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忠群：儒家文化“翻新”西式管理

李靖

當我們不斷學習西方管理理念，用西方管理工具武裝自己的企業(yè)時，是否想過：作為中國企業(yè)，無論如何公司里幾乎所有人，都來自儒家傳統(tǒng)的社會文化。

那么，隨之而來的問題是，這些西方管理工具與人們心中的儒家傳統(tǒng)觀念“對接”好了嗎？

方太集團董事長茅忠群對此的答案是：不僅要“對接”，而且必須用儒家的仁義之道審視和“翻新”西式管理，才能打造出一個中西合璧的企業(yè)。由此，中國企業(yè)的管理創(chuàng)新才能在世界范圍內(nèi)擁有自己的價值。

茅忠群，這位儒家文化的信仰者，自2008年起，把當時已經(jīng)打了10年西方管理基礎的方太集團，引上了一條崇尚中西合璧、踐行儒家管理模式的道路。

如今，方太集團已經(jīng)成為很多中國企業(yè)家進行管理考察的目的地。那么，在把儒家文化引入企業(yè)管理的過程中，茅忠群看到了怎樣的東西方管理文化的碰撞，又有哪些感悟和總結(jié)？

仁義是種普世價值

《中外管理》：把儒家文化引入企業(yè)管理，是否有普遍的適用性？例如：在中國企業(yè)里引入儒家管理模式，是有其文化基礎的，但如果面對的不是一家中國企業(yè)，儒家文化是否有它獨特的管理價值？

茅忠群：如果從長遠看，它一定是有價值的，因為儒家文化也代表著一種普世價值觀，儒家崇尚的仁義也是普世價值。

過去我們認為只有西方文化才代表著普世價值，但儒家文化其實是真正從人性出發(fā)在講普世價值。再有，儒家思想是非常包容的，可以不斷吸收世界上一切好的文化，既有普世性，又有包容性。

一手儒家教化，一手制度建設

《中外管理》：西方文化更側(cè)重于強調(diào)法律、制度和流程，現(xiàn)在很多中國企業(yè)在學習西式管理，在您看來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會是什么？

茅忠群：中國社會從“五四”以后基本上不再把道德教育放在第一位了，但如果沒有前面的道德教育，后面的法律也管不過來。天下沒有完美的制度，沒有找不到漏洞的制度，如果沒有儒家的道德教育，人們沒有形成基本的道德觀念，制度就會失效。

方太集團是在把中西合璧當做一個大的方向，不走極端，一手是儒家價值觀教化，一手是制度的建設，同時推進才能有效。

《中外管理》：說到企業(yè)管理的價值觀，最基本的價值觀就體現(xiàn)在辦企業(yè)的目的上，您認為從儒家文化看來辦企業(yè)是為了誰？

茅忠群：西方的管理課堂會告訴人們，股東利益最大化是辦企業(yè)的目的，但儒家文化肯定不是這么認為的。儒家文化的理念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體現(xiàn)到企業(yè)管理里，則是以顧客和員工為本，而不是追求股東利益最大化。這是與西方管理理念不一樣的地方。

符合仁義，才是好制度

《中外管理》：您剛才講到，儒家文化是真正從人性出發(fā)的，那么，在儒家文化看來，什么是好的制度？

茅忠群：在儒家的體系里，符合仁義要求的制度才是好的制度。

什么叫符合仁義的要求？“仁”就是“仁者愛人”，這個制度本身是設身處地為員工著想的。什么是符合“義”的制度？“義者宜也”，你這個制度要公平、公正、合理?！叭柿x禮智信”中，雖然還有其他要求，但一個好的制度符合仁義這兩點是最重要的，這樣，制度執(zhí)行的時候才會事半功倍。

《中外管理》：關(guān)于仁義，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解讀，您怎樣解讀仁義的本質(zhì)？

茅忠群：仁者愛人。仁最核心的是愛，而且它外延很廣，忠恕孝悌都在仁的范疇之內(nèi)，都體現(xiàn)著具體的愛。例如：忠是對上級、對組織的愛，盡心盡職為忠；恕是將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孝是對長輩、對父母的愛；而對兄弟姐妹的愛則叫悌。

仁的核心是愛，但仁又不等于愛。比如：一些宗教中的愛是博愛，不管什么情況下都要愛。但是人性中本來就有惡的地方，因此孔子說的仁愛里，有時愛一個人是仁，有時恨一個人也是仁，“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厭惡什么呢？厭惡道德敗壞的人。否則什么都愛，就變成孔子說的鄉(xiāng)原，也就是老好人，

如何理解義？義者宜也，義者循禮。講究的是合宜、合禮、公平、公正。

用仁義“審核”管理行為

《中外管理》：方太發(fā)展的第一個10年，打下的是西方管理基礎，第二個10年開始把儒家文化引入企業(yè)管理。在這個過程中，您有沒有感受到中西方企業(yè)文化和管理方式的碰撞？方太是怎樣解決這些問題的？

茅忠群：西方管理是以制度為核心的，西方管理的現(xiàn)代化成果，我們應該好好拿來使用，但拿來時有一個關(guān)鍵，就是與中國的儒家傳統(tǒng)對接。如果沒對接好，企業(yè)管理就會出現(xiàn)矛盾，談文化的時候講儒家，談管理的時候又開始講西方管理。

最基本的處理方式，就是把一個制度是否符合仁義的標準，作為接受或改良的依據(jù)。如果一個制度看起來不錯，但并沒有設身處地為員工考慮，那就要進行改良。

中國文化講“合理”，引進的制度一定要合理。在企業(yè)管理中，我們要每時每刻提醒自己，把制度和決策用仁義的標準審核一下。

取消罰款的效果

《中外管理》：在引進一些西方管理制度的時候，方太在怎樣從儒家文化的視角對其進行審核？

茅忠群：我們會通過聯(lián)合項目組，這個方太的常設機構(gòu)先吃透西方管理流程的精髓，然后再反復討論。討論的原則就是新引入的流程要符合方太的企業(yè)文化，最主要的是要符合儒家的仁義標準。

在方太內(nèi)部，我們對原來已經(jīng)形成的制度都進行了審核，與仁義有明顯沖突的，我們就及時修改。

比如：我們用列舉的方法，把員工可能犯的錯誤歸納成ABC三類。A類是最嚴重的，可能要開除的；B類的屬于中檔，是要處分的；C類是比較輕的，比如：遲到早退、亂扔垃圾。

對C類錯誤，方太原來是罰款一二十元。罰款也是西方通用的處理方式，大家不多想也都這么處理，但我們審視這個制度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因為儒家強調(diào)的是教育，其實這個罰款制度中沒有體現(xiàn)教育的功能。儒家是要通過教育使人產(chǎn)生羞恥感、敬畏感，有了這些他自然而然不會做違紀的事情。以前的罰款成了員工為自己的錯誤買單，買單了心里自然也就一筆勾銷了。

于是我們把C類錯誤的罰款取消了，不給員工為錯誤“買單”的機會。而處理方式改為，直接的主管領導要找他談一次話，談話內(nèi)容很簡單，比如：為什么遲到呀？家里是不是有事呀？這也是對員工的關(guān)心。

一開始有管理人員擔心犯C類錯誤的人會比以前多，但是新制度第一年實施下來，雖然員工總體數(shù)量在增加，但C類錯誤的總量比前一年下降了一半。而且后來連續(xù)三年，每年都下降了一半。

原汁原味的儒家受歡迎

《中外管理》：2008年以來，方太在管理中開始引入儒家文化，到現(xiàn)在您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茅忠群：印象最深的是，儒家文化不像社會上、網(wǎng)絡上看到的那樣不被人們認同，其實我們推行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人們對儒家文化的認同度非常高。

為什么認同度高？因為我們告訴員工的是原汁原味的儒家思想。社會上很多人沒有受過儒家文化的正統(tǒng)教育，聽到的很多屬于道聽途說，聽到了很多糟粕，那些糟粕根本都不是孔孟思想，導致了誤解。

真正的儒家思想是符合人性的，真正從人性出發(fā)怎么可能不接受呢？

《中外管理》：另外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是，一般人會認為傳統(tǒng)的儒家文化與商業(yè)文化是有沖突的，您怎么看這個問題？

茅忠群：儒家文化至少有兩個部分，一個是道的部分，一個是用的部分。道的核心，也就是仁義是不變的，用的部分則在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具體做法。道延用到今天依然有活力，用道來指導我們現(xiàn)在的用就可以了。另外，傳統(tǒng)儒家義利合一的思想現(xiàn)在依然是值得提倡的。

以君子標準要求管理者

《中外管理》：有一些企業(yè)在推行儒家文化時，給人感覺儒家文化更側(cè)重于教化被管理者，您怎樣看待這樣的現(xiàn)象？

茅忠群：這是對儒家文化的一種誤解，真正的儒家文化，對職位越高的人要求越高。比如：對君子的要求和對老百姓的要求就不一樣。儒家文化把這叫上行下效，上層如果都是君子的話，就會有個示范效應，帶動基層的人去效仿。

在企業(yè)管理里，對職位高者的道德水準，就要給以君子的要求，對普通員工則不用這么高，而最終會形成跟進效仿的效果。

《中外管理》：在方太公司里，您是職位最高的董事長了，那么您怎樣考慮對自己的要求？

茅忠群：要在公司內(nèi)推行儒家文化，我自己還不能僅停留在認同儒家文化這個層面，還得上升到信仰儒家文化的層次，這樣我才能真正在企業(yè)里踐行。

儒家文化在我這里更多體現(xiàn)在重大決策上，如果在進行重大決策時，我首先考慮自己作為大股東的利益，那就沒有體現(xiàn)儒家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