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樂團的超級魅力

景作人

維也納愛樂樂團是世界上享有至高榮譽的老牌名樂團，它有著一百七十余年的光榮歷史，自十九世紀中葉至今，先后經歷了馬勒、魏因加特納、富特文格勒、瓦爾特、伯姆、卡拉揚、克萊伯等數十位指揮大師麾下的輝煌時期。在近兩個世紀中，樂團匯集了無數高水平的知名演奏家，形成了幾代人相傳的神奇技藝和獨特樂風。在世界各地，維也納愛樂樂團的名聲響徹四方，人們已習慣以它的演奏為基準，去衡量一個交響樂團的演奏水平，因此說，這個樂團已經成為國際上頂級交響樂團的典范和人們尊崇的楷模。

維也納愛樂樂團是一個很有“紳士范兒”的樂團，它那高雅的風范和富有修養(yǎng)的聲音，一直都是人們欣賞和追隨的特點。聽這個樂團演奏，聽眾大可不必擔心聲音上的瑕疵和音樂上的障礙，只需閉目細細品味和欣賞即可。多年來聽這個樂團的演奏，我得到了如下幾點深刻的體會。首先，是高度“室內樂化”的演奏效果。維也納愛樂樂團的演奏是細膩化的典范，它的每一個聲部發(fā)出的聲音都是具有“修飾感”的聲音，如同用金絲包裝般的華美。更可貴的是，這種華美完全是一種自然的、本意性的表現，而非造作的機械呈示。人們在欣賞維也納愛樂樂團的演奏時，感覺它各個聲部的音色都是彼此相“靠”的，木管聲部有著弦樂般的優(yōu)美和歌唱，弦樂亦有著木管般的流暢和亮澤，而銅管聲部則介乎兩者之間，發(fā)出的聲音既有威懾性，又有柔美感，實為剛中有柔、柔中有剛的獨特之音。

所謂“室內樂化”的效果，指的是樂團合作上的默契已達到了心領神會的程度，演奏家之間的溝通完全是內心感覺上的呼應，即使沒有指揮，他們也能夠做到統(tǒng)一、協調和一致，就像器樂重奏一般，完全是第一感的本能反應。

“室內樂化”對于一個龐大的交響樂團來說是極難做到的。百人以上的大樂團，音樂上要做到如同一個人一樣，那需要非同尋常的磨練，甚至生理上的遺傳才行。維也納愛樂樂團有著這樣的基礎和條件，一百七十余年的歷史積累，音樂家“子承父業(yè)”式的繼承方式，使一種“維也納愛樂”式的傳統(tǒng)風格在無形中形成并得到繼承，而正是這種傳統(tǒng)和風格使得交響樂團“室內樂化”成為事實，這是一個獨一無二的鮮明例證。

其次，是高雅獨特的“人性化”音色。維也納愛樂樂團的音色是極為特殊的，無論是弦樂、木管還是銅管，奏出的聲音都是非常講究的“包容性”音響，許多效果恰似天鵝絨般純美自然，沒有任何“炸裂”式的效果和粗暴的痕跡。以圓號聲部為例，他們的聲音既溫柔又遼遠，既充實又歌唱。第一天演奏的“貝三”，第三樂章中的三支圓號重奏，其效果極為特殊，那種極富修養(yǎng)的、包容般的顆粒感，完全是黃金般的、充滿“人性化”的聲音，這種聲音是其它任何樂團都不具備的。再以弦樂為例，小、中、大、低各個聲部，無論演奏什么樣的樂句，所顯現的都是帶有控制感的高雅音色。第二天演奏的“貝四”，第四樂章弦樂的快速跳弓旋律，每一個演奏員的琴聲都似炒豆般清晰；更可貴的是，所有的快速音符都是富有音樂性的，這是一種極高的演奏境界。

最后，是高境界、高質量的音響控制力。維也納愛樂樂團的音響控制力是最“絕”的，它奏出的聲音無論強弱都是帶有彈性的。一般來講，一個樂團對音響質量的控制能力，是衡量其演奏水平高低的一個重要標準。維也納愛樂樂團在此方面的能力是全世界最強的，它既能夠控制“纖細無聲”，亦能夠駕馭“雷霆萬鈞”，進退之間游刃有余。人們聽到的享譽世界的“維也納之聲”，是世界上最自然、最美妙、最壯麗的音響，它在控制上的高雅，是凌駕于任何粗暴之聲之上的至高境界。

彰顯個性的世界一流樂團，維也納愛樂樂團給人們帶來了新鮮的啟示和至尊的享受。

克里斯蒂安·蒂勒曼是當今世界的頂尖指揮大師，德奧指揮藝術的正宗繼承者。他指揮的作品體裁廣泛，數量驚人，要說最拿手的當屬貝多芬的作品。此次他率維也納愛樂樂團訪華，三場音樂會均為貝多芬的作品，且每一首都是精彩、精致、精湛的典范。

維也納愛樂樂團演奏的貝多芬交響曲不同于柏林愛樂樂團及世界其它樂團的演奏，它往往強調的是貝多芬作品中深刻的、濃郁的思想性，而并非激烈的矛盾性和尖銳的斗爭性，這一點與蒂勒曼的風格特點正相吻合?？v觀兩天演奏的四首交響曲，人們感覺最深的是貝多芬作品中深刻的人性化特征的揭示，如《第一交響曲》的生機勃勃，《第三交響曲》的英勇不屈，《第四交響曲》的浪漫抒情，《第五交響曲》的勇往直前，所有的一切均是在人性化的總體框架下得以實現的，這是一種高明的、獨特的、精確的演釋。

蒂勒曼的指揮真精彩，他把握作品“火候”的能力實在令人欽佩，四首交響曲的風格體現極為鮮明，作曲家不同時期的個性特點被他展示得清晰明了，而維也納愛樂樂團在他的指揮下，所有方面都表現出了權威的、經典的水平，聽來實在令人感慨。蒂勒曼的天才在當今世界屈指可數，我認為他是一位正宗的德奧指揮大師，是最能夠繼承和延續(xù)德奧指揮藝術傳統(tǒng)的人選。說到此我真不明白，為什么柏林愛樂樂團不選他為音樂總監(jiān)和常任指揮？

維也納愛樂樂團音樂會中唯一的遺憾是“貝五”的演奏，這部交響曲實在是太熟了，即使是維也納愛樂樂團這樣的世界名團演奏，也未免出現了“油”的味道。交響曲的前三個樂章演奏得棒極了，只是第四樂章多少有些“溜”，對于這個背譜都能夠演奏的樂章，樂團在速度上顯得略微有些失控。不過接下來返場的《哀格蒙特》序曲，樂團的演奏重歸神勇，精彩的音樂令在場的所有聽眾忘情地狂呼起來。

鋼琴大師魯道夫·布赫賓德的演奏亦是此次訪華演出的極佳亮點，第三天，他親自指揮維也納愛樂樂團為自己協奏，演奏了貝多芬的“第一”“第二”“第五”鋼琴協奏曲。布赫賓德對貝多芬鋼琴協奏曲的演奏使我大開眼界，盡管過去聽過他很多的唱片，但親臨現場時，還是被他那精美的藝術所震撼。我沒有想到，貝多芬這三首被聽眾都“爛熟在心”的協奏曲，竟然在他的手下煥發(fā)出如此燦爛的光輝，返場時演奏的約翰·施特勞斯的《蝙蝠變奏曲》更是色彩繽紛，技驚四座。聽完他的演奏，相信每一位聽眾的心中都確立了真正的大師準則，亦再一次加深了“正宗貝多芬風格”的強烈印象。

維也納愛樂樂團已不是第一次來華演出了，但是這一次的音樂會給我印象最深，也最能觸動我的神經和心扉。通過他們的演奏，我被樂團表現出的超級魅力深深征服。而對于蒂勒曼、布赫賓德這樣的大師，在頂禮膜拜之后，我留下更多的則是祈福和期待，祈福兩位大師健康長壽，精力充沛，期待他們今后能夠更多地活躍在世界音樂舞臺上，同時經常來華演出，使我和中國廣大的音樂愛好者能夠再次得到精美的藝術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