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契約文書“中人”研究回眸與思考

郭睿君

(安徽師范大學 歷史與社會學院， 安徽 蕪湖 241003)

徽州契約文書“中人”研究回眸與思考

郭睿君

(安徽師范大學 歷史與社會學院， 安徽 蕪湖 241003)

回顧了20多年來“中人”研究的狀況,綜述了有關(guān)“中人”的內(nèi)涵、“中人”的社會來源、“中人”的報酬等問題的研究成果,認為“中人”研究應(yīng)該利用新資料，擴大研究視角，探究區(qū)域性特點。

徽州文書； 中人； 回眸； 思考

一、徽州契約文書“中人”研究回眸

大量的徽州契約文書中顯示出“無中不契約”的情形?！爸腥恕笔瞧跫s成立的“要件”。作為契約的第三方，“中人”成為徽州社會一個必不可少的群體。然而，在90年代之前，可以說學術(shù)界很少有人關(guān)注到“中人”問題。僅有張傳璽在《秦漢問題研究》[1]中用很少的篇幅闡述了契約中中保人畫押現(xiàn)象。

隨著全國各地契約文書相繼被大量發(fā)現(xiàn)，國內(nèi)外興起了對契約文書研究的熱潮，“中人”作為契約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開始走進了學者們的視線。90年代開始，幾部力作的問世使“中人”問題開始受到學者們的關(guān)注。雖然“中人”都不以主體的身份出現(xiàn),而是作為契約或法律、文化研究的附屬物而存在，但這一時期的研究為日后“中人”研究的興起做了鋪墊，并提高了文化、制度的層次，如美國學者杜贊奇的《文化、權(quán)利與國家》[2]、宋格文的《天人之間:漢代的契灼與國家》[3]、梁治平的《清代習慣法:社會與國家》[4]、日本學者滋賀秀三、寺田浩明等的論文集《明清時期的民事審判與民間契約》[5]、2000年胡旭晟等點校的《民事習慣調(diào)查報告錄》[6]以及黃宗智在2001年出版的《清代的法律、社會與文化——民法的表達與實踐》[7]。

1997年李祝環(huán)在《法學研究》第6期上發(fā)表《中國傳統(tǒng)民事契約中的“中人”現(xiàn)象》一文，第一個將“中人”作為主體進行研究，拉開了“中人”研究的序幕。從2000年開始，“中人”研究開始興起，一系列關(guān)于“中人”的論文開始發(fā)表：潘宇、李新田《民國間民事習慣調(diào)查中所見的“中人”與保人研究》[8]、李金錚《20世紀上半期中國鄉(xiāng)村交易的中人》[9]、周進《清代土地買賣契約“中人”12現(xiàn)象研究》[10]、胡謙《“中人”調(diào)鄲與清代民事糾紛解決》[11]、俞如先《民間典當?shù)摹爸腥恕眴栴}—以清至民國福建閩西為視點》[12]、劉高勇、屈奇《論清代田宅契約訂立中的第三方群體:功能及其意義》[13]、楊洋《清代契約里“中人”的價值與作用》[14]、毛永俊《古代契約“中人”現(xiàn)象的法文化背景——以清代土地買賣契約為例》[15]。

值得一提的是，陳勝強從法律史的角度發(fā)表了一系列[16]關(guān)于“中人”的文章：《“中人”在清代私契中功能之基因分析》、《“中人”對清代土地絕賣契約的影響及其借鑒意義》、《“中人”在清代土地絕賣契約中的功能——兼與現(xiàn)代相關(guān)概念的比較研究》、《論清代土地絕賣契約中的“中人”現(xiàn)象》、《“中人”在清代土地絕賣契約中的功能———以中國傳統(tǒng)交易規(guī)則的影響為視角》。

在契約關(guān)系、民間調(diào)解、擔保制度為主體的論文與著作中一些學者也對“中人”問題進行了闡述，在此不再一一贅述。

對徽州“中人”的研究，目前所見的僅有吳欣《明清時期的“中人”及其法律作用與意義——以明清徽州地方契約為例》[17]，以及她的博士論文《清代民事訴訟與社會秩序》[18]第六章民事訴訟主體的“人為”保障——以徽州地區(qū)“中人”為例，為徽州“中人”研究提供了借鑒。

二、明清徽州契約文書“中人”研究的若干問題

1.“中人”的內(nèi)涵

對“中人”這一概念的內(nèi)涵，學術(shù)界觀點不一?！爸腥恕?、“牙人”、“保人”這些稱謂的區(qū)別和使用上，目前較為混亂，學者們根據(jù)自己的理解使用不同的稱謂，目前沒有較統(tǒng)一的觀點。

戴炎輝認為：所謂保人,并不是都有代償責任。即使為保人、保證人、中保人,只不過為“中人”、說合人,負督促債務(wù)人清償,或居中調(diào)處的責任而已[18]。李金錚認為：中保人,可分為“中人”、保人兩種?！爸腥恕庇址Q居間人,它“不是嚴格的法律意義上的概念”,“中人”只是給當事雙方互通信息,促成交易,不承擔保證責任;保人則主要保證契約的履行,或代為履行契約義務(wù),具有明確的擔保性質(zhì)。一般情況下,“中人”、保人是分開的,但有時也合二為一,稱為中保人,既有“中人”的作用,又具保人的功能[19]。劉志偉認為：保人為債務(wù)的實現(xiàn)提供了可靠而確定的保證，所以債務(wù)關(guān)系才得以成立。一些地方習慣上，這兩種角色常常合一，以致民間往往將此二者并論，因有“中?！币徽f。對“中人”、保人未作區(qū)分，是因為前引各種契約中，二者基本職能相同，故放在一起加以探討[9]。王麗彥認為：中保人分為“中人”和保證人兩種，而二者又經(jīng)常合二為一。借貸關(guān)系中的保證人分為兩種，負清償責任的保證人以及非負清償責任的保證人。負清償責任的保證人不僅具有“中人”的撮合、見證的作用，在債務(wù)人無法履行還款付息的義務(wù)時要代為(部分或全部)履行；非負有清償責任的保證人相當于“中人”，但有時要監(jiān)視債務(wù)人并督促其及時歸還債務(wù)[9]。

周進認為：在清代,“中人”在城市和農(nóng)村都普遍出現(xiàn),在城市有專門的牙行，人員相對流動多的城鎮(zhèn)中,“中人”呈專業(yè)化趨勢,統(tǒng)稱牙人,歸屬牙行[20]。陳勝強認為:清代土地絕賣契約中的“中人”不同于中國古代交易活動的職業(yè)中間人牙人,“中人”是一種非職業(yè)化的中間人,而牙人則是居于城市中,招攬生意,代客買賣,并從中抽取傭金的職業(yè)中介人，并認為牙人是一種有組織的“中人”[21]。楊淑紅認為：在田宅交易中，“中人”與牙人地位和作用是基本一致的，即介紹交易、評議價值。其區(qū)別在于，牙人是職業(yè)中介人，而“中人”則并非以此為業(yè)，多為交易雙方的親族、鄉(xiāng)鄰，只是在民間交易中臨時做了中間人。牙人的職能更重在評估價值，引進人或作“中人”則重在介紹買主[22]。

2.明清徽州“中人”的社會身份

葉顯恩認為:土地買賣必須有“中人”,“中人”大多數(shù)都是賣主的族人、姻親、近鄰或地保等等[24]。杜贊奇認為：“中人”分為三種類型:第一種類型的“中人”是很有面子的保護人;第二種類型的“中人”往往與交易一方有親友同族關(guān)系,同時又為交易另一方所熟識者;第三種類型的“中人”則可能是城居地主的代理人、村中強人或職業(yè)經(jīng)紀人[25]。滋賀秀三認為：社會所需要的某種公證的功能并不集中在特定的專家或制度化了的機關(guān)的手里,而是以極為分散的方式在具體場合下受到邀請委托來作為中介的一般人所承擔，所以,這是一種任何人都有可能受邀或邀請別人來承擔公證功能的機制[2]。李金錚認為：“中人”的社會來源有四種，即與交易者有親友同族關(guān)系或者比較熟識者,有一定經(jīng)濟基礎(chǔ)的人,鄉(xiāng)村領(lǐng)袖,以及城居地主的代理人[5]。吳欣則從“中人”身份的角度分析,認為在清代徽州地方契約中,“中人”可以由下面的主體來充任:一是地方基層組織中的領(lǐng)袖人物,二是族長與族眾,三是立契人的親戚,四是婦女,五是佃仆,六是主人[9]。陳勝強認為:可以成為“中人”社會來源的實際上有兩大類:一是作為鄉(xiāng)村名義領(lǐng)袖的鄉(xiāng)保,二是鄉(xiāng)民中具有一定經(jīng)濟實力或者面子較大的人[23]。

3.明清徽州“中人”報酬

張傳璽認為:自唐宋以后,契約一般不寫對中保人致酬事,但致酬事一直是存在的,有用宴請的形式,也有送銀錢的[1]。李祝環(huán)認為：從廣義上講,非職業(yè)性的中證人參加契約的成立,其目的并不完全為了得到酬禮,而在習慣中,可能更為看重的是對自我身份及信譽的肯定[26]。史建云認為：從“中人”與契約當事人的關(guān)系看,在物質(zhì)上,“中人”可以獲得畫字錢、畫押錢等各種傭金。付給“中人”的傭金按照田價的百分比定,清前期傭金較低,約為田價的2%—3%,到清末,華北地區(qū)傭金習慣上為地價的5%或6%。親鄰作“中人”者,按照與交易雙方的親近程度、在交易中所起作用以及當?shù)亓晳T付酬[27]。李金錚認為：交易雙方所出中保人傭金的比例不一致。除了少數(shù)為均分之外,多數(shù)是買方支付的比例比賣方要大。具體到買人、典人方與賣出、典出方各自承擔傭金的比例,最常見者分別為交易額的3%、2%,即俗語所謂的“成三破二”[9]。俞如先認為：民間典當交易中體現(xiàn)“中人”的勞動價值習慣上均給予一定的報酬。自清至民國“中人”酬金占典價的比值一般維持在2%的比率上，有時候略低有時候略高。比值偏高的情形并不多見。清至民國閩西民間典當中，“中人”禮費一般先由承典人代墊，出典人回贖之日除了將典價歸還外，還須將“中人”禮費一并奉還給承典人[12]。付永正、金圓恒認為：盡管匯編中所有土地買賣契文中未盡數(shù)標明“中人”收取的畫字錢情況，但“中人”收取額數(shù)不等的畫字錢是清代后期河州地區(qū)土地交易過程中的普遍現(xiàn)象[28]。陳勝強認為:是否收取中資,可能與“中人”的社會來源有關(guān),一般鄉(xiāng)民可能會因其付出的辛勞而要求一定的經(jīng)濟利益,而有一定經(jīng)濟基礎(chǔ)的鄉(xiāng)民或鄉(xiāng)間領(lǐng)袖則可能會對經(jīng)濟利益不甚看重而追求好名譽等其他隱性的政治或社會利益。中資的分配,正中、全中、原中分得的中資較多,偏中、散中、代中所分得的中資較少。按照清代的民間慣例，契約成立后一方反悔或一方違約導致契約無效的或雙方合意解除契約的,中資并不退還[23]。

三、對明清徽州契約文書“中人”研究的思考

1.徽州“中人”研究領(lǐng)域中的空白

在徽州“中人”研究上，目前所見的僅有吳欣《明清時期的“中人”及其法律作用與意義——以明清徽州地方契約為例》，以及她的博士論文《清代民事訴訟與社會秩序》第六章民事訴訟主體的“人為”保障——以徽州地區(qū)“中人”為例，且吳欣是以法律史的角度對“中人”進行研究。那么，與全國其他區(qū)域相比，徽州“中人”現(xiàn)象普遍的原因都有哪些，徽州“中人”在契約文書中都有哪些類型，徽州“中人”是否存在職業(yè)性“中人”，徽州“中人”的報酬是如何計算的，在宗族制度強大的徽州，中人的調(diào)解作用的發(fā)揮是否有其獨特之處，而明清中人作為一種普遍的現(xiàn)象，與當時社會變遷是否有其內(nèi)在的聯(lián)系，等等，這些都是目前學術(shù)研究領(lǐng)域中的空白。

2.“中人”研究領(lǐng)域的不足

資料利用不足。已經(jīng)出版的徽州文書有：《明清徽州社會經(jīng)濟資料叢編》、《中國歷代契約文書會編考釋》、《徽州千年契約文書》、《徽州文書》、《中國徽州文書》以及一些散件，而學術(shù)界目前在對“中人”問題的研究時，基本都集中在對《徽州千年契約文書》的使用，《徽州文書》、《中國徽州文書》這些文書很少使用。

研究角度單一。目前對“中人”問題進行研究的學者基本集中在法制史領(lǐng)域，以法律史的角度來看待“中人”現(xiàn)象，因此關(guān)注點多集中在“中人”的調(diào)解作用上，缺乏系統(tǒng)性的研究。在目前所見的涉及“中人”問題的論文以及著作中，還沒有一篇或者一本關(guān)于“中人”問題的系統(tǒng)性的、細致的、完善的論著，且“中人”大都不以主體的身份出現(xiàn),而是作為契約或法律、社會研究的附屬物而存在。

缺乏區(qū)域性特點研究。近幾年，一批碩士、博士論文對一些區(qū)域性的契約文書作了專門性的探討，其中都涉及到此區(qū)域的“中人”，卻沒有一篇論文將區(qū)域性的“中人”進行比較，歸納其區(qū)域不同與特點。

[1]張傳璽.秦漢問題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

[2]杜贊奇.文化、權(quán)利與國家[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4.

[3]宋格文.天人之間:漢代的契灼與國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4.

[4]梁治平.清代習慣法:社會與國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

[5]滋賀秀三，寺田浩明,等.明清時期的民事審判與民間契約[C].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

[6]胡旭晟,等點校.民事習慣調(diào)查報告錄[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

[7]黃宗智.清代的法律、社會與文化——民法的表達與實踐[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

[8]潘宇.李新田.民國間民事習慣調(diào)查中所見的“中人”與保人研究[J].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00(6).

[9]李金錚.20世紀上半期中國鄉(xiāng)村交易的中保人[J].近代史研究，2003(6).

[10]周進.清代土地買賣契約“中人”現(xiàn)象研究[J].遵義師范學院學報,2007(4).

[11]胡謙.“中人”調(diào)鄲與清代民事糾紛解決[J].煙臺大學學報,2008(3).

[12]俞如先.民間典當?shù)摹爸腥恕眴栴}——以清至民國福建閩西為視點[J].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5).

[13]劉高勇，屈奇.論清代田宅契約訂立中的第三方群體:功能及其意義.西部法學評論，2011(3).

[14]楊洋.清代契約里“中人”的價值與作用[J].滄桑,2012(1).

[15]毛永俊.古代契約“中人”現(xiàn)象的法文化背景——以清代土地買賣契約為例[J].社會科學家，2012(9).

[16]陳勝強.“中人”在清代私契中功能之基因分析[J].河南社會科學，2008(5);“中人”對清代土地絕賣契約的影響及其借鑒意義[J].法學評論，2010(3);“中人”在清代土地絕賣契約中的功能——兼與現(xiàn)代相關(guān)概念的比較研究[J].法律文化研究,2010(1);論清代土地絕賣契約中的“中人”現(xiàn)象[J].民間法制度分析,2011(1);“中人”在清代土地絕賣契約中的功能——以中國傳統(tǒng)交易規(guī)則的影響為視角[J].北方法學,2012(4).

[17]吳欣.明清時期的“中人”及其法律作用與意義——以明清徽州地方契約為例[J].南京大學法律評論,2004(1).

[18]吳欣.清代民事訴訟與社會秩序[M].北京：中華書局，2007.

[19]戴炎輝.中國法制史[M].臺灣：三民書局,1979.

[20]劉志偉.從敦煌契約文書看唐代契約制度[D].蘇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

[21]王麗彥.清末民國借貸研究——以10份賬本為基礎(chǔ)[D].河北大學歷史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

[22]周進.清代土地絕賣契約研究[D].武漢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5.

[23]陳勝強.“中人”在清代私契中功能之基因分析[J].河南社會科學，2008(5);論清代土地絕賣契約中的“中人”現(xiàn)象[J].民間法制度分析,2011(1).

[24]楊淑紅.元代民間契約關(guān)系研究[D].河北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12.

[25]葉顯恩.明清徽州農(nóng)村社會與仆佃制[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3.

[26]李祝環(huán).中國傳統(tǒng)民事契約成立的要件[J].中國政法大學學報，1997(6).

[27]史建云.近代華北土地買賣的幾個問題[C].華北鄉(xiāng)村史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2001(9).

[28]付永正，金圓恒.清代后期甘肅河州地區(qū)土地買賣中的“中人”現(xiàn)象初探[J].湖北第二師范學院學報，2010(7).

ReflectionsontheRoleofGuarantorinHuizhouContracts

GUO Rui-jun

(SchoolofHistoryandSociety,AnhuiNormalUniversity,Wuhu,Anhui241003)

Based on the review of research on the role of guarantor in the past twenty years and the summary of the connotation,payment as well as its social background of guarantor,the author holds it is necessary to take advantages of new information in the research on the role of guarantor in signing contracts,change our perspective on the research and explore the regional features.

Huizhou documents； guarantor； reflections； thoughts

2014-10-19

郭睿君，1989年生，女，安徽阜陽人，碩士生，研究方向：徽學。

K249.3

A

1671-9743(2014)12-001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