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旭, 蘇嘵穎
(沈陽大學 文化傳媒學院, 遼寧 沈陽 110044)
《莊子》“卮言”芻議
趙 旭, 蘇嘵穎
(沈陽大學 文化傳媒學院, 遼寧 沈陽 110044)
研究了《莊子》中一個重要的美學范疇——“卮言”。分析了“卮言”的內(nèi)涵,比較了“卮言”與“寓言”和“重言”的特點,指出它是一個與“寓言”和“重言”并非處在同一個層面的范疇。認為“卮言”體現(xiàn)了莊子開放求新的學術(shù)態(tài)度,并以“無”為主要特點。
卮言; 莊子; “無”
《莊子》是一部奇書。它以博大精深的思想內(nèi)涵,瀟灑悠然的藝術(shù)風格,構(gòu)成古代文人維護自身尊嚴的一道精神防線。而用以承載其思想的語言也極具藝術(shù)魅力。本文擬對其中尚無定論的“卮言”加以探討。
《莊子·天下》篇中說:“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盵1]884這里所談到的“卮言”、“寓言”和“重言”是《莊子》中的三個重要范疇,它們對解讀《莊子》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與《天下》篇被王夫之并稱為“全書的序例”[2]182的《寓言》篇也說:“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鄙鲜龅拿枋龊苋菀资谷艘詾檫@“三言”是處于同一層面的。當前通行的古代文學史教材如袁行霈主編的《中國文學史》就認為,“《莊子》一書,大都是用‘三言’形式說理。這三種形式有時融為一體,難以分清?!浴?‘寓言十九’,寓言是最主要的表現(xiàn)方式?!盵3]實際上并非如此。從《寓言》篇的解釋來看:“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己同則應(yīng),不與己同則反;同于己為是之,異于己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jīng)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盵1]727-728
寓言和重言有時“是交互錯綜的”[1]728,“《莊子》書中,往往寓言里有重言,重言里也有寓言”[1]729,但它們都是具體的表現(xiàn)方式。涂光社指出“‘寓言’主要指莊子哲學采用的一種特殊的表達方式”[4]316,是寄托寓意的言論。司馬遷《史記·老子韓非列傳》就指出,莊子“著書十余萬言,大抵率寓言也。”[5]的確,《莊子》中有諸多對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存在卻充滿象征意味的形象的描繪,如《逍遙游》中“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的大鵬和“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的藐姑射之山的神人,這都是寓言,它是運用“類比”的論證方法,“目的在于有利讀者接受”[4]314;重言則是“指德高望重的長者有權(quán)威的言論,其論斷有分量,可以制止爭論”[4]314。它主要是借重先哲長者的言論來證明自己的觀點,是“引證”的論證方法,同樣是為了更有利于讀者的接受。但對卮言的解釋則抽象得多:“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言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于然。惡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惡乎可?可于可。惡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1]728
“卮言日出”,不僅是漸進的過程,而且像每天升起的太陽一樣,是常新的,是需要“和以天倪”的。對于“和以天倪”,《莊子·齊物論》這樣解釋:“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忘年忘義,振于無竟,故寓諸無竟?!盵1]88《寓言》篇也有這樣一段論述:“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huán),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盵1]728其中的“和”可以理解為“調(diào)和”,這并非是一種消極的行為,而是要以此來合于“道樞”,從而“得其環(huán)中,以應(yīng)無窮”,最終達到“以明”。“和以天倪”進一步指出,“卮言”的變化并不是“量”的增減,而是一種“機”的轉(zhuǎn)變。所以“卮言”是“隨機之言”。王夫之指出《寓言》“此篇發(fā)明‘終日雖在說話,卻是不曾說話’的意旨,令人不要被形跡所拘泥?!盵2]182可見,卮言是作為莊子的一種學術(shù)態(tài)度而存在的,“主要體現(xiàn)的是一種開放寬容和進取求新的學術(shù)精神”[4]316,而不是“寓言”和“重言”那樣具體的表達方式。所以卮言與寓言和重言不是處在同一層面上的范疇。
歷來學者對卮言的解釋不盡相同。成玄英認為:“‘卮’,酒器。無心之言,即卮言?!盵1]729張默生《莊子新釋》認為:“莊子卮言的取義,就是說,他說的話都是無成見之言,正有似漏斗,他是替大自然宣泄聲音的。”[1]729葉玉麟《白話譯解莊子》則直接將“卮言日出,和以天倪”譯為“談話像杯中的水,隨地改變形狀,只是隨機應(yīng)變,自己沒有常主,所以日新月異,沒有一定;但是總和自然之理相合?!盵2]182龔自珍《己亥雜詩》第一首曰:“著書何似觀心閑,不奈卮言夜涌泉。百卷書成南渡歲,先生續(xù)集在編年。”其中的“卮言”取的則是“出之不盡”的意思[6]。袁行霈主編的《中國文學史》則認為:“卮言即出于無心、自然流露之言語”[2]114。
上述各家的觀點雖略有差別,但都注重一個“無”字。這是卮言的根本特征,也是莊子認識世界的根本態(tài)度。莊子反對人們按照個人的片面觀點去辯論,認為這樣是無法達到“至人”境界的,只有秉持“無”的包容態(tài)度才行。在《齊物論》中,他談到了一個范疇——人籟。馮友蘭這樣闡釋:“人籟由人類社會所說的“言”構(gòu)成。人籟與由風吹成的“地籟”不同,它的言由人說出的時候,就代表人類的思想。它們表示肯定與否定,表示每個個人從他自己特殊的有限的觀點所形成的意見。既然有限,這些意見都必然是片面的??墒谴蠖鄶?shù)人,不知道他們自己的意見都是根據(jù)有限的觀點,總是以他們的意見為是,以別人的意見為非?!盵7]
莊子肯定一切人與物的獨特個性及意義,認為爭辯沒有意義。他指出“道惡乎隱而有真?zhèn)?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對此,莊子提出了他的主張,即“莫若以明”。但是怎樣做到“以明”呢?《莊子·齊物論》曰:“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huán)中,以應(yīng)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盵1]54既然“外物不可必”(《莊子·外物》),那么就應(yīng)該以虛心的態(tài)度去應(yīng)對不定的外物和無窮的變化。這樣,卮言便有了用武之地。
許地山曾指出《莊子》中的諸多矛盾之處:“如《胠篋》底‘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與《天地》底‘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底實仁義忠信相反?!陨喜贿^舉其大端,至于文辭上,表現(xiàn)底方法,與思想底混雜,讀者隨時都可感覺出來”。[8]其實,這些所謂的矛盾正是《莊子》卮言“無成式,無常形”的具體表現(xiàn)。《天下》篇這樣評價莊子的學術(shù)態(tài)度:“惚漠無形,變化無?!灾囉浦f,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觭見之也。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于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環(huán)瑋而連犿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游,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閎而肆;其于宗也,可謂稠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yīng)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者?!盵1]884“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要闡明自己的態(tài)度,仍然需要“言”。但又因為“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他便只好“變化無?!?“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以求達到“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于萬物”的境界。由此可見,莊子卮言的“無”是因迫于形式,而采用“人為”的方式來達到“無成見”的“無”,是莊子力圖使主觀態(tài)度與客觀實際相一致的產(chǎn)物。
[1] 陳鼓應(yīng). 莊子今注今譯[M]. 北京:中華書局, 1983.
[2] 葉玉麟. 白話譯解《莊子》[M]. 天津:天津市古籍書店(影印本), 1987.
[3] 袁行霈. 中國文學史[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114.
[4] 涂光社. 莊子范疇心解[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3.
[5] 司馬遷. 史記[M]. 北京:中華書局, 1959:2143.
[6] 劉逸生. 龔自珍已亥雜詩注[M]. 北京:中華書局, 1980:1.
[7] 馮友蘭. 中國哲學簡史[M]. 涂又光, 譯.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1996:134.
[8] 許地山. 道教史[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56.
【責任編輯王立欣】
Discussionon“ZhiYan”inZhuangzi
ZhaoXu
(School of Culture and Mass Medium, Shenyang University, Shenyang 110041, China)
“Zhi Yan” is an important aesthetic category inZhuangzi, which is not in the same level with “fable” and “important language”. It is the tolerant attitude of learning of Zhuangzi with the character of “nothing”.
Zhi Yan; Zhuangzi; nothing
2013-07-06
遼寧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基金項目(L13B2W008)。
趙 旭(1975-),男,遼寧沈陽人,沈陽大學副教授,博士。
2095-5464(2014)02-0228-03
B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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