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堰古代詩歌發(fā)展概況
——鄖陽撫治對明清時期十堰詩歌繁榮的促進

王學(xué)范，王 曉

(1. 十堰廣播電視大學(xué);2.湖北醫(yī)藥學(xué)院,湖北 十堰 442000)

明清時期十堰古代詩歌發(fā)展繁榮的第二個重要因素是明代成化年間鄖陽撫治的設(shè)立。

鄖陽地處楚之西北邊陲，毗鄰陜、豫、川，有“四塞奧區(qū)”之稱。谷應(yīng)泰在《明史紀事本末》中說：“鄖陽斗絕西北，錯處陜、蜀，南下則光、信、南陽、豫州之域，漢北楚山皆蜿蜒互屬，下抵鳳陽、廬、霍。地遍千里，壤接數(shù)省，河流四達，復(fù)嶺萬重。麇羅之故國，鬻熊之邊陲也[1]568。”正因為鄖陽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這里自明以來就一直是流民的聚居地，最多之時流民達百萬之巨。成化年間先后發(fā)生了劉通、李原領(lǐng)導(dǎo)的流民起義，朝廷先后派白圭、項忠率重兵鎮(zhèn)壓。但不數(shù)年流民又復(fù)聚如故，明朝廷視其為心腹大患。

成化十二年(1476)，明憲宗朱見深采納祭酒周洪謨、大理寺正王君軾、監(jiān)察御史薛為學(xué)、右都御史李廷用的建議，對待鄖陽流民的政策由鎮(zhèn)壓改為安撫，命左副都御史原杰撫治荊襄等處，安治流民。原杰上《處置流民疏》，建議在鄖縣設(shè)置鄖陽府、湖廣行都司和鄖陽衛(wèi)，朝廷準其奏。當年十二月在鄖縣城設(shè)置鄖陽府，從襄陽府析出鄖縣、房縣、竹山、上津四縣隸屬鄖陽府管轄，又析竹山之尹店社置竹溪縣，析鄖縣武陽、上津津陽里置鄖西縣，皆屬鄖陽。次年在鄖縣城建都察院，鄖陽正式成為撫治所在地。

鄖陽撫治的設(shè)立，使鄖陽由一個山區(qū)偏遠小鎮(zhèn)一躍成為管轄湖廣、陜西、四川3省9州65個縣的舉足輕重的雄藩巨鎮(zhèn)，從明萬歷十三年(1477)正式設(shè)立撫治，到清康熙十九年(1680)罷鎮(zhèn)，撫治歷史長達204年之久，先后有120余位朝廷大員在此任巡撫。而這些官員中大多是進士出身的飽學(xué)之士，詩詞歌賦無所不能，他們在十堰留下了大量的詩詞作品，如明代原杰、沈暉、王鑒之、戴時宗、任惟賢、葉照、張舜臣、王世貞、徐學(xué)謨、毛鋼、裴應(yīng)章、李若珪等等。同時由于鄖陽成為撫治和鄖陽府衙所在地后，朝廷官員巡視督察，往來頻繁。路經(jīng)鄖陽的官員、游歷的文人學(xué)士絡(luò)繹不絕，府、縣官員不時更換。而這些朝廷官員、文人學(xué)士又大都喜好燕飲雅集，吟詩作賦，唱酬贈答，這又為十堰留下了數(shù)量可觀的詩詞作品，如明代的吳節(jié)、吳國倫、李蔭、曹子登、陳熙、馬猶龍、許倫、孫洪、吳譽聞、費懋謙、張朝瑞，清代的李贊元、李廷松、崔應(yīng)階、吳省欽、賈洪詔、彭文煒、李紹賢、李如華、魯之裕、林燧、顧豹文、駱士憤、仇昌祚、楊應(yīng)祚、侯元勛、吳健、劉作霖、張杞、龔克庸、曾恒德等等。正因為如此，在明清時期，以鄖陽撫治官員，鄖陽府、縣官員以及往來官員文人為核心成員的詩歌創(chuàng)作形成了與武當山詩歌雙峰并峙的局面。

由于鄖陽地處鄂、陜、豫、川四省毗鄰地區(qū)，山高林密，名山大川分布其間，奇峰峻嶺，溪河澗流，絕壁幽洞，山水名勝自有其奇特獨到之處，也自然成為社會賢達、文人墨客首選的歌詠題材。這類詩歌相當繁富，數(shù)量極為可觀，并且取得了驚人的創(chuàng)作成就。例如明代沈暉的《天馬崖歌》，馬麟的《鄖陽八景》，洪文翼的《鄖西八景》，徐杰的《竹溪八景》，劉濬等的《上津八景》，楊琚的《楊子山》，江匯的《游龍門寺》，周清的《白云巖和洞賓韻》，王世貞的《谷日登鄖城東北門樓，時四山雪霽，因題曰春雪樓，而系以二律用示郡僚》、《鄖陽道中》，徐學(xué)謨的《夜渡鄖山》、《登滄浪亭》，裴應(yīng)章的《過九里崗用韻》，向宗等的《房縣八景》，孫洪等的《竹山八景》，清代吳健的《鄖陽八景》、《過月竹關(guān)》，賈洪詔的《鄖縣八景》、《龍川八景》，沈冠的《均州八景》，杜大賓的《九日登龍巢山望滄浪》，陶煥均的鄖西《馬鞍山三景》，李鼒《老人石峰歌》、《鼓懸青嶂謠》，艾明宗《登元和觀》，何芬《同艾明府登五星峰》、《同諸子游白云洞》等等。這些詩歌或雄健奇?zhèn)?，或清新俊逸，或高遠豪邁，或沖淡恬靜，或深幽靜謐，猶如春天的鮮花色彩斑斕，令人賞心悅目。如明代嘉靖年間任上津縣訓(xùn)導(dǎo)李穆的《游赤壁山》：

萬仞丹崖俯漢津，宛然赤壁楚江濱。清風白浪時差異，斷岸孤岑景逼真。賦筆摩空追古作，洞簫吹月喚今人。舟中游賞聯(lián)朱紫，誰是蘇公去后身[2]。

赤壁山，原在鄖陽城東南二里，原名紅巖?！额惥帯罚骸懊髦崴|改今名，下臨龍滾灘，形勢高峻，色純赤，日光掩映，霞彩滉漾，為一郡勝概[3]?！崩钅碌倪@首七律正是歌詠這一勝景的佳作。作者在摹寫鄖陽赤壁景色的同時，把鄖陽赤壁和黃州赤壁聯(lián)系起來，發(fā)思古之幽情，詠月下泛舟之韻事，全詩想象豐富，開合自如，意境高遠，情景交融。

又如李鼒的《鼓懸青嶂謠》：

君不聞，敦龐之士風氣古，摶土為椎土筑鼓。又不聞，彭蠡之口有靈澤，澤下鐘鳴水激石。土鼓石鐘昔有之，胡為石鼓聞于斯。鼓以石作令我心神馳，其殆扶輿磅礴郁結(jié)之灝氣。倏爾精華發(fā)越泄其奇，不然即為武帝所遺之靈物，分移楚域我何疑。張華不作韓愈死，叩聲歌詩誰氏子？地老天荒知者稀，搖落空山風雨里。我本竹西人，無端來楚游?？粘植混`鐵，彈之中心羞。轉(zhuǎn)于山川名勝必神往，探奇涉險常淹留。邇知西津城南山之麓，萬笏峰巒削寒綠。仄徑辟紆回，懸?guī)r盤屈曲。天籟爽吹巾，云氣暗生足。不辭攀躋越危巔，豁然中開一平陸。列屏峭立如兒孫，疊巘崢嶸若斷續(xù)。中嵌一石潔且圓，其勢凌虛欲傾覆?？萏籴葟姴恢?，附戴靈根支一木。若非媧皇遺，定是神堯筑，以之牖民而振俗。日浴月沐精英奇，不許祖龍鞭偶撲，所以萬古千秋懸不摧。益壯風雷響巖谷，流連竟夕坐忘歸，忽焉煙云變幻來相逐。吁嗟乎！天風颯颯山峨峨，蒼靄四合舖巖阿。我撫石鼓一再歌，羲轡娥車去雖速，石鼓石鼓毋磨滅。我豈鸚鵡洲邊之狂士？撾之不響非同佗。合取蜀桐刻魚以相搏，頓使寰區(qū)大地得以知鳴鼉。石鼓石鼓謂我何[4]？

詩作歌詠鄖西八景之一的“懸鼓青嶂”，詩人展開聯(lián)想的羽翅，把眼前景物的摹寫與歷史人物、神話傳說的穿插融為一體，又巧妙地注入自己的人生慨嘆，使得詩歌內(nèi)涵豐厚，變化無窮，搖曳生姿，不同凡響。

《尚書·堯典》中說：“詩言志，歌永言[5]1?！薄睹娦颉分幸舱f：“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6]30。”這些論述都說明抒情言志是詩歌的固有功能。鄖陽撫治設(shè)立后，上至巡撫、知府，下至縣令、教諭把詩言志的功能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創(chuàng)作了大量抒情言志的詩歌作品，王世貞和裴應(yīng)章是這類詩歌中最有代表性的作者。

萬歷二年(1574)九月，王世貞升任右副都御史，撫治鄖陽提督軍務(wù)，官階是正三品，成為一方封疆大吏，應(yīng)該說屬于提拔重用。但王世貞的早年理想是做一位像司馬遷那樣的史官，端坐蘭臺，秉筆直書，著就明代的“史記”，以流芳百世。加上他因父親慘遭嚴嵩等構(gòu)陷被冤殺，自己仕途又一波三折，早已看破紅塵，于仕途心灰意冷。更何況當時的鄖陽就其管轄范圍和重要地位而言算得上是雄藩巨鎮(zhèn)，若從經(jīng)濟發(fā)展、城市規(guī)模、交通條件等方面看，仍然只不過是一個地處鄂豫川陜毗鄰地區(qū)崇山峻嶺中的彈丸小鎮(zhèn)而已，與他曾任職的京城、武昌、南寧等地相比當屬窮鄉(xiāng)僻壤，因此，他對朝廷的任命并不滿意。在鄖陽的一年多時間里，他一直郁郁寡歡，愁緒滿懷，常常借酒澆愁，不時流露出辭官的念頭。這種情感思緒都一一表現(xiàn)在他撫鄖期間的詩歌中。早在到鄖陽赴任與弟弟王世懋江口告別時，他就表達了對朝廷任用的不滿，告訴弟弟：“汝兄開府謾言貴，挾影蕭然下渚宮[7]”。在到鄖陽赴任的路途中，他又作了一首題為《鄖陽道中》的五言排律，詩篇主要描寫鄖陽群山的巍峨險峻、河流的湍急喧囂、山野的荒僻無人、道路的崎嶇艱險，最后詩人發(fā)出“麇子甘從徙，鄖公肯再來[7]”的疑問，并以“俱言叱馭好，未有鑿空才[7]”作結(jié)，直言不諱地表明自己不愿到鄖陽來任職。

到鄖陽任職以后，這種思想情緒不僅沒有減弱，反而與日俱增。這在他的許多詩歌中都有反映。如在《乙亥元日獨坐試筆，時五十矣》中他說：

將登服政心猶懶，欲數(shù)前非念已徂。了卻朝天無一事，已拼清興到屠蘇[7]。

在《清明遇雨》中他又無力地吟道：

昨歲清明指冀方，今朝寒食滯鄖陽。兒曹上塚亦隨俗，客子思親偏斷腸。四十九年年已去，一百五日日初長，毋論積雨斷新火，縱得余光非故鄉(xiāng)[7]。

而其在萬歷四年(1576)春寫的《初春偶成自嘲》可以說是這類作品的代表(其一與其二)：

五十俄加一，蕭然兩鬢絲。山城催暮緊，地僻受春遲。罷吏無余牘，揮毫僅小詞。迂疏竊自喜，除目未相知。

禮樂皇輿遠，恩波圣德長。只今連帥地，自古逐臣鄉(xiāng)。水驛魚羹美，山田穄飯香。一城如斗大，人笑夜郎王[7]。

詩作以自我解嘲的筆調(diào)抒寫了詩人到鄖陽這窮鄉(xiāng)僻壤、斗大小城任職的孤獨、凄涼、不滿而又無奈的心情。另一首《乙亥鄖城除夕》也堪稱這類詩歌的代表作：

爆竹時時勁，屠蘇緩緩斟。爭先兒輩事，戀舊老人心。澤國音書遠，波臣歲月深。燭花濃不剪，抱膝自微吟[7]。

除夕之夜本應(yīng)是萬家團圓之時，可詩人卻因官身不能與家人團聚，只能蟄居鄖陽山城自斟自飲，孤獨守歲。詩作抒發(fā)了詩人盼望家書、渴求與家人團聚、厭倦宦游生活而又不得歸家的百無聊賴的復(fù)雜情感。詩中“爭先兒輩事，戀舊老人心”一聯(lián)，表達了人們年輕時爭強好勝、期望建功立業(yè)，到老年卻往往只能沉溺故昔的普遍心態(tài)，具有很強的藝術(shù)概括力，堪稱千古名句。

與王世貞主要抒寫愁緒苦悶和辭官歸隱的心態(tài)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裴應(yīng)章的詩。裴應(yīng)章(1536-1609)，字符闇，號淡泉，福建清流人。明隆慶二年(1568年)進士。歷任兵部都給事中、太仆寺少卿，萬歷十五年(1587)十一月升右副都御史，撫治鄖陽。萬歷十七年(1589)十月升戶部左侍郎，離鄖，官至禮部尚書。他的詩歌思維靈動，意氣飛揚，抒寫出一方封疆大吏和軍隊統(tǒng)帥的豪情壯志。如《孟夏二日鄖營閱武》：

轅門四月肅秋霜，太白光浮演武堂。日閃九旗明細柳，星飛八矢疊穿楊。出車漢水周家虎，緩帶風流叔子羊。清廟尚懷樽俎愧，折沖那許紹余芳[8]。

《此日閱城》：

方城漢水舊河山，今古輿圖指顧間。北拱九重扃宛洛，西連百二往函關(guān)。云低雉堞樓臺迥，月凈狼煙鼓角閑。一統(tǒng)金甌全盛日，新亭何必淚潸潸[8]。

第一首詠他檢閱鄖陽衛(wèi)軍隊的盛況。他把鄖陽衛(wèi)的士兵比作漢文帝時期周亞夫?qū)④娭笓]的勇猛如虎、紀律嚴明的細柳軍，自比為晉代名將羊祜，詩篇洋溢著盡忠報國、建功立業(yè)的豪邁之情。第二首寫他視察鄖陽撫城的感慨。鄖陽城扃宛洛、通函關(guān)、控荊襄、屏中原，戰(zhàn)略地位的重要自是不言而喻。裴應(yīng)章身為鄖陽巡撫兼提都軍務(wù)，肩負著維護一方平安的重大責任。詩作書寫了他確保鄖陽安堵，實現(xiàn)百姓安居樂業(yè)、國家一統(tǒng)金甌局面的美好愿望，詩人信心滿懷、胸有成竹的心態(tài)躍然紙上。

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提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9]141?！卑拙右讖奈膶W(xué)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著眼，明確地指出文章、詩歌要積極主動地反映現(xiàn)實生活。他的這一主張在鄖陽撫治設(shè)立后的十堰古代詩歌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這一時期鄖陽撫治特別是鄖陽府所轄六縣中社會重要事件在詩人們的筆下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映。如明代葉照的《大觀樓閱武》，張舜臣的《春日演武場閱兵》，王世貞的《大廷尉孫公山甫聞予閱兵，以六絕句遺。此皆公節(jié)制之師，予樂觀厥成耳。輒勉奉酬以伸感謝》，裴應(yīng)章的《久旱得雨識喜》，吳國倫的《送周象賢應(yīng)徐開府修鄖志成》，劉潔的《報捷》，廖希夔的《采皇木》,佚名的《縣治初成》，熊魁楚的《避寇》、《病中寇至》；清代彭文煒的《楚鄖大捷歌》，李如華《鄖山大捷》，楊道成的《鄭全寨御賊竹枝詞四首》，賈洪詔的《題朱清山朱富山合傳》，彭祖訓(xùn)的《禱雨黑龍洞紀事》，殷汝霖的《早春登南山文風塔放歌》，劉繼昌的《壬戌夏五月西津城陷嘆》，柯進美的《西津白骨塔落成志慨》，李標的《移建書院紀事十韻》，司效徽的《逆匪陷竹山，溪邑蠢動，秦師來援，民兵四應(yīng)，未十日賊遂平》，諶祖璈的《五峰書院考棚落成偶題》等等。這些詩歌或描寫閱兵演武的盛大場面，或抒發(fā)草創(chuàng)縣治的喜悅歡愉，或吟唱采伐皇木的艱難辛苦，或記述纂修志書的重要事件，或歌詠抵御盜寇侵凌的英勇壯舉，或贊美修建書院考棚的教化善舉，或記敘禱雨禳災(zāi)的儀式風俗，從不同的角度、不同側(cè)面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生活。這些作品不僅是優(yōu)美的詩篇，而且也是難得的歷史資料，我們不妨把它們作為史詩來讀。

關(guān)注百姓，關(guān)注民生是我國詩歌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在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就有《伐檀》這樣反映百姓疾苦的詩篇，以后歷代詩歌中都不乏這類作品。這一優(yōu)良傳統(tǒng)在明清時期的十堰古代詩歌中得到了發(fā)揚光大。清代金國均的《西山鋤禾詠》把關(guān)注的目光投向了鄖陽辛苦耕作的農(nóng)民和因戰(zhàn)亂而流浪的難民。他途經(jīng)鄖西遇到正在除草的老農(nóng)，與之攀談，傾聽了老年的訴說：

老農(nóng)為我言，鄖山埆且磽。瘠壤少滋潤，小旱土已焦，山高水難致，枯槁何能澆。斜坡歲遍植，土浮根未牢。大雨忽傾注，稼穡皆流漂。三歲只兩種，嶺上無肥饒。種廣收則薄，秉穗都難拋。輸租入大戶，所存已寥寥。豐年尚不足，何論歉歲遭。況復(fù)生齒眾，無田耕平皋。老林伐且盡，開墾窮岧峣。寸地不留隙，石罅連山坳。牛耕不得上，鋤柄須親操。土疆豈易坼，一插爭分毫。懸崖與峭壁，足縮心如搖。播種固不易，刈谷尤焦老。肩挑或背負，攀附隨猿猱。往往逢墜石，仆壓難奔逃?；蛘卟截频?，失足空呼號。言罷復(fù)長嘆，中心殊忉忉[4]。

詩歌再現(xiàn)了鄖陽地區(qū)山大土瘠，既怕旱又怕澇，農(nóng)民十種九不收的現(xiàn)實，對山區(qū)農(nóng)民種地的艱辛和慘遭地主盤剝的遭遇給予了深切的同情。然而在詩人看來，鄖陽山區(qū)的農(nóng)民與因戰(zhàn)亂而流離失所的人們相比，又有天壤之別：

我與老農(nóng)語，一言慰爾曹。我家住平野，繡罫肥如膏。旱澇皆不畏，負郭何嫌遙。年來值兵變，轉(zhuǎn)徙奔荒郊。有谷不得食，劫奪開倉廒。有地不得種，沃土成不毛。夜臥剛伏枕，烽火驚喧嘈。壯農(nóng)被擄掠，老稚皆腹枵。何如爾曹樂，耦耕相招邀。當午稍炎熱，揮鋤好風交。帶月夜歸去，荷鋤喜斯陶。饑食倦即睡，魂夢恬中宵。今歲荷帝澤，雨順兼風調(diào)。秋至禾大熟，報賽傾醇醪[4]。

詩人用先揚后抑的方法，先極力渲染鄖陽地區(qū)農(nóng)民的艱辛困苦，然后又把這種艱辛困苦與流離失所的戰(zhàn)爭難民所遭受的苦難相比較，指出鄖陽山區(qū)的農(nóng)民有地種又不受戰(zhàn)亂的禍害已經(jīng)是很幸福了，意在表達戰(zhàn)亂給人民帶來的災(zāi)難更為嚴重可怕，譴責戰(zhàn)亂，渴望和平的主題得到了凸顯。

清代康熙年間任竹溪知縣的祁圣年對山區(qū)百姓的艱難困苦有更加深刻的感受，他《蕨根詩上郡伯》中寫道：

維天生五谷，所以養(yǎng)萬民。東西財賦地，禾稼如云屯。家家飽精鑿，除舊旋易新。春揄貢太倉，歲久化為塵。豈識深山中，一粒如珠珍。刀耕而火種，窮年亦辛勤。瘠土不宜稻，詎能活兆民。況逢兵燹余，凋殘未為淳。曠望煙火稀，原隰空畇畇。官租與私逋，追求又盈門。登場未逾月，升斗無復(fù)存。傷哉望歲心，歲富人自貧。妻孥相對啼，呼天天或聞[10]。

詩人把朝廷糧食堆積如山，長年存放以致于腐爛成塵和鄖陽山區(qū)農(nóng)民食不果腹，難以生存的兩種現(xiàn)實一同展示在詩中，從而形成鮮明的對比，強烈地抨擊了統(tǒng)治階級不顧百姓死活的行為。農(nóng)民為了生存，不得不靠上山挖蕨根充饑度日：

有草不須種，自然產(chǎn)靈根。雖非黍稷儔，聊可代饔飱。婦子共畚鍤，相攜度嶙峋?？輩驳梅路穑h(huán)視生歡忻。長镵白木柄，搜索不厭頻。所冀笤筐滿，便如足倉囷。愧我吏而土，不能資而身。昨朝走山澤，足跡周破村。下車親聞訊，引我沼澗濱。漬以水便肥，舂以碓便勻。漉成色皎潔，煮出香馩馧。稍可厭饑腸，未易生精神。能令菜色人，常帶寒餓紋。相賴茍存活，敢以美惡分。我聞心愈悲，何計回乾坤[10]。

詩人目睹農(nóng)民生活的慘狀，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他奮筆寫下了這首詩，上呈給郡伯，希望上級官員體恤民情，采取措施，改變山區(qū)農(nóng)民這種悲慘的生活現(xiàn)狀。他還寫下了反映農(nóng)民夜耕辛勞的《勸農(nóng)歌》。作為一位封建社會的縣令，能夠?qū)懗鋈绱松羁谭从趁裆部?、為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山區(qū)農(nóng)民鼓與呼的詩歌，是值得我們充分肯定的。

歌詠贊頌先賢循吏、忠臣義士、善行義舉、節(jié)婦孝婦是中國古代詩歌常見的題材，也是明清時期十堰詩歌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是詩歌弘揚正氣，貶斥邪惡，充分發(fā)揮教化功能的重要體現(xiàn)。

明成化年間荊襄巡撫原杰，上《處置流民疏》，改鎮(zhèn)壓流民為安撫流民，創(chuàng)建鄖陽府、湖廣行都司和鄖陽衛(wèi)，并進而在鄖陽設(shè)撫治，形成了鄖陽百姓安居樂業(yè)的大好局面，開創(chuàng)了鄖陽撫治長達兩百多年的輝煌歷史，是十堰歷史上功績卓著的一代名臣。他病逝后明憲宗朱見深特頒上諭《諭都御原公》以紀念，贈太子太保，謚“襄敏”。鄖陽百姓為紀念他特建原公祠，長年供奉祭祀。他的后任以及文人墨客寫下了許多贊頌他的詩歌。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明代吳節(jié)的《原公政績》和《原公祠》。兩首詩都以贊頌原杰的政績?yōu)榛緝?nèi)容，充滿著對這位先賢的敬仰之情。前者為四言長詩，作者時而鋪敘，時而用典，時而抒情，時而議論，中間幾次平韻仄韻互換，全詩顯得起伏跌宕，古樸典雅。后者為七言長詩，句句用韻，一韻到底，是典型的“柏梁體”，讀來如長江之水，浩浩蕩蕩，一瀉千里。作者又選用陽韻，使詩歌更顯得音韻高昂，鏗鏘有力。

這類詩歌數(shù)量較多，如明代李蔭的《裴公鎮(zhèn)鄖歌十首》，歌詠鄖陽巡撫裴應(yīng)章的政績；李登鰲的《頌邑侯程公禮門德政》，褒揚清代同治年間鄖西知縣程光第的德政；胡思樊的《江使君治均之明年，有蜂成團來州治，越歲復(fù)有蜂團擁而至，使君作〈團蜂歌〉依韻和之》、《江清無此歌》，吟唱均州知州江闿的功績。

清代張繼聲的《弔朱公裒》、《弔吳公應(yīng)元》、《弔徐公日泰》分別贊頌明朝抗倭殉國功臣、鄖西人朱公裒，為國捐軀的四川巴縣縣尉、鄖西人吳應(yīng)元，被盜寇炮烙而死的河南偃師縣令、鄖西人徐日泰。賈洪詔的《題朱清山朱富山合傳》，敘寫鄖縣朱清山、朱富山同治二年抗擊天平天國起義軍死難事跡。清代曾恒德的《劉孝婦詩并序》，吟詠乾隆乙亥年間鄖縣民婦劉氏刲肝治療婆母疾病事跡。蕭鈞的《章烈婦墓》，歌詠清順治年間竹溪典史章廷芝妻遇盜寇自刎事跡。龔克庸的《贈僧雪山詩并序》贊美鄖縣興福寺僧人雪山義務(wù)修筑大嶺山道路的義舉。這些詩歌是詠唱忠臣義士、善行義舉、節(jié)婦孝婦類詩歌的代表作品。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清代曾恒德的《劉孝婦詩并序》一詩，作者在詩序中說：“孝婦刲肝割臂，雖若不可為訓(xùn)，然使人子知此，則鯉可求，虎亦可扼也。人臣知此，則身可致[11]?！边@里，作者一方面對劉孝婦的一片孝心給予充分肯定，另一方面又嚴肅地指出“刲肝割臂”，“不可為訓(xùn)”，顯然詩人對“刲肝割臂”這種愚孝行為是不贊同的。這種科學(xué)態(tài)度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更為可喜的是，明清時期的十堰詩歌已經(jīng)有了反映生態(tài)問題的作品。湖北黃陂人金國均在目睹了鄖陽許多農(nóng)民在山溪邊開墾田地，破壞植被，與水爭地的現(xiàn)象，夏季洪水一來，田地被沖毀，以致顆粒無收，農(nóng)民勞而無功。他有感于此，奮筆寫下了長篇五言詩《溪田嘆》：

勸耕雖良圖，此舉殊昧昧。惟知稼事勤，不知水性銳。況復(fù)開山多，浮土日下墜。溪身淤益高，溪流更難治?？駷懾M易回，曲防古所忌。矩細縱懸殊，排決總一例。防河曾筑堤，溜急堤亦潰。防海曾筑塘，潮涌塘亦廢。萬千縻帑金，冒險烏可繼[4]。

詩人明確地指出盲目地開墾田地，破壞植被，造成水土流失，洪水泛濫，給人們帶來災(zāi)難。他憂心忡忡地告誡鄖陽農(nóng)民：

我今告山人，沖壓無怨懟。非水湮爾田，乃爾遏水勢。古者有神禹，導(dǎo)水行無事。疏瀹隨高低，順性自為貴。泛濫患已除，灌溉享其利。治水無他策，不與水爭地[4]。

詩人對鄖陽洪災(zāi)和治水之事的認識無疑是十分深刻而正確的。他認為并不是水要毀農(nóng)民的田地，而是農(nóng)民盲目開墾，與水爭地，阻礙了水的自然導(dǎo)流。治水要向大禹學(xué)習，因勢利導(dǎo)，順其自然，千萬不要與水爭地。從表面看，詩歌反映的是人與水的關(guān)系，實際上詩人是通過人與水的關(guān)系的認識進而對人與環(huán)境、人與自然關(guān)系進行了深入的思考，詩篇蘊含著我們今天所主張的生態(tài)文明的思想。早在約兩百年前就已經(jīng)有這樣的思想認識，我們不能不驚嘆詩人的睿智。

[參考文獻]

[1] 谷應(yīng)泰.平鄖陽盜[M]//明末紀事本末：卷三十八.北京:中華書局，1977.

[2] 薛 綱.鄖陽府志·藝文志[M].

[3] 定 熙.鄖縣志·輿地·山川[M].

[4] 程光第.鄖西縣志·藝文志[M].

[5] 尚書·堯典[M]//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1.

[6] 毛詩序[M]//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1.

[7] 王世貞.弇州四部稿[M].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

[8] 裴應(yīng)章,彭遵古.鄖臺志·藝文志[M].

[9] 白居易.與元九書[M]//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1.

[10] 陶壽嵩.竹溪縣志·藝文志[M].

[11] 定 熙.鄖縣志·藝文志[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