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罕默德家的布簾

在我告別的時候，那布簾終于為我打開了。穆罕默德仍舊客氣有禮：“寧，愿不愿意跟我媽媽說個再見？”

那夜在摩洛哥的伊斯蘭圣城非斯，我住在穆罕默德家。虔誠的信仰者，大約都是靜默的人。穆罕默德一家也是如此。他和他的家人足夠伊斯蘭。因為我在他家前后兩次住了三天，在我這個非直系親屬的外國男人以及家中女眷之間，一直有個布簾子。每當我進門，需先在門口等待女眷整裝躲進臥室，我進到了客廳，一轉(zhuǎn)手，穆罕默德就會拉上身后的布簾。

布簾子隔斷的兩個世界，一直很安靜，就像他們的人。我二次到訪的時候，正是伊斯蘭世界的齋月。齋戒的傳統(tǒng)雖從猶太教、基督教一直延續(xù)到伊斯蘭教，但整整一月從日出到日落滴水不沾一口飯不吃不飲酒不做愛的齋戒禁欲修行，獨獨成了伊斯蘭“念、禮、齋、課、朝”五大信仰支柱之一。對穆斯林，齋月是必須的，更是神圣的。

但除了依照伊斯蘭傳統(tǒng)要回避女眷，齋月期間我在非斯兩天，穆罕默德一家一頓都沒有讓我餓著，我藏在背包里的幾包點心沒有派上用場。即便在簾子后面，穆罕默德的媽媽也一直在問，這個中國人餓不餓啊，渴不渴啊，要不要給他做點什么？吃不吃水果？剛開始我局促，希望以餓著不吃來表示對他們信仰的尊重，但耐不住一次一次的催促和提醒，干脆放開了吃，放開了喝，我自然了，他們似乎也自然了，一切都順順當當?shù)?。那天中午，我正吃著，一日五拜的晌禮喚拜聲來了，穆罕默德示意我繼續(xù)，接著開始在我面前凝神做他的禮拜，而在布簾子后面，我還聽到他母親和妹妹禮拜的聲音。他說：“我們必須學會尊重，有了尊重，就沒有那么多爭斗?！?/p>

以世俗派的角度，穆罕默德和他的家人，當然要被歸作保守的或虔誠的。當傍晚7點43分清真寺昏禮開齋喚拜響起，蓄著濃須的穆罕默德吃了一枚椰棗，喝了幾口酸奶，馬上又在我面前禮拜了。待他結(jié)束，我們一起開始享用齋月的福道爾（Ftour）——這詞在阿拉伯語中的意思是早餐。

“伊斯蘭對你來說究竟是什么？”我忍不住問。

“穆罕默德先知創(chuàng)立的伊斯蘭，最重要的是倫理和道德，是讓穆斯林成為一個好的人。但現(xiàn)在，物質(zhì)主義至上，倫理道德被忘光了！”他似乎知道我心里的疑問，拿起一串已被我們吃得七七八八的葡萄，指著葡萄梗說：“你看，伊斯蘭世界現(xiàn)在那么多問題，互相攻擊，恐怖分子，原教旨主義，但主干是好的，只是一些枝杈出了問題，重要的是，不是伊斯蘭出了問題，而是我們穆斯林出了問題！”

“一切的問題都在教育。比如極端分子，又比如女權(quán)。很多人認為伊斯蘭不重視教育，但真主降世的第一條古蘭就是關(guān)于知識和教育，如果父親受過教育，他會讓女兒去上學。但現(xiàn)在的教育是什么？女孩受了教育之后就開始袒胸露背了，這是個問題啊。Hijab（頭巾）是全身要莊重，絕不只是遮住頭發(fā)耳朵脖子那么簡單。”穆罕默德顯然很餓，但和他的語速保持一致，他慢慢地一口一口吃著。

他說他會選擇戴著Hijab的姑娘談戀愛、結(jié)婚，他認為女人必須戴上這個，這是神和女人之間的契約。但他馬上又說，“我也尊重那些自重的女人，即便她們并沒有戴Hijab。”

在我告別的時候，那布簾終于為我打開了。穆罕默德仍舊客氣有禮：“寧，愿不愿意跟我媽媽說個再見？”我走出去，他媽媽穿得整整齊齊站在廚房的門口，黑色Hijab，配著端莊的阿拉伯長袍哲拉巴，那氣場，正式得像是外交會見。

我上前，正猶豫要不要伸手表示謝意，她卻像面對自己的兒子一樣，摟過我，親吻了我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