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揚明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北京 100872)
群眾路線理論對公眾參與的解釋力分析
——以杭州市公眾參與為案例
周揚明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北京 100872)
公眾參與作為現(xiàn)代政治中執(zhí)政黨和公眾互動方式及中央社會管理框架下的一個支撐,其實踐和理論研究逐漸在全國范圍內興起。杭州市政府主導的庭院改善工程作為公眾參與較具典型性和代表性的個案被學界關注和研究。學界多以西方參與理論為視角,集中以治理理論和民主理論對其進行解讀。這種側重西方理論的解讀方式犯了以偏概全的方法論錯誤,陷入了理論與實踐脫節(jié)的困境中,未能有效解讀“中國式參與”背后的邏輯和實質。誕生于本土的群眾路線理論在參與背景、主體間關系、參與邏輯、決策規(guī)則及參與類型等參與的關鍵要素上對杭州庭院改善工程中的公眾參與更具有解釋力,對實踐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群眾路線;公眾參與;民主理論
“公眾參與”是現(xiàn)代政治實踐的突出特征,也是學界研究的重要理論問題。我國公眾參與以何種理論為基礎,關系到其未來的整體發(fā)展方向。近年來,學界對我國公眾參與實踐的理論基礎問題給予了較大的關注,圍繞這一問題,各方也展開了充分的討論,出現(xiàn)了治理理論、參與式民主、協(xié)商民主及公民社會等多種理論解讀。但筆者發(fā)現(xiàn),在百家爭鳴的背后,學界的研究仍然在西方主流理論話語體系下展開,僅僅抓住多元主體、參與、協(xié)商等表象,對理論及實踐扎根和賴以存續(xù)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土壤視而不見,忽略了“中國式公眾參與”背后復雜的宏觀背景及參與邏輯和實質。誠然,公眾參與與民主之間具有無法割裂的內在聯(lián)系,這使得對于公眾參與的研究無法繞開以民主制度為基礎的西方理論。但是,由于我國獨特的政治結構、經濟發(fā)展階段及歷史文化,我國公眾參與實踐在表現(xiàn)上無異于西方公眾參與的同時,還帶有濃厚的本土色彩。因此,簡單地套用西方參與理論,極易違背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原則與方法,落入理論與實踐脫節(jié)的困境之中。鑒于此,本文嘗試從本土理論中發(fā)掘理論資源,作為分析和解釋中國公眾參與的理論工具,以期為中國公眾參與理論研究的深入以及實踐的展開提供理論上的借鑒和支持。
改革開放深刻改變著中國國家與社會關系。社會結構及利益聚合方式轉變、民主化和自由化思潮進入、信息技術革命等變革帶來了社會組織形式轉變、權利訴求增加及思想和言論自由化等挑戰(zhàn),這也是任何現(xiàn)代政治必須和首要解決的問題。為了應對這一挑戰(zhàn),中央政府積極轉變執(zhí)政理念,明確提出包含“公眾參與”的社會管理方針,地方政府也紛紛對公眾參與實踐進行探索,以回應基層社會管理中不斷增強的壓力。這表明,公眾參與不僅是中國政府面對當下挑戰(zhàn)的回應和妥協(xié)之策,更是現(xiàn)代政治發(fā)展的“大勢所趨”。
在地方政府實踐中,杭州庭院改善工程作為公眾參與創(chuàng)新案例,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和代表性。首先,該案例涵蓋黨政、居民、社會組織、專家、媒體等多元主體,解決的是普遍的民生難題,采用了現(xiàn)代化的多元技術方式和組織方式,反映了現(xiàn)代參與的典型特點。其次,單一制體制使得杭州與中國具有“同構”的政治、經濟及文化背景,且杭州經濟發(fā)展與“中國奇跡”相匹配,更能反映中國特性。該工程是杭州市黨委、政府有效落實社會管理十六字方針,解決民生問題的典范。庭院改善是為了回應困難群眾需求,由政府出資主導,自2008年開始實施的一項惠民工程。市委市政府領導組成了領導工作小組對工程進行統(tǒng)籌和管理,制定了相關的配套政策,詳細規(guī)定了資金來源、施工過程、各參與主體權責;設立了市、區(qū)、街道和社區(qū)“四級聯(lián)動”機制,在市、區(qū)、街道三級設立庭院改善辦公室具體負責執(zhí)行;培育和推廣了民間庭改辦作為公眾參與的組織化渠道,引入民間組織、公眾、專家和媒體參與,開設了杭網議事廳、熱線電話等參與渠道,設立了“百分百入戶調查”、聽證會、論證會等制度,賦予居民對本庭院是否改、如何改、改得好不好等決策權。
學界紛紛抓住“參與”這一特性對其進行解讀,如有研究認為在以庭院改善為代表的民生工程中采用的參與機制是杭州市治理模式向民主治理的轉變。[1](p511)還有學者指出,杭州市政府的所作所為是一場治理革命,并將其歸納為三個階段,杭州的民主參與機制屬于“完善治理機制階段”,拓寬了民主治理的理論視野和現(xiàn)實途徑。[2](p80)還有觀點認為,杭州的民生工程是“以參與性和協(xié)商性民主來促進和保障民生工程的實施”[3](p23)。值得肯定的是,以上解讀均洞察到了社會組織、媒體和公眾等多元主體參與的這一有別與傳統(tǒng)行政模式的管理方式。但“參與”并非是西方理論獨有的特質,它作為一種公共事務的處理技術本身并不包含意識形態(tài)的成分,只有參與表象后的本質才包含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而以上學者的解讀僅僅抓住多元主體、參與、協(xié)商等表象,忽略了理論得以存續(xù)的社會宏觀背景,對庭改工程所處的基本政治、經濟和文化環(huán)境“視而不見”,因而混淆了不同政體和理論下的參與以及參與背后的邏輯和本質。這種簡單的解讀在方法論上犯了以偏概全的錯誤,無法滿足解釋的充分性和完整性要求,不啻于“盲人摸象”。中國社會的復雜性決定了中國不可能僅僅是西方理論的試驗場,更是本土理論的發(fā)源地。鑒于此,筆者嘗試用本土的群眾路線理論對杭州公眾參與進行解釋。該理論不僅是中國共產黨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產物,更是中國革命和建設的現(xiàn)實工具,與中國政治、經濟和文化具有內在的契合性,具有解釋的潛力。
(一)案例分析框架。
為了避免重蹈以上學者用西方理論解釋實踐時出現(xiàn)的以偏概全的方法論錯誤及理論與實踐脫節(jié)的困境,筆者在對公眾參與研究綜述之上嘗試建立公眾參與分析框架,從參與背景、參與主體、主體間關系、參與邏輯、決策規(guī)則、參與范圍及方式、參與類型和參與程度8個參與關鍵指標上對參與實踐進行全面、立體的分析。參與背景是指理論或實踐所處的政治、經濟、文化背景,政治制度、體制;參與主體指參與主體的名稱及其屬性;主體間關系指各參與主體間是獨立、平等還是非獨立、非平等關系;參與邏輯指主體是出于何種目的參與到該事件中;決策規(guī)則指各個層面的決策如何產生、采用何種規(guī)則;參與范圍及方式指各主體參與了那些層面、采用何種方式參與;參與類型指政府主導型參與、象征型參與和完全型參與;參與程度指根據(jù)公眾參與的實質分為高度、中度和低度。
此8個維度相互依存和支撐,能夠完整地描述參與。其中,主體間關系、參與邏輯、決策規(guī)則及參與類型是參與的關鍵指標。參與邏輯決定了主體間關系,而主體間關系決定了在參與過程中各主體力量的較量,從而決定了參與的類型以及作為當代政治過程核心的決策所遵循的規(guī)則。相較而言,參與主體、參與范圍和參與方式屬于顯性層面的指標,尤其是在全球化及信息技術普及化的今天,參與范圍和參與方式逐漸趨同,而參與邏輯、主體間關系、決策規(guī)則和參與類型等指標才能真正區(qū)分不同意識形態(tài)和理論下的參與實質。
需特別指出,參與類型借鑒了孫柏瑛教授對Sherry Arnstein經典“公民參與的階梯理論”[4](p216-224)的歸納和分類。公民階梯理論將參與分為政府主導型、象征型和完全型三個不同階段,并分別對應公民的低度、中度和高度參與。[5](p125)而參與程度從公民對參與的實質影響程度對參與類型進行說明,正如亨廷頓所言,現(xiàn)代政體與傳統(tǒng)政體的主要區(qū)別在于政治參與的水平不同。[6](p73)
(二)群眾路線理論重新構建。
在本土理論式微而西方理論張揚的時代,學界更多關注掌握話語權的西方理論,對群眾路線這一本土理論研究不足,僅僅停留在對理論產生的歷史梳理、領導人講話、理論單個要素的解釋等方面,造成了現(xiàn)有的群眾路線理論缺乏系統(tǒng)性和理論性,只是具有解釋公眾參與的潛力,卻無法與西方參與理論相抗衡。鑒于此,筆者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之上對群眾路線理論重新進行構建,用構建之后的理論對杭州公眾參與進行剖析和解釋,并與西方理論解釋進行比較,以期找出具有較強解釋力的理論,進而指導實踐。
群眾路線理論本質是黨實現(xiàn)對群眾領導的理論,“黨的領導”是一個事先被假定和隱匿的基本前提[7](p6)。理解該理論的關鍵點在于洞悉黨的領導、群眾觀點及群眾工作方法三者之間的邏輯關系。首先,黨的領導確立的邏輯起點是馬克思主義的真理地位。共產黨首先認識、掌握并忠實地踐行了馬克思主義真理,成為“階級的先鋒隊”[8](p407),這種先鋒性體現(xiàn)在黨“與生而來”具有帶領人民實現(xiàn)共產主義的使命,從而確立了領導地位。鄧小平精辟地概括為黨和群眾的“工具——目的”關系,即黨沒有特殊利益,是“自覺地認定自己是人民群眾在特定的歷史時期為完成特定的歷史任務的一種工具”。因此,黨所作所為的動機在于貫徹馬克思主義原則,實現(xiàn)群眾根本利益。反之,群眾也只有在“先鋒隊”的領導下才能實現(xiàn)共產主義,這點是在中國革命實踐中被證實了的?!皼]有黨的領導,群眾利益是不能實現(xiàn)的……像群眾長遠的利益或最高的利益,群眾自身往往是看不見的,必須有黨領導,群眾才不致走錯路?!盵9](p174)因此,在群眾路線理論視域下,黨群關系必然是非獨立、非平等的關系。
其次,既然黨掌握了領導權,為何還必須堅持群眾觀點,要依靠、相信群眾,并向群眾學習先進的經驗和智慧呢?一方面,在理論層面,馬克思唯物主義歷史觀承認“人民主體地位”,“人民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的歷史”[10](p585)。黨的使命是要帶領群眾一起邁向共產主義,而這個歷史是由群眾自己創(chuàng)造的。另一方面,在實踐層面,馬克思主義作為原則,需要在實踐中不斷發(fā)展和完善;且“滄海一粟”的黨員也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必須依靠群眾的智慧來保證領導的正確性。所以,黨不僅要領導群眾,還要依靠群眾和向群眾學習。但黨的領導是基本前提,因為“黨是階級的先鋒隊;它的任務絕不是反映群眾的一般情緒,而是引導群眾前進?!盵11](p300)鄧小平和毛澤東繼承了列寧的這一觀點,一再強調不能混淆向群眾學習和教育群眾的關系,“只有首先善于做群眾的學生的人,才有可能做群眾的先生”,而且強調學習和教育是一個持續(xù)互動的過程,“只有繼續(xù)做學生,才能繼續(xù)做先生?!盵12](p206)這種既要領導群眾,又必須依靠群眾、向群眾學習的邏輯決定了黨既要掌握最終決定權,又需要動員群眾參與,了解群眾的價值偏好,體現(xiàn)在參與中則是民主集中制的決策原則,這是群眾路線在黨的生活中的應用[13](p26)。
再次,群眾工作方法作為具體落實黨領導群眾的工具,秉承了領導群眾和依靠群眾的原則,在實踐中體現(xiàn)為循環(huán)往復地沿襲“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路徑,彰顯了黨和群眾的雙向參與和互動的“逆向參與模式”[14](p73)。參與范圍和技術手段也不斷地與時俱進地吸納西方理論中的有益成分,除了調研、問卷調查、走訪、座談等傳統(tǒng)工具外,還引入網絡、熱線、聽證會及論證會等方式。換而言之,從技術層面看,公眾參與也是黨實現(xiàn)領導的策略性選擇。群眾路線理論作為共產黨重要的理論工具,在改革開放時代不斷地吸納和發(fā)展,如對近年來中國社會結構、利益集合方式、黨和群眾的組成及存在方式的變化進行了吸納和包容;遵循時代特性在堅持黨的領導的原則下更加重視“向群眾學習”和“依靠群眾”,體現(xiàn)在工作方法上則是引入公眾參與等新的工作方式;群眾內涵擴展,吸納了私營企業(yè)主、自由職業(yè)者、市民及學者等個體及社會組織、企業(yè)等重新聚合的組織;網絡技術的普及引發(fā)了黨群互動模式的變遷,甚至出現(xiàn)了“網上群眾路線”[15](p212)的提法。
在深刻剖析群眾路線理論的內在邏輯后發(fā)現(xiàn),該理論下的參與呈現(xiàn)出以下特征。馬克思主義政黨掌握了領導權,為了踐行馬克思主義真理和實現(xiàn)人民根本利益,黨要不斷地對群眾的需求進行回應,解決其具體生活難題;由于馬克思主義真理的原則性、黨員個人的局限性以及群眾的歷史主體地位,黨不能“孤軍奮戰(zhàn)”地進入共產主義,必須借助群眾的智慧和力量,依靠群眾并向群眾學習,帶領群眾一起進入共產主義;因此,黨在領導中采用了“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黨群互動路線,在集中決策下采用民主咨詢政策,廣泛收集民情民意作為決策參考;但黨掌握了最終決策權,對原始的民意進行加工、整理、研判和提升。可見,群眾路線理論刻畫的是黨領導下的群眾參與。在該參與中,黨和群眾處于不平等地位;群眾參與邏輯在于黨領導工作的實際需要;群眾是被動員的主體,雖然群眾參與全過程且具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決策權,但黨制定了參與規(guī)則、掌握了最終決策權;黨領導下的群眾參與必然是不完全的參與,對決策的影響程度遠遠小于政黨的影響。
為了保證研究的客觀性,筆者將群眾路線理論和西方參與理論分別對典型案例在統(tǒng)一的解讀框架下進行解讀,并在此基礎上對兩者的解讀能力進行比較。在個案分析中,筆者將“砍掉”案例的“細稍末節(jié)”,保留“主干”,從中抓出杭州乃至全國公眾參與的共性,透過參與表象厘清“中國式參與”的獨特邏輯和實質。
(一)參與背景。
群眾路線理論發(fā)軔于革命時期,成熟和發(fā)展于計劃經濟和改革開放時期,是我國政治、經濟和文化綜合作用下內生的產物,與中國宏觀背景水乳交融,此處不再贅述。而西方的參與理論所適用社會環(huán)境與杭州公眾參與所鑲嵌的社會背景具有明顯不同。
首先,治理理論、參與式民主和協(xié)商民主理論都是西方政治的產物,其存在和發(fā)揮作用的基礎是獨立于國家之外的公民社會,其本質是“市民社會制約和決定國家”[16](p196)。在中國,“黨的領導”這一最高原則被載入憲法,政府在黨的領導下展開工作,黨對社會具有控制權。因此,當下的中國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公民社會[17](p16),缺乏西方理論發(fā)揮作用的土壤。其次,參與式民主和協(xié)商民主理論的前提是承認民主制度,這明顯有別于我國社會主義制度下的權威政體。再次,盡管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但中國市場經濟改革是由政府主導完成的,國家行政權力通過制度化和非制度化的方式對社會經濟生活仍舊具有很強的輻射力和穿透力,這與具有“經濟人”傳統(tǒng)的西方市場運行邏輯不同。此外,中國的文化呈現(xiàn)出馬克思主義官方意識形態(tài)、儒家傳統(tǒng)文化及西方自由和民主思潮三種力量沖擊下的形態(tài),這有別于西方持久而單一的自由民主的政治文化形態(tài)。
(二)參與主體。
庭院改善參與主體涵蓋了黨和政府、專家學者、媒體、民間組織、市民等,體現(xiàn)了多元主體參與的特質。這與治理理論和民主理論中利益相關者參與公共事務治理的原則一致,也和在新時代發(fā)展了的群眾路線理論中的黨和群眾內涵相一致。
(三)參與主體間關系。
庭院改善中,多元參與主體間呈現(xiàn)出黨和政府處于領導地位的非獨立、非平等的關系。政府堅持“充分發(fā)揮黨政主導力”的原則,承擔著“總設計師”和“總導演”的角色,“在具體操作上,發(fā)揮總抓手的作用”[18](p564)。黨政領導人不僅直接“掛帥”成立改善工程領導小組統(tǒng)籌參與過程、制定參與規(guī)則、分配各參與主體權責、預設居民參與的渠道和方式;還對民間庭改辦進行培育、推廣、培訓及考核,因此其難以脫離政府的領導而具備完全“獨立”的性質;此外,政府也領導網絡和媒體發(fā)揮“引導群眾”的作用,“成為黨政機關的‘政策宣傳者’和‘議題提供者’,同時也是人民群眾表達訴求和交換意見的公共平臺?!盵18](p566)這種領導和被領導的關系和群眾路線理論下黨處于領導地位的黨群關系十分吻合。它和治理理論遵循的把公民及其私人組織置于與政府平等政治地位的原則相悖,也有別于主張各參與主體“都擁有同樣的進行辯論和商討相關領域問題的權利,并在決策過程中擁有同樣的地位和機會”[19](p32)的民主理論。
(四)參與邏輯。
案例中,公眾參與是由于黨和政府實際工作需要而進行的創(chuàng)新之舉,正如時任書記王國平指出,“工程剛開始的時候,杭州‘12345’市長公開電話一天要接到幾十個甚至上百個電話反對這項工程……如果不發(fā)揚民主,單純依靠行政命令去強制推動這項工程,就會適得其反、事與愿違?!币虼?,政府引入?yún)⑴c機制是為了解決“人民內部矛盾,特別是由于群眾切身利益引發(fā)的人民內部矛盾。”[20](p6)這種因實際工作需要由黨和政府“授予”的參與權與黨為了實現(xiàn)有效領導而在實際工作中采用與群眾互動的群眾路線理論邏輯一致。這種邏輯卻和西方參與理論下基于公民身份而具有參與權的邏輯不同。且案例中黨政主體參與的目的在于“解決民生難題,實現(xiàn)群眾滿意”,而西方執(zhí)政黨只是對民主決策的執(zhí)行,而不在乎這一決策是否真正地符合公眾利益,其背后是“再次獲選”以維持本集團利益的邏輯。
(五)決策規(guī)則。
案例中的決策秉承了民主集中制原則。首先,在決策中民主收集意見和建議。通過民間庭改辦、網絡及熱線電話等渠道,通過入戶調查、聽證會和論證會等方式收集民情和民意作為決策參考。其次,在廣泛聽取民意的基礎上由黨和政府集中決策。黨和政府對公眾參與的范圍、過程及方式進行了規(guī)定,公眾的意見由黨和政府進行歸納、總結、研判,作為決策參考,最終的決策權掌握在黨的手中,這屬于典型的民主集中制,和群眾路線理論下的決策規(guī)則一致。
而民主集中制的決策過程明顯異于西方參與理論下的民主決策原則。如巴伯指出參與式民主理論強調“恢復公民的身份”,將選舉民主的原則落實到微觀的社會生活中,以彌補代議制民主的弊端;佩特曼也強調協(xié)商民主的參與不僅是在決策及執(zhí)行過程中的平等參與,而且還在決策結果方面擁有平等的權力。[21](p22-41)他們均主張各參與主體在公共事務處理中均具有完整、平等的決策權,這種機制“必須具有民主形式的共同特征與限制……民主制中的公民都自由地同意他們共有的生活規(guī)則和目標?!盵19](p32)
(六)參與范圍及方式。
在個案中,多元主體幾乎都參與了政策制定、執(zhí)行、監(jiān)督和評估的全過程;采用了組織化和原子化的參與方式和入戶調查、郵寄問卷、網絡、熱線、聽證會論證會等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化技術相結合的技術參與手段。這些特征既和西方參與理論下的參與范圍和方式一致,又和群眾路線理論所吸納的新的參與手段和參與方式相一致。但這些參與范圍和參與方式更多地與社會發(fā)展的時代相關,與意識形態(tài)和理論關系甚微。在現(xiàn)代政治制度中,公眾參與范圍及方式呈現(xiàn)趨同化特征,該單一指標無法辨別出參與的本質。
(七)參與類型。
根據(jù)對參與主體間關系和決策規(guī)則的分析可知,民間庭改辦和居民的參與是在黨政主導下的參與,他們接受黨和政府的領導,并為黨和政府的決策提供決策參考。這與Sherry Arnstein定義的“政府主導型參與”特征一致,如政府是參與的發(fā)起者,參與形式選擇取決于政府;政府通過網絡、媒體和組織化等渠道動員公民參與;公民的參與具有一定的被動性。這一參與現(xiàn)實與群眾路線理論所描繪的黨的領導下的參與類型一致,與西方參與理論下的“完全型參與”相悖。
雖然個案中的參與屬于“政府主導型參與”,但隨著公眾參政能力的提升和參與訴求的增多,以及中國問題復雜性和多樣性增加,黨和政府在社會管理中會逐漸呈現(xiàn)包容和開放的姿態(tài),賦予公眾更多的參與權,在堅持“政府主導型參與”下,逐漸向“象征型參與”階段轉移。
(八)參與程度。
相應地,在Sherry Arnstein的公民參與理論脈絡下,“政府主導型參與”對應著公眾低度參與。個案中公眾在黨政既定框架和政策之下參與,對決策結果不具有決定性影響力的參與程度屬于低度參與范疇。這和群眾路線理論中,群眾作為政策咨詢主體,具有提出建議和建議而不具備最終決策權的情景相符合;與西方理論邏輯下的公民高度的自主參與不同。
綜上可知,群眾路線理論在參與關鍵指標上與個案一致或基本一致,尤其是在主體間關系、參與邏輯、決策規(guī)則和參與類型4個關鍵要素上與個案一致。反之,西方理論意義下的參與在這些關鍵指標上與個案明顯不同;但它們在多元參與主體、參與范圍和方式上能夠有效解讀實踐,這也正是諸多學者用它們來解釋杭州公眾參與的原因。但這些相似只停留在表象上,兩者在主體間關系、參與邏輯、決策規(guī)則等能夠有效區(qū)分參與實質的指標上不一致。顯而易見,較之治理理論和民主理論而言,群眾路線理論對庭院改善案例具有更強的解釋力。杭州市政府將公眾參與歸納為“以民主促民生工作機制”,并寫入官方文件中。但實際上,這里的“民主”指的是社會主義民主,并非是西方意義下的民主,不能夠簡單地將其用西方治理或民主理論加以解讀。
杭州作為中國整體的一部分,在公眾參與上具有代表性和普遍性。因此,該研究結果不僅適用于杭州,也適用于整個中國。換而言之,較之西方的參與理論,中國本土的群眾路線理論對中國公眾參與實踐具有更強的解釋力,對實踐更具有指導意義。“中國式公眾參與”是在中國大環(huán)境下的參與,其前提是堅持黨的領導,是對時代變化的回應,能夠較為有效地維持中國持續(xù)的發(fā)展和穩(wěn)定。這種能力一方面歸功于群眾路線理論本身所具有的實事求是和與時俱進的吸納能力,另一方面歸功于為了保持黨的領導的正確性、有效性及政權穩(wěn)定,黨不斷與時俱進地吸納新的領導方法。執(zhí)政黨適時地放棄了“階級分析”的思路和“以階級斗爭為綱”的路線,轉而采用較為溫和的方式,強調“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獨特性,以“三個代表”包含和吸納了不同的社會階層,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弱化了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在轉變自身職能的同時積極探尋和吸納治理理論及民主理論中的有益成分,作為一種更適合新時期群眾工作的工具,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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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曉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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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4)03-0039-06
周揚明(1982—),女,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