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雪中送炭到錦上添花

王曉霞

中原地區(qū)農(nóng)村民辦教育相對發(fā)達，而河南省開封市尤其突出。據(jù)開封市幾位民辦學校校長提供的數(shù)字，尉氏縣農(nóng)村現(xiàn)有民辦學校在校生3500人，杞縣則有上萬人。在近年來公辦學校義務教育階段已經(jīng)全免費的情況下，收費的民辦學校為何仍有生命力？由以下三所民辦學校的發(fā)展歷程，或可探知原因。

從卡車司機到民辦校長

1995年，杞縣高陽鎮(zhèn)毛寨村成立了一所民辦學校——曙光小學。當時42歲的校長劉守然從前并未拿過粉筆、登過講臺，一個偶然機會，為湖北二汽往全國各地送新車的他，發(fā)現(xiàn)上小學三年級的女兒，“啥也不會”，這使他不能不著急。劉守然雖只有小學文化程度，但在長期跑運輸?shù)倪^程中，深知學文化、有知識的重要性。“說啥也不能耽誤了孩子，我就是自己掏錢雇老師，也要讓孩子把書念好”，辦學的念頭由此產(chǎn)生。

租了房作教室，聘請了兩名聲望好的退休教師，自己的女兒是第一個學生，毛寨村的這所民辦學校就算成立了。為了讓女兒學得扎實，劉守然讓女兒從頭再來，從一年級起讀。學?？扉_學時，人緣好的劉守然用村里的大喇叭通知辦學消息，很快，村里的其他家長也領著孩子來報名。那時，村里的公辦學校每學期收費是100多元，劉守然的曙光小學收費是300元，雖說要比公辦多收一倍，但家長們奔著孩子的前途，都舍得掏這個錢。那時的農(nóng)村，農(nóng)民讓子女靠知識改變命運的念頭很強烈。

隨著學生人數(shù)的增多、辦學規(guī)模的擴大，到1998年時，劉守然用自己的15畝耕地置換了村里的16畝廢棄田，開始正式蓋教室和老師的辦公室。方方正正的校園建好后，吸引力進一步增加，方圓十里八鄉(xiāng)的孩子們都慕名求學，學校也聘請到一些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做教師。為方便別村家遠的孩子和本村留守兒童上學，劉守然買床、建宿舍，買餐具、辦食堂，辦起了寄宿制。

2000年，自己的女兒快小學畢業(yè)了，劉守然又辦起了初中，以便讓女兒和她的同學們可以繼續(xù)在本校讀下去。學校以飛快的速度發(fā)展著，到2003年時，這所民辦學校的在校生已有1000多，其中小學生600多，初中生300多。年近花甲的他，在村里出出進進，深受鄉(xiāng)親尊敬。

2005年后，國家對農(nóng)村學校進行危房改造，對民辦教師給予轉正，對農(nóng)村義務階段的學生開始實行兩免一補，農(nóng)村的孩子們，可以不花一分錢地上學了。國家重視教育的一系列舉措，增強了各村公辦小學的吸引力，與此同時，劉守然的民辦小學和初中卻因此陷入了困境。到2007年時，初中停辦了，從曙光小學畢業(yè)的孩子們，到公辦的初中上了寄宿制。但因為劉守然的學校名聲好，且小學是寄宿制，為父母外出打工的留守兒童提供了便利，因此，小學還有一定吸引力，現(xiàn)在，他的學校還有小學生200多名，幼兒園有學生100多，共有14名教師，教師的數(shù)量不足辦學高峰時的一半。

盡管學校規(guī)模處于萎縮狀態(tài)，但劉守然要辦好學的勁頭卻未有絲毫萎縮。只要能力允許，他就要為孩子們提供好的教學、生活條件。記者先前在尉氏縣民開中學采訪時，校負責人說，該校正準備為各教室配備更先進的黑白板，原來使用的多媒體要淘汰。來到杞縣，看到劉守然的曙光小學規(guī)模相對遜色，同來的一位叫田坤的律師便告訴劉守然，他可以和民開中學協(xié)調到一些多媒體，不需要曙光小學掏一分錢。此時，劉守然指著身后的兩個未拆封的紙箱子說：“俺們學校已經(jīng)買了兩臺等離子，剛買回來，包裝還沒拆?！?/p>

循著劉守然的指向，記者看到了兩臺惠普50英寸等離子電視的包裝盒。這間稱作校長室的房間，有些擁擠、雜亂，與這兩個碩大的包裝顯得有些不相稱?！斑@種電視能連電腦，老師上課給孩子們講到瀑布時，瀑布就能在上面嘩嘩地流，孩子們就跟看見了一樣。這種等離子電視還有個好處，不反光，對孩子們眼睛好，聽說液晶的會反光，俺就沒買。”

這些年來，劉守然就是這樣一點點添置著，盡力把學校辦得越來越好。去年，他還投資5萬元改造了學校餐廳。

辦學18年，劉守然放棄了收入較高的運輸工作，專心操辦著他本不熟悉但卻充滿熱情的學校。18年來，他從一個走南闖北、技術精湛的大卡車司機，成為一個受鄉(xiāng)親愛戴的校長。18年來，他在辦學中累計投入160多萬，至今仍欠信用社20萬、私人10萬。談起信用社的貸款，劉守然說，最初幾年他年年還利息，最近五六年來，因辦學困難，無能力還利息，信用社曾經(jīng)起訴過他，但法院不知為何竟然沒來找他?！班l(xiāng)里、村里對我辦學還是挺支持的，大家都覺得我做的是好事。法院沒來找我，可能也是這個原因?！?說到這里，兩鬢斑白的劉守然流露出感激之情。

談到自己學校的辦學質量，劉守然顯得挺自信。他告訴記者，從曙光學校走出的學生，有考入武漢大學、中山大學的，還有正在北師大上研究生的。傍晚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到劉守然的側臉上，為他欣慰、滿足的表情鍍上了一層余暉。

他的四個孩子，全部在他自辦的小學、初中畢業(yè)，大女兒現(xiàn)在在河南省新密市教高中；二兒子從開封市黃河水利學院畢業(yè)后，留校做大學教師；三女兒在開封市上了5年大專班后，在父親的學校里做小學老師；小兒子在外地打工。四個子女中三個從教，這個家庭，和教書育人有著很深的緣分。

尚武讓校園充滿生氣

年僅28歲的孫崗風，是開封市尉氏縣南曹鄉(xiāng)陽光雙語學校的校長。他人年輕，觀念新，其獨特的辦學理念，使得白楊樹環(huán)繞的校園里平添一份清新和活力。

孫崗風是在一位親戚創(chuàng)辦的民辦學校打工期間，萌生了自己辦學的念頭。2007年，由他任校長的陽光雙語學校成立了，在南曹鄉(xiāng)的民辦學校中，這是成立最晚的一家，也是面臨挑戰(zhàn)最大的一家。當時，在國家高度重視教育、加大教育投資的情況下，公辦學校的辦學能力顯著增強，民辦學校的優(yōu)勢不再突出，周圍幾家民辦學校都不同程度地陷入困境。但孫崗風的學校卻以高標準為努力方向，累計投入280萬元，在短短5年間使在校生發(fā)展到420名。endprint

聚才方能成事。年輕的孫崗風深知人才對辦學的重要性，他以尊重人、激勵人、關愛人、發(fā)展人為前提，盡力為每一位教師聰明才智的發(fā)揮創(chuàng)造機會，對存在于教師身上的小毛病、小問題，正確對待，不求全責備，從而營造了融洽和諧的人際關系，學校成立之初進校的老師大多數(shù)都干了下來。

為了讓農(nóng)村孩子享受到優(yōu)質教育，他多次組織教師到全國名校江蘇洋思中學、杜郎口中學、開封求實中學、商丘興華學校等地參觀學習，以促進教師更新教學理念、提高業(yè)務素質。從管理上來說，孫崗風聘請到了開封市小學數(shù)學的著名專家劉自學任名譽校長。劉自學老師曾任尉氏縣實驗小學校長，參與了河南省九五重點課題的研究，被評為河南省首批優(yōu)秀教師，是省學術技術帶頭人、河南省優(yōu)秀教研員。他編著的《快樂學數(shù)學》等5本書，分別由吉林教育出版社、河北少年兒童出版社及中國三峽出版社出版發(fā)行。在劉自學的帶領下，陽光雙語學校在教研上的優(yōu)勢更加突出。由于在容人、育才、引才上做得好，陽光雙語的口碑傳播開來，發(fā)展勢頭強勁。

而該校最有特色的，要數(shù)舞蹈班和武術班。作為一所農(nóng)村民辦學校，陽光雙語不光重視文化課的教學，還很重視音樂、美術、體育等課程的質量。該校聘請了在河南省武術比賽中榮獲醉拳第一名、醉劍第二名的武術教練李保奎為體育教師，李?？€曾在《古城鋼鐵衛(wèi)士》、《少林俠客》、《古剎少林》等電影電視中參與武術部分的表演。李?？M校三年來，將自己多年的練武心得編成一套操，這套操融合了太極的柔和、中國功夫的威猛，在每周三次、每次四十分鐘的體育課上，他將這套操傳授給該校有武術興趣的孩子們。現(xiàn)在，陽光雙語的武術表演已經(jīng)成為當?shù)孛褶k學校的一個特色品牌，孩子們規(guī)范到位的動作不僅能贏得參觀者由衷的稱贊，也讓校園充盈著一種陽剛之氣。由練武培養(yǎng)的陽剛之氣，提升了留守兒童們的精氣神，減少了在這一群體中容易存在的孤僻、軟弱等性格特點。

該校的舞蹈班也是一個辦學特色。身材高挑的舞蹈老師畢業(yè)于幼師，對舞蹈教學的鉆研、對孩子們的喜愛，使她把教這些鄉(xiāng)村兒童跳舞當做一大樂趣。當孩子們在她的輔導下，在《大家一起來》、《快樂寶貝》等樂曲歡快的節(jié)奏中，跳開了流行、優(yōu)美的舞蹈時，她的臉上綻放出開心的笑容，校園的白楊樹也仿佛合著舞蹈節(jié)奏輕輕搖擺。

陽光雙語的發(fā)展，揭示了農(nóng)村民辦小學走特色之路，可以走得通。只要理念好，有人才，管理跟得上，農(nóng)村娃的起跑線，也可以與城市孩子相差不遠。

哥六個的辦學夢

尉氏縣的民開中學，在當?shù)剞r(nóng)村民辦學校中規(guī)模最大、實力最強，1999年建校以來，已累計投入3200萬元，現(xiàn)在仍有外債五、六百萬。

辦學校，學段越高越難辦，中學比小學難辦，高中比初中難辦，其原因主要是師資的制約，招聘到優(yōu)秀的高中老師、并讓學生在高考中考出好成績十分不易。而民開中學能有勇氣辦高中，多虧了哥六個的合力。發(fā)展最順利的2005年，在校生曾達到4200人。

孫全保是弟兄中的老三，負責學校的日常事務。他告訴記者，哥六個聯(lián)合辦學與父親大有關系。他的父親是高小畢業(yè)，在村里務農(nóng)，“俺父親這一生，沒羨慕過別人有錢，別人家蓋房、買車，他不羨慕，別人家孩子考上了重點大學，他要念叨好幾天?！闭且驗楦赣H在價值導向上的影響，弟兄幾個認為教育事業(yè)很神圣，從事教育很光榮。

1999年，大哥覺得自家孩子上學學不到東西，便想，靠人不如靠自己，與其讓孩子在學?；南氯ィ蝗绺纱嘧约恨k學。大哥說出想法后，弟兄幾個都支持，湊錢的湊錢，湊人的湊人?，F(xiàn)在，除大姐外，哥六個都在民開中學工作。他們的子女中，已有9人從民開中學畢業(yè)后考上大學，其中，大姐的孩子在本校補習一年后，還考上了清華。目前，他們的子女中在本校就讀的還有3個。

民開中學把環(huán)抱校園的白楊樹作為象征。一進校門處，豎立著一塊展板，上面寫下了民開中學對白楊精神的解讀：“正直而不扭曲，抱團而不糾纏，有序而不散漫，向上而不蹉跎，自立而不依賴，質樸而不擇境?！辟|樸而不擇境，是每一個成功者共同的特質，也是民開中學發(fā)展到今天的原因之一。

當初，哥六個是為了首先解決自家孩子的上學問題而籌資辦學，但在辦學過程中，又解決了一批孩子的上學問題，圓了更多家長的望子成龍夢。今年正讀高三的宋超峰是縣一中學生，網(wǎng)癮很大，幾乎每天拿錢去網(wǎng)吧。去年高考結束后，他來到民開中學補習。班主任在了解情況后，運用“脫毒療法”，耐心、溫和地引導他逐步減少上網(wǎng)時間，最終實現(xiàn)基本上斷癮。原本以為自己無藥可救的宋超峰，重新樹立了學習信心，高考前的三模，他取得了580分的優(yōu)異成績。

民開中學收費略高，含住宿在內是每學期2000元。不過，他們學校的老師工資在當?shù)匾矊僮罡撸踔欣蠋煹脑鹿べY是2500元，高中老師是3500元。尤其是，該校聘請的校長是洛陽市新安縣原二高校長，學校為其提供的待遇是月工資1萬元。

記者在民開中學了解到，對民辦中學來說，機制靈活、用人自由是優(yōu)勢，不利之處是教師缺乏穩(wěn)定感，這一雙刃劍，直接影響到師資隊伍的穩(wěn)定。民開中學能請到的老師，或者是公辦學校退休的，或者是未登過講壇的年輕大學生，但年輕大學生在民辦學校任教幾年積累經(jīng)驗后，為求穩(wěn)定發(fā)展，往往會跳槽到公辦學校。留不住人，是民辦學校的無奈現(xiàn)狀。

懷著辦學育才、造福桑梓的理想，哥六個攜手走過了14個春秋。在民開中學任教三五年以上的老師，幾乎都在縣城買了樓房，而他們哥幾個還住在學?；蛘咿r(nóng)村。盡管五、六百萬的外債讓他們壓力很大，但孫全保說，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們必須得全力以赴在教育這條路上走下去，辦一所“文化個性、教育地標”的學校，已成為哥六個的遠期目標。目前，他們最大的愿望是，生均公用經(jīng)費能給到他們這樣的民辦學校，這將有利于他們降低學費，吸收到更多生源。

通過對開封農(nóng)村地區(qū)幾家民辦學校的采訪，記者發(fā)現(xiàn)，民辦學校之所以能獲得社會認可，原因主要有以下幾方面：一是民辦學校的一些辦學者和教師有著更強的責任心，更能滿足農(nóng)村家長讓孩子學到知識的愿望；二是絕大多數(shù)民辦學校適應農(nóng)村家長外出打工的需求開辦了寄宿制，方便家中留守老人的接送。三是機制靈活、管理靈動，更便于開展教學改革。

但民辦學校要想走得遠，出路在于優(yōu)質、特色。《義務教育法》實施后，我國公辦教育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全覆蓋，可以滿足所有適齡兒童的就學需求，這是中國適齡兒童之幸。而民辦教育作為補充力量，提供可選擇的差別化教育應為其出路。公辦與民辦有不同的辦學方向，在不同的平臺上競爭，相互配合，揚長避短，才是中國教育之幸。

開封市民辦教育的發(fā)展，呈現(xiàn)出這樣一個規(guī)律：凡是公辦教育質量好、布局合理之地，民辦教育就不發(fā)達；凡是民辦教育發(fā)達之地，之前的公辦教育要么是教學質量差，要么是布局不合理。正因為存在問題，民辦教育才會有需求，才會有生存空間。由此可見，在夾縫中成長的民辦教育，其教育貢獻不可忽視。如果說，在普九期間發(fā)展起來的民辦教育，是雪中送炭，那么，在九年義務制教育普及之后，民辦教育應該與時俱進，適時調整自己的發(fā)展戰(zhàn)略，走錦上添花之路。這種角色轉變，是艱難的，但也是必須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