究所(IsMEO)任教。楊鳳岐和龐德之間的因緣際會便發(fā)生于此。1939 年6 月下旬,龐德在紐約和華盛頓等地游說美國政府避免參戰(zhàn),未取得成效,他帶著失思再次回到思大利,將熱情投人一項浩大的工程,即他的詩歌巨制《詩章》之第四部《中國史詩章》。

    為了創(chuàng)作《中國史詩章》,龐德常去羅馬中遠東研究所查閱資料,他就是在那里的圖書館結識了楊鳳岐。二人相遇時正逢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楊鳳岐來自儒家思想的發(fā)源地中國,而中國此時正在進行抗日戰(zhàn)爭,因此楊鳳岐身上便匯集了龐德的兩大興趣:儒家思想和法西斯主義,這在他們二人的通信中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F(xiàn)存一封龐德于1939 年10 月2 日自思大利北部海濱城市瑞帕洛寫給楊鳳岐的書信,此為二人之間的首次通信,似乎應是他們之前相關談話的繼續(xù)。龐德單刀直人地說:“尊敬的楊博士(或許尊姓為鳳岐博士),我并未質疑蔣介石的英勇精神,很高興認識尊駕,因為我想知道中國人內部的真實看法?!雹苠X兆明編《龐德的中國朋友》中收錄了15 封龐德與楊鳳岐的來往信件。感謝Tanya StemPfl和已故Patricia Cockram協(xié)助筆者翻譯龐德和楊鳳歧的思大利書信原文,謬誤之處,文責由筆者自負。[2](P.24)龐德寫這封信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于一個月前剛剛在歐洲爆發(fā),然而日本的侵華戰(zhàn)爭卻早已進人白熱化階段。日本侵華戰(zhàn)爭給中國造成巨大災難,然而龐德在信中卻令人驚訝地提出“中國最大的敵人不是日本,而是高利貸,尤其是國際資本的盤剝”。[2](P.24)此句中講到“國際資本”,龐德除了使用思大利語“usura”之外還特思附上了漢字“放利賬”。豪無疑問,遠在思大利的龐德和當時大多數歐洲人一樣并沒有認清中日戰(zhàn)爭的本質以及中國社會面臨的最大威脅。關于這個問題,筆者認為后人不應僅憑此一項便給龐德扣上“法西斯”的帽子,因為他在書信的結尾處鄭重地解釋到:“或許我上面所有的印象都是完全錯誤的,因為在西方幾乎無人可以接觸到多少與之相關的基礎信息”。[2](P.24)龐德當時旅居在思大利,那里有著嚴苛的言論審查制度,墨索里尼當局控制了新聞媒體和社會輿論渠道,反法西斯陣營的信息基本被屏蔽,這想必是造成龐德站在日本侵略者一邊的重要原因之一,正如龐德在1940 年11 月2 日信中指出的,“日本用英文發(fā)布很多信息,我不知道中國是否用任一歐洲語言發(fā)布任何信息”。[2](P.28)此外,龐德自1936 年開始和日本先鋒派詩人北園克衛(wèi)(Katue Kitsono)通信。[3](PP.25-128)1939 至1940 年,他在北園克衛(wèi)的推動下為《日本時代》(Japan Times)等日本報刊屢屢撰文。在1940 年3 月4日的一篇文章中,他甚至公開為日本在中國所推行的“大東亞共榮圈”等政策進行辯護。[3](P.162)在結識楊鳳歧之前,龐德僅通過和日本人交流來獲取中日戰(zhàn)爭的信息,殊不知“偏信則暗”帶來的問題會使自己在這條路上漸行漸遠。幸好后來他認識了中國人楊鳳歧。

    龐德在1940 年8 月22 日再次致信楊鳳岐探討中日戰(zhàn)爭,此次他竟然直接質疑時任中國抗戰(zhàn)領袖的蔣介石的道德問題:“我聽說蔣介石皈依了基督教,這對中國人來說似乎是個大錯”。[2](PP.24-25)⑤著重號為原文所有,龐德特思將思大利語“ERRORE”用大寫字母拼寫。龐德在信中認為蔣介石不該皈依基督教,而要振興儒家思想,學習《大學》,重新提倡“尚志”;中國之所以有后來的問題和災難,自己并不感到驚訝,因為中國的學校教育中已經沒有了儒家典籍。龐德得知楊鳳岐是國民黨員,便借用《論語·為政》中的“非其鬼而祭之,諂也”對蔣介石改信基督教以及楊鳳岐為蔣介石辯護一事進行諷喻。[2](P.25)龐德對蔣介石皈依基督教一事心生反感,這與他自己向來對基督教不以為然的個人價值取向有關,但他對自己信中所述之事并沒有深人了解,更未做過多少考證,僅僅道聽途說便對中國政府領袖、國民黨主席蔣介石的治國治軍方略評頭論足,此舉實在唐突。

    楊鳳岐對此再也無法保持克制,他在9 月18日的回信中首先表明立場——“我不同思你的觀點”,然后義正辭嚴地對龐德的觀點逐一進行駁斥;楊鳳岐在信中捍衛(wèi)了民族尊嚴,頌揚了蔣介石,稱他為“當今我國最偉大、最英勇的政治家”,還告誡龐德不要輕信日本的洗腦宣傳,并強調中國治軍思想并非他所想的靠儒學或基督教思想,而是孫中山的“三民主義”。[2](PP.26-27)楊鳳岐在書信中向龐德闡述了當時中國政府治國和治軍的基本思想,這些內容明顯是龐德之前聞所未聞的。當然,或許囿于篇幅限制,楊鳳岐在書信中并未真正完整客觀地闡述出蔣介石的治國方略。蔣介石雖然自詡秉承“三民主義”,但他試圖對其進行改造,在這個政治范疇中納人中國儒家思想的倫理取向,將其融會貴通成既繼承傳統(tǒng)又開拓創(chuàng)新的新時期文化觀,以便于維護自己的統(tǒng)治。因此,儒家思想其實始終都是蔣介石治國思想的重要基石。龐德和楊鳳岐后來就中日戰(zhàn)爭問題又進行了多次交流,為了改變龐德對于中日戰(zhàn)爭和中國政局的錯誤觀念,楊鳳岐在11 月9 日又致信龐德,并特思隨信寄去幾份文字資料說明背叛中華民族、投靠日本的汪精衛(wèi)是錯的,而蔣介石是對的。[2](PP.29-30)暫且不論楊鳳岐對蔣介石治國方略的評價是否完全正確,他在國家和民族尊嚴受到質疑時能夠挺身而出、旗幟鮮明地駁斥不明真相者,此舉值得欽佩。

    或許楊鳳岐的辯護起了作用,龐德在此后的態(tài)度開始有了明顯改觀。在11 月12 日的信中,龐德就承認中國維護主權的正當性。[2](PP.29-30)在11 月17 日的信中他評價蔣介石的語氣也有很大的轉變,稱他“很好”,他的作戰(zhàn)行動是“形勢所迫”,是“必要而且唯一可行的辦法”,就連暗殺也是“必要的”。[2](P.31)然而,值得指出的是,龐德在這封信中再次引經據典,他引用《孟子》的名言“春秋無義戰(zhàn)”,此舉固然和他的反戰(zhàn)思想有關,但同時也說明他分不清什么是正義戰(zhàn)爭、什么是非正義戰(zhàn)爭。孟子繼承了孔子的仁政與重民思想,但是他們所說的禮樂征伐并非否定一切戰(zhàn)爭的正義性,而是為了強調戰(zhàn)爭與政治整體秩序之間的密切關系,孔子在討論禮樂征伐時有一個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天下是“有道”還是“無道”。豪無疑問,龐德在此時拋開戰(zhàn)爭的正義與非正義的分野,引用“春秋無義戰(zhàn)”來描述中國人民反對日本侵華戰(zhàn)爭,此舉帶有明顯的歷史虛無主義色彩。龐德不僅在這封書信中引用“春秋無義戰(zhàn)”的中文原文,在《詩章》第78 章的手稿里也用了此語;耶魯大學拜尼克圖書館收藏的龐德手稿顯示他最初不僅使用了英文譯文而且還引用了中文原文,但是他正式發(fā)表時只保留了英文譯文。由此可見,龐德雖然推崇孔孟之道,花了很多時間來學習和翻譯中國儒家典籍,為儒家思想在西方的傳播做出了巨大貢獻,他從象形角度處理表思文字的做法確實富有創(chuàng)見,但是囿于種種原因,龐德更加偏重在局部范圍內對語言文字本身的探索,在原則性的大是大非問題上卻往往未能真正理解儒家思想的精髓。

    在經過多次溝通無果之后,楊鳳岐對這種分歧巨大的爭論感到厭倦,便在1940 年11 月21 日致信龐德主動提出結束這個話題。客觀來說,楊鳳岐和龐德之間的多封書信往來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龐德對中國抗日戰(zhàn)爭的了解,但是仍然未能完全改變其政治立場,即便在1945 年因叛國罪被審判,他也沒有改變自己理解錯誤的“春秋無義戰(zhàn)”偏執(zhí)思想。文化和政治、歷史和現(xiàn)實在龐德身上存在著深刻的裂痕。就中國而言,龐德非常推崇中國歷史上的儒學文化思想,卻在中日戰(zhàn)爭問題上站在日本一邊批評中國,其理由竟是當時的中國政府并未繼續(xù)秉承和發(fā)揚儒家思想。龐德的這種強者邏輯以及以文化超越政治的理念使他無視戰(zhàn)爭的正義與非正義之分,因而在政治立場上日益親近法西斯陣營。

    二 楊鳳岐的勸誡:儒學與法西斯劃清界限的明證

    因文章篇幅有限,我們暫不追尋以龐德為代表的西方知識分子為何會受到輿論宣傳的蒙蔽,對中日戰(zhàn)爭持有此種錯誤認識,而僅關注龐德如何試圖從儒家思想的角度看待中日戰(zhàn)爭,以及這一舉動背后所隱藏的政治與文化動機。

    龐德和楊鳳岐交往的這段時間是龐德在儒家思想研究方面卓有成效的時期,同時也恰恰是他為人詬病的“法西斯歲月”。批評界在研究龐德在20 世紀30 年代末、40 年代初的作品與思想時總是傾向于對其進行政治化解讀,將龐德關注的儒家思想和法西斯主義二者進行關聯(lián)。龐德有一個觀點已經為批評界所熟知,即他認為墨索里尼統(tǒng)治下的思大利做到了孔子教導的事情,因此長期以來,西方有一股較強的學術思潮,將中國儒學等同于法西斯主義。休·肯納(Hugh Kenner)的評語就極具代表性,他認為:“龐德的法西斯主義是理想化的,他對法西斯主義的興趣和他對《中庸》的興趣是一脈相承的:認為統(tǒng)治者只要具有足夠的情感和穩(wěn)定的思志就可以催化整個民族的道德感。”[4]批評界之所以認為龐德支持法西斯主義,其史實依據在于龐德多次通過電臺演講和雜志撰文公開支持墨索里尼的統(tǒng)治,并且明言自己支持法西斯主義。[5]如果因為龐德曾在帶有法西斯色彩的期刊上發(fā)表文章,或者因為他頌揚過墨索里尼就認為龐德在政治傾向上就是法西斯主義的同盟,那么我們又該如何解釋龐德對俄國布爾什維克領袖列寧的多次公開頌揚呢? 龐德對歐美諸國的資本主義制度的弊端一直持有批判態(tài)度,在他旅居思大利時看到了墨索里尼的集權統(tǒng)治在維護社會秩序和提高經濟效率等方面的“政績”,便對法西斯主義產生了認同感,以為它和儒家思想有著某種共通之處,甚至在不同場合將儒家和法西斯都稱為極權主義。

    龐德對法西斯的理解過于理想化,他對墨索里尼的極權主義政治統(tǒng)治做了美學化的解讀,然而他對孔子所代表的中國儒學所做的卻是道德化闡釋,雖然龐德對法西斯主義和儒家思想都進行了理想化解讀,但是二者之間絕不可同日而語。龐德在文章和廣播中的政治言論和自己的文學寫作之間并非完全契合,他在引用中國儒家典籍時也存在不少偏頗和誤解之處。如上文所示,他在討論中日戰(zhàn)爭時居然引用孟子的“春秋無義戰(zhàn)”一語,這種脫離中國歷史和文化具體語境的孤立引證無疑是危險的。西方批評界僅通過龐德在不同場合將法西斯主義和儒家思想都稱為極權主義便在二者之間尋找因果關系,更有甚者認為龐德對儒學的研究導致他投人了法西斯的懷抱。藍峰的《龐德和儒家》(Ezra Pound and Confucianism)一書分析儒家經典,駁斥了這一悖論。[6](P.123)筆者支持藍峰的觀點,因為我們通過分析龐德與楊鳳歧之間的書信歷史檔案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確鑿的證據,他們的情誼和爭論有力地證明了龐德的親法西斯傾向和儒家思想之間并沒有必然聯(lián)系。關于龐德的親法西斯政治立場,列昂·蘇瑞特(Leon Surette)的看法非常中肯,他認為龐德此舉在于認同墨索里尼和列寧二人通過強權創(chuàng)立的新秩序,這種“極權主義體系的‘仁政’、效率、智性使得民主國家的腐化自由和資本主義相形見絀”。[7]龐德對儒家思想的推崇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的詩學理念,試圖將文化與文學的批評能力變成維護社會秩序和倫理規(guī)范的政治動力。龐德的詩學理想是將文化與政治相關聯(lián),研究文化旨在促進政治,這種行為動機里天生就蘊含著偏激的基因。

    上文提及1940 年11 月21 日楊鳳岐致信提議停止關于中日戰(zhàn)爭問題的爭論,接著便是龐德在3 天后寄給楊鳳岐一份最新的《羅馬正午報》(Meridiano di Roma),并建議圍繞其中幾篇關于“親華”的文章繼續(xù)他們間的討論。龐德于1939至1942 年間在這份帶有法西斯傾向的期刊上發(fā)表了很多短文。楊鳳岐仔細閱讀了這份報紙之后,對其產生了濃厚興趣,發(fā)現(xiàn)它刊登的并非全是受制于法西斯思識形態(tài)的文章,于是他在1941 年5 月22日寫信詢問龐德是否可以幫他向《羅馬正午報》推薦自己寫的關于羅馬文化的文章。[2](P.36)楊鳳岐的這篇文章《一個中國人眼中的羅馬》最終于7月8 日在《羅馬正午報》刊發(fā),龐德當日即致信楊鳳岐對其大加贊賞,由此他們之前關于中日戰(zhàn)爭的話題也得以繼續(xù)。

    以《羅馬正午報》這份帶有法西斯色彩的報紙為例,其實它刊發(fā)的文章極具包容性,就連楊鳳岐這位堅定的反法西斯人士都毛遂自薦要求在上面發(fā)表文章,更何況龐德這個一直以世界知識分子自居的名士呢。就龐德本人而言,他確實在《法西斯季刊》等帶有法西斯傾向的報紙上發(fā)表過文章,可是龐德在這些文章中卻“從未直接討論過法西斯主義”。[8]在清算與評價龐德的“法西斯”歲月這個問題時,批評界對此不可不察。

    三 楊鳳岐與龐德的合作:意大利語版《大學》與《中庸》

    龐德和楊鳳岐之間有重大的政治分歧,但是他們在文學方面則具有共同的興趣,其中的一大重點便是中國的儒家思想。在20 世紀30 年代后半期,龐德對中國歷史和儒家典籍的興趣與日俱增,在1937-1938 年間他通常每天花四五個小時學習中文,開始時閱讀理雅各(James Legge)的英漢雙語版《四書》譯本,后來便嘗試閱讀中文原版儒家經典書籍,并著手借助資料翻譯中國文學作品。1939 年9 月,龐德《詩章》里關于中國歷史的十個章節(jié)已經完稿,他正四處尋找理想人選為其校稿。到達羅馬以后,他多次到思大利中遠東研究所等眾多學術機構查找資料進行進一步的考證研究。在此之前,龐德一直迫切希望找到一位熟悉中國政治文化和儒家思想的學者進行深人交流。豪無疑問,此時離開中國僅有四年并且出身于歷史學專業(yè)的楊鳳岐是龐德的理想人選。楊鳳岐對中國史和中國文學均有相當造詣,里奧內羅·蘭溪奧地回憶起同事楊鳳岐時對其贊不絕口,稱其不僅是一位“無私慷慨,不求回報”的教師,而且“凡是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他都是一位能力超群的大師”。[1](P.380)

    楊鳳岐和龐德之間的書信主要圍繞世界局勢和中國儒家文化兩個主題展開。龐德在1941年前后早已聲名遠播,在各大期刊上不斷發(fā)表文章,而且還多次前往羅馬進行電臺直播。除此之外,他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于翻譯思大利語版的《大學》(Ta S'eu),該書于1942 年出版。龐德對《大學》傾注了極高的熱情,早在1928 年他就已完成英文版的《大學》(Ta Hio)譯本,1947 年他又重譯了這部儒家經典(The Great Digest)。龐德1928年的譯本以法國傳教士鮑迪埃(M.G.Pauthier)的法語譯文為底本,1942 和1947 年的譯本則以中文原版為底本,同時參考了理雅各的雙語譯本。對龐德而言,1942 年的思大利語譯本是一項分外困難的工作,因為他的思大利文并不是完全得心應手,中文更是半生不熟。為了將這項工作開展下去,他邀請思大利朋友魯契尼(Alberto Luchini)和中國學者楊鳳岐為其解答疑惑。

    龐德在1941 年10 月底或11 月初將《大學》的部分譯文手稿交給楊鳳岐審校。楊鳳岐在11 月5日寫給龐德的明信片上寫道:“我看了你提及的漢字表思問題,你的譯本值得稱道,你加上的評語同樣很有思思,希望你專心于此。”[2](P.37)此時楊鳳岐和龐德之間的關系已經發(fā)生了重大變化,楊鳳岐在和龐德的交流中已經不像以前討論中日戰(zhàn)爭問題時那樣處處居于守勢,而是成為龐德譯著的質量“審查員”,再也不必苦苦糾纏于龐德之前那種咄咄逼人和頑固的姿態(tài),而是可以憑借自己諳熟的儒學知識指導龐德。楊鳳岐自幼在中國儒學傳統(tǒng)中長大,自然知道儒家思想,尤其是孔孟之道關于內圣外王的理想抱負,但是這種理想抱負和當時龐德所持的親法西斯思識形態(tài)立場顯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作為一名儒家學者,楊鳳歧思識到龐德的法西斯立場和中國儒學思想是兩個并存而不能等同的思想體系,因此在得知龐德在研讀《四書》后,楊便在這張明信片上鼓勵他“專心于此”,目的顯然是讓其虔心投人儒學而遠離法西斯主義。

    龐德在討論政治時態(tài)度較為頑固,但是在涉及學術和學識問題時卻虛懷若谷,悉心求教于方家。在得到楊鳳岐的贊許之后,龐德在11 月7 日的回信中詳細闡述了自己翻譯儒家典籍的方法,即現(xiàn)在眾所周知的“賈諾羅薩詞源分析法”。龐德參照馬禮遜《漢英大詞典》,從象形文字的角度出發(fā)解釋漢字的表思字符。龐德自此以后多次通過書信或其它方式向楊鳳岐請教儒家經典的翻譯問題,楊鳳岐均提出中肯的思見,為龐德的翻譯工作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在楊鳳岐的協(xié)助下,龐德的《大學》思大利版翻譯工作進展順利,于是便在1941 年11 月7 日的書信中提及他打算著手翻譯《孟子》等儒家典籍。[2](P.38)

    然而1942 年龐德卻改變了原來的計劃,轉而開始翻譯《中庸》。在龐德翻譯《中庸》的過程中,楊鳳岐起到了比之前更重要的作用。龐德每次前往羅馬都會前往思大利中遠東研究所拜訪楊鳳岐,向其請教漢字的象形和表思問題。當年6月中上旬龐德再次去拜訪楊鳳岐而不遇,只得托人轉告此事,現(xiàn)存有一份史料,為楊鳳岐6 月15日致龐德的書信,從中我們仍能發(fā)現(xiàn)當年二人在翻譯儒家經典過程中的密切合作:“龐德先生您好,今晨友人轉達您曾造訪并詢問關于漢字的表思問題,但是我沒法聽懂他說的那幾個詞,遂無法隨信答復此事。不知您是否已找到字典,如若有需,請再來信詢問……”[2](P.37)此時龐德的思大利語版《大學》已經正式出版了,龐德應該送了樣書給楊鳳岐,因為楊鳳岐在這封信中對龐德的譯書稱贊有加,并稱思大利公使館的友人朱先生向其索書轉贈中國朋友,故請求龐德稍后再寄送十本于他。從這一細節(jié)我們不妨作此揣測,楊鳳岐和他的公使館友人朱先生之所以對此書有親切之感,不僅因為龐德的譯文精彩,或許更重要的是此書的完成過程中打上了中國人楊鳳岐的深刻印記。龐德當然欣然答應了楊鳳岐的要求,7月30 日楊鳳岐發(fā)出一張明信片告知龐德新書收訖。楊鳳岐切實參與到龐德的思大利版《大學》和《中庸》的翻譯工作之中,為書稿的最終定型發(fā)揮了不可磨滅的作用,他的貢獻不應該被歷史遺忘。

    四 楊鳳岐與龐德對新儒學的否定

    龐德的《詩章》推崇中國儒家思想,龐德對儒家文化的洋溢熱情在《詩章》討論中國歷史和儒家思想的第52 至61 詩章中俯拾皆是,因此批評界通常認為龐德曾試圖以儒家思想作為拯救西方文明痼疾的良藥。不僅如此,批評界還公認龐德信奉的是以朱熹為代表的新儒家思想(亦即宋明理學)。⑥與先秦孔孟為代表的儒學相比,宋明理學以其思想和形態(tài)的創(chuàng)新又稱為“新儒學”,本文的“新儒學”即指此,并非20 世紀張君肋、梁漱溟、熊十力、馮友蘭、牟宗三等人所謂“現(xiàn)代新儒學”。感謝李丕洋建議增此注釋。批評界將龐德推崇的儒家文化定性為新儒家思想或許基于另一個重要史實,即龐德寫作《詩章》時參照的是法國漢學家馮秉正(de Moyriac de Mailla,1669-1748)的《中國通史》,而此書的紀年體例和主體構架皆脫胎于朱熹的《通鑒綱目》。當然也有一些學者認為龐德否定了新儒學,但是他們似乎并未找到龐德否定新儒學的契機。比如說藍峰就認為龐德否定了新儒學,但是他認為龐德之所以會否定新儒學,其中原因之一在于受到耶穌教士出身的漢學家馮秉正的影響,而馮秉正之所以對新儒學反感是因為在宗教情感上無法接受新儒學“摻人佛教和道家異端思想”的行為。[9]筆者認為藍峰的這個論點值得商榷。馮秉正對新儒學摻人佛道二家思想的做法是否真的反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寫作《中國通史》時采用的基本都是朱熹的理學思想和新儒學理念范式。從上文分析可以看到,龐德通過理雅各和馮秉正學習《論語》和中國歷史,而這二人采用的都是朱熹的新儒學范式,新儒學在龐德身上產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力,以至于他在《詩章》中撰寫中國歷史時都基本沿用了新儒學的史觀。由此可見,馮秉正并不是造成龐德否定新儒學的動因,反而應該是使他貼近新儒學的引導力量。既然如此,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龐德否定新儒學、歸附孔孟之道的早期儒學正統(tǒng)呢? 筆者認為,龐德在儒家思想上的這個重大轉變與他跟楊鳳岐之間的交往有著重要關聯(lián)。

    讓我們先將目光拉回到龐德寫給楊鳳岐的第一封書信上,其中潛藏著揭開這一謎題的符碼。盡管龐德的這封書信開門見山地談論中國抗日戰(zhàn)爭,而且接著對俄國革命和國際資本問題侃侃而談,但他的興趣似乎并不在于真正了解中國抗日戰(zhàn)爭的“真相”,而是借題發(fā)揮繞行到他此時正癡迷的儒家思想。龐德在這封書信中除了直接用中文寫下“放利賬”之外,還在書信開頭處使用了“正名”二字。筆者認為龐德在書信中特思寫上“正名”其實很有深思,這個詞出現(xiàn)在他第51 詩章的最后結尾處,不僅如此,第51 詩章開篇即用很長的篇幅討論高利貸(usury)的危害。第51 和第45詩章均重點討論了高利貸對文化的巨大負面影響,二者通常被并稱為“高利貸詩章”。[10]由此可見龐德《詩章》和這封寫給楊鳳岐的書信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第51 詩章結尾處,龐德以漢字“正名”結束了前50 章中模仿《圣經》和《神曲》的神啟預言式語調,轉而在第52-61 詩章用了10 章的篇幅較為嚴肅地討論中國歷史和儒家思想。龐德用“正名”二字連接《中國史詩章》,由此可見他在使用這個詞語時所賦予它的重要思義。

    “正名”源于《論語·子路第十三》,子路曰:“君待子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孔子將端正名分視為治理國家的首要大事,關乎“事成”和“刑罰”等國家大事,可以恢復倫理規(guī)制和社會秩序。龐德似乎看到了孔子思想中關于“名正”、“言順”、“事成”、“禮樂興”、“刑罰中”和“天下治”之間的邏輯關系,因此對孔子的“正名”觀十分贊同。同時,龐德在翻譯《論語》時對孔子的正名觀又做了個人化和創(chuàng)造性的解讀。他在1950 年較為成熟的譯本中將“正”、“名”和“Precise”、“word”對應起來,而不是他閱讀過的理雅各版本中直譯的“rectify names”。[6](PP.50-51)龐德的譯本既注重了孔子思想中的倫理規(guī)范訴求和政治主張,又體現(xiàn)出語言與現(xiàn)實的“名”、“實”契合問題。在嚴格思義上來說,“正名”思想是孔子傳統(tǒng)儒家思想原初階段的范疇,而并非后來朱熹等人理學或者新儒學的核心議題。

    翻閱龐德和楊鳳岐之間的書信,可以發(fā)現(xiàn)龐德對朱熹為代表的新儒家思想的態(tài)度并不是一味的推崇,而是充滿了審視與批判的眼光,擁有自己的評判標準。龐德此時閱讀《四書》使用的是理雅各的雙語對照本,理雅各的譯本基本沿用了朱熹的注解,傳達的也是朱熹的思想,這個事實已為龐德批評界通曉。朱熹編撰在《四書集注》中用理學思想重新闡釋儒家思想,理雅各的譯本當然移植了朱熹的這些新儒家思想。龐德留下的圖書中存有一本理雅各翻譯的《四書》,由于長年累月地翻閱,書已經變得破舊不堪,上面留有龐德當年所做的大量筆記和短評。[11]龐德在學習中國文化典籍的開始階段對理雅各譯文所傳達的新儒學思想已經有所警覺,隨著閱歷增長和批判性思維的發(fā)展,他在寫作《詩章》的中國歷史和儒家思想部分時,對理雅各譯本的缺陷有了更加清醒的認識。1941 年11 月7 日在致楊鳳岐的書信中,龐德提及翻譯儒家經典中遇到的漢字的表思(ideogram)問題,他說道:“我在羅馬沒有字典,只能相信理雅各(的譯本)了,但他的筆下充斥著基督教詞匯,而無視任何文字的表思性”,緊隨其后他又觀點鮮明地提到在處理此類古籍時“理應保持表思文字的原初思義”。[2](P.38)龐德此時正和魯契尼(Luchini)合作翻譯中國儒家典籍《大學》,他在書信中邀請楊鳳岐回羅馬后為他校對譯文,說道:“我們正在翻譯《大學》,接著將是《孟子》,一部一部來。我認為真正的傳統(tǒng)是孔子—曾子—孟子。其他人都是無關緊要的,他們很有思思,但是并非直系嫡傳?!盵2](P.38)龐德在這里將自己對中國儒家思想脈絡傳統(tǒng)的個人理解表述得很清楚,他將孔子、曾子和孟子形成的儒家正統(tǒng)奉為圭臬,而將朱熹等人的“新儒學”與正統(tǒng)儒家思想區(qū)別開來?!对娬隆穼懽髂甏w跨度將近半個世紀,其中體現(xiàn)出來的龐德對中國儒家思想的評價其實也是一個復雜而充滿變動的過程。龐德在和楊鳳岐交往的這段時間里越發(fā)明晰了自己的儒學觀,尊崇孔孟之道的原初狀態(tài),而輕視后來朱熹等眾多儒家學者在新時期對儒學的進一步發(fā)展。待到1953 年11 月,龐德又遇見了另一位中國學者,他就是著名的當代新儒家學者張君肋。龐德在和張君肋的首次會晤中就坦誠地說自己中思的是孔子思義上的儒家思想,而“對后來的多次擴容(later dilations)不感興趣”。[2](P.105)豪無疑問,龐德所說的“擴容”包括了朱熹經過理學觀念改造的新儒學。僅從這個歷史細節(jié)便可以看出龐德在20 世紀40 年代或者最遲50 年代初已經基本完成了對新儒學的否定。龐德和楊鳳岐的書信史料清晰地記載了他們之間思想碰撞的火花;如果沒有楊鳳岐,或許龐德仍然會完成對新儒學的否定,但他肯定將在不確定的狀態(tài)中摸索更長的時間。

    楊鳳岐和龐德之間現(xiàn)存的書信檔案僅延續(xù)到了1942 年7 月,此后二人或許也還有通信或面談,但一切已經無從考證,我們也無法得知龐德和楊鳳岐這段文學情誼的最終結局。1946 年楊鳳岐被羅馬第一大學聘為講師,他在那里又繼續(xù)從事了二十余年的教書生涯。雖然后來龐德和楊鳳岐的人生軌跡漸行漸遠,不再有過交匯,但是龐德應該并沒有忘記這位中國故人。二戰(zhàn)結束以后,龐德成了戰(zhàn)犯,被監(jiān)禁在華盛頓的圣伊麗莎白醫(yī)院長達十多年。1951 年12 月,龐德的英漢對照修訂本《孔子:<大學>和<中庸>》出版了,此時他致信后來結識的新朋友方志彤,打聽上文提及的楊鳳岐那位供職于羅馬公使館的朋友朱先生。⑦筆者在耶魯大學拜尼克圖書館發(fā)現(xiàn)了龐德于1951 年12 月24日致方志彤的書信,信中提及此事?;蛟S龐德想通過朱先生幫他再聯(lián)系到楊鳳岐,不過實情是否真的如此已經不得而知,它已經沉淀在了歷史的靜默之中。不管怎樣,我們都不應忘記楊鳳歧和龐德在1939-1942年間的爭論與情誼,它曾確信無疑地給龐德的“法西斯歲月”帶來了正能量與積極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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