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纐纈厚
(1.山口大學人文學部,日本山口753-8511;2.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 東北師范大學世界文明史研究中心,吉林長春130024)
田中義一與總力戰(zhàn)
——侵略與總動員體制構想
[日]纐纈厚1,2
(1.山口大學人文學部,日本山口753-8511;2.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 東北師范大學世界文明史研究中心,吉林長春130024)
作為山縣系軍閥集團的后繼人,田中義一從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經驗中認識到,未來戰(zhàn)爭將不能再單純依靠國民精神,而必須通過在發(fā)展軍事技術的基礎上,對全體國民進行總動員,以舉國一致的國家體制支撐戰(zhàn)爭。為此,1920年以后,面對日益高漲的社會民主運動,身為陸軍大將的他,轉身政界出任政友會總裁,設想利用民主主義建立推行侵略主義的國家總力戰(zhàn)體制,要使全體國民馴服于國家的對外侵略戰(zhàn)爭。
田中義一;利用民主主義;侵略主義;總動員;總力戰(zhàn)
為避免貽害現代日本政治,那些曾在近代日本歷史中將日本引上侵略國家的政治家和軍人們一直被作為歷史的教訓而成為研究的對象?;谶@樣一種認識,筆者長年來對諸多的軍人和政治家進行研究。其中,對田中義一尤一直加以關注①纐纈厚關于田中義一的研究著作中,有《近代日本の政軍関係 軍人政治家田中義一の軌跡》(大學教育社1987年)等。此外,《田中義一——総力戦國家の先導者》一書預定由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原因在于,作為日本陸軍創(chuàng)始人山縣有朋的直系,田中義一很早就處于日本陸軍的中樞地位,在實現向總力戰(zhàn)戰(zhàn)爭形態(tài)轉換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雖身為軍事官僚,卻異常積極地接近日本的主要政黨政友會,出任原敬內閣陸軍大臣。軍事官僚身份的田中義一之所以要接近政黨,是因為痛感要實現向總力戰(zhàn)國家的轉換,必須與政黨和議會合作。其后,田中就任政友會總裁,在1927年出任內閣總理大臣。
田中的目的不僅僅是軍部,而是要通過占據國家權力的中樞來實行總力戰(zhàn)政策。在與中國的關系上,田中也是一如既往地繼續(xù)采取侵略主義態(tài)勢,因為要通過壓制中國來確??偭?zhàn)國家日本的基盤。
需要加以說明的是:在中國,將“總力戰(zhàn)”稱為“總體戰(zhàn)”,但在本文中還是使用“總力戰(zhàn)”一詞。
(一)田中的總力戰(zhàn)認識
有著任原敬內閣陸海軍大臣經歷的田中義一,在1923年9月2日再度出任第二次山本權兵衛(wèi)內閣陸軍大臣(至1924年1月7日)。其間,田中取代在1922年2月死去的山縣有朋,名副其實地穩(wěn)固了作為陸軍最高指導者的地位和基礎。以此為背景,向著一直以來的愿望——“大陸國家”日本的形成,開始在外交與內政兩方面對政策決定過程行使重大影響。在這個過程中,田中認識到,為了在實際政治運行中確實地實現自己的政策構想,作為一種政治勢力即使強有力,但歸根到底不過同貴族院、官僚、樞密院等統(tǒng)屬非憲政勢力,陸軍的權力還是有限度的。
田中的判斷是,在大正民主情勢下,本質上以反大正民主的組織原理為基盤的軍部,已經漸漸失去發(fā)揮以往那種政治影響力的余地。因此,田中認為:在對這種政治情勢的變化施以彈性應對的同時,為使軍部能夠對政策決定發(fā)揮影響力,不僅需要在軍事領域,在政治領域也必須找到能夠成為期待軍部作用根據的理由及理論。
于是,成為其理由與理論構筑的契機就是以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為教訓的總力戰(zhàn)構想。實際上,這一點已經被當時的一部分陸軍中堅層所深刻意識到了。
在此,需逐一說明以田中為中心的總力戰(zhàn)計劃的準備內容。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是將國家所擁有的軍事、政治、思想等諸多力量全面動員起來的戰(zhàn)爭即所謂的總力戰(zhàn),這在各種支配勢力中,也引起了軍隊中堅層的軍事官僚們的強烈關注。他們預測在未來的戰(zhàn)爭中,將使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所呈現的總力戰(zhàn)形態(tài)更加徹底化。由此,他們開始著手研究總力戰(zhàn)體制,具體有三個目標:準備總力戰(zhàn),重新探討國內政治體制,構筑適應總力戰(zhàn)階段的新經濟結構。
(二)日本對總力戰(zhàn)概念的接受
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以遵守日英同盟為理由,以應英國出兵請求的姿態(tài),加入協(xié)約國一方參戰(zhàn)。于是,日本陸海軍展開了以擊敗德國東洋艦隊和攻占其在中國的根據地——山東半島的青島為目標的作戰(zhàn)行動。據此,日本抓住了確保其在中國的利權范圍的契機,并進而占領了南洋群島的德屬殖民地。為獲得德屬俾斯麥群島,日本海軍以支援開戰(zhàn)初期就處于劣勢的協(xié)約國為目的,向地中海派遣艦隊,期待擊敗以攻擊協(xié)約國一方運輸船為任務的德國U-潛艇。
無論是在亞洲抑或歐洲,日本都實行了派兵,但因為遠離主戰(zhàn)場歐洲,所以盡管是派兵,也只是擔當極有限的作戰(zhàn)行動。在這種情況下,總起來說,人們對大戰(zhàn)的關心還是有限的。包括當時的新聞媒體在內,很難對此間日本正經歷的新型戰(zhàn)爭有廣泛充分的認識。與之相反,政治、經濟界的首腦們,特別是一群軍事官僚們,卻開始強烈的關注戰(zhàn)爭。
陸海軍中央幾乎在大戰(zhàn)爆發(fā)開始,就積極地通過駐外武官和派遣武官,收集和研究與戰(zhàn)爭相關的情報,向國內提交報告,以把握戰(zhàn)爭實態(tài)。因此,戰(zhàn)爭進程中,很早就能夠看到以這些報告和研究為參考的、出自軍人之手的報道。例如,陸軍步兵少佐村上良助認為:“無論在前線配置怎樣的精銳部隊,但如果不能徹底實行工業(yè)動員,不能使武器彈藥及其他兵器不留任何遺憾地得到補給,充分的行動就無法得到保證”[1]75號,強調補充軍需品巨大消耗的工業(yè)動員的必要性,村上進而論述到:“根據歐洲大戰(zhàn)的實際情況——國家補充兵器彈藥是決定戰(zhàn)爭勝負的關鍵——這一點早就眾所周知。然而,問題的核心還是在于原材料的多寡及其補給的難度”[1]84號。
此外,針對在歐洲戰(zhàn)場上新登場的飛機、潛艇、坦克等現代兵器,要求改善日本軍隊裝備的報道也很多見。其中,陸軍少將津野一輔在題為《歐戰(zhàn)所感一節(jié)》中寫道:“今日各種先進兵器之威力已經達到不得不絕對承認之程度,倘若不能以時世進步為鑒,不顧當今戰(zhàn)役之珍貴教訓,徒以精神力量為信賴,輕視熱兵器威力抑或疎略其裝備,則最終必被置于死地”[2]529號,22。這是對日本軍隊普遍存在的對精神力量過度依賴的忠告,申明應直面軍事技術飛躍發(fā)展的現實,將軍隊現代化作為迫在眉睫的課題。
但另一方面,也有其他論調:大戰(zhàn)是歷時4年的長期戰(zhàn),是舉國之役,因此,堪于忍受長期消耗戰(zhàn)的國民精神與思想,以及內在凝聚力的強化均不可或缺。例如,細野辰雄在論及“關于歐洲大戰(zhàn)的教訓”時指出:荒謬的“民主主義”是德國和奧地利失敗、俄羅斯因爆發(fā)革命而脫離戰(zhàn)線等的原因;反之,協(xié)約國方面勝利的原因則系“由鞏固國家凝聚力所賜”,因此,“民主主義”思想是阻礙國民精神團結和思想凝聚的最大要因。[2]539號,3為此,要重視有活力的國民教育,同時要重視在軍隊教育中培育將總力戰(zhàn)進行到底的國民精神。
在政界上層也有不少從大戰(zhàn)教訓中得出總力戰(zhàn)想法者。例如,元老山縣有朋在1917年10月15日寫給山口縣知事林市藏的書簡中提出進入總力戰(zhàn)時代的認識:為在今后的戰(zhàn)爭中獲勝,“不能不依靠舉國民,傾國力,即所謂上下一統(tǒng)舉國一致之力”[3]1188,為此各省必須按其業(yè)務內容,做好應對總力戰(zhàn)階段的準備。
政黨人士中也有與山縣有朋持相同見解的人物,其首要代表是當時的國民黨總裁犬養(yǎng)毅。犬養(yǎng)毅在1918年1月的國民黨大會上稱:“全國男子皆為士兵,全國工業(yè)皆為兵器軍需工廠”[4]406,提出應當以經濟合理性為基調促進徹底國民皆兵主義和實行工業(yè)動員的必要性。次年,犬養(yǎng)毅在第45次帝國議會上發(fā)表軍縮論,但旨在說明要有效使用適合于總力戰(zhàn)階段的軍費。在犬養(yǎng)毅等政黨人軍縮論的背景中,包含著作為從政黨人立場出發(fā)的總力戰(zhàn)策略對以往軍事力量存在方式的疑問。
問題提出的背景中隱含著這樣一種總力戰(zhàn)的創(chuàng)意——被視作自山縣有朋至田中義一路線繼承者的宇垣一成在日記中寫道:“未來的戰(zhàn)爭不止于軍隊與軍隊的交戰(zhàn)和對軍隊的控制手段,而是構成國家綜合實力的大沖突,勝敗歸屬取決于綜合實力的展開運用?!保?]327
(三)田中在總力戰(zhàn)準備過程中的作用
日本陸海軍所受到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沖擊最為強烈。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初期,陸海軍就動員日本在歐洲各國的駐外武官和戰(zhàn)爭觀察員,令其從事與大戰(zhàn)相關的各種調查與研究,其成果通過《海外差遣者報告》、《歐洲戰(zhàn)爭實記》、《偕行社記事》等刊物提供給相關部門。此外,陸軍在1915年12月設立臨時軍事調查委員會,海軍于同年10月設立臨時海軍軍事調查委員會。
當時就任參謀次長的田中義一是參謀本部事實上的實權者。田中命令參謀本部第一課(編成·動員課)課員森五六大尉,設計參戰(zhàn)諸國的動員計劃調查和適合于日本國情的總力戰(zhàn)體制制定計劃。森五六大尉于1917年9月提交了報告書《全國動員計劃必要之議案》①該報告書現存于防衛(wèi)省防衛(wèi)研究所戰(zhàn)史部圖書館,筆者將其作為相關史料全文收錄在自著《總力戰(zhàn)體制研究》中?,F在保留下來的文件是最終完成版。報告可以讓人了解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尚未結束階段,田中就已經將目標放在有備于今后戰(zhàn)爭的體制構筑上,以及其具體有著怎樣的內容。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是一份珍貴的資料。。
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是歐洲,故日本政府得以以織補縫隙的形式捕捉到了在中國擴充利權的良機。大隈重信內閣了解深陷混亂的中國內政,強行提出辱華的《對華二十一條要求》。這當然招致了中國的反日運動。進而,日本又奪取了德國在中國山東半島的租借地和利權,占領了西太平洋上的德屬俾斯麥群島。
對中國的一系列侵略以及膨脹主義推行,加深了日本與美、英、法等歐美列強之間的對立。對中國采取新的進攻和領土擴張計劃,使陸海軍對進一步充實軍備的要求變得全面化。具體地說:1917年3月,陸海軍著手修改國防方針,各自分別起草《國防整備案》,推出強化軍備方案。該整備案在陸海軍部當局同僚的協(xié)商下得到統(tǒng)一,于翌年即1918年6月12日上奏,同月29日獲得批準。新國防方針的特征是:陸軍的假想敵國由原來的俄羅斯、美國、德國、法國順位,變成俄羅斯、美國、中國順位,即此前的俄羅斯、美國順位不變,但將中國放在了第三的位置上。海軍也將此前的第一假想敵國由英國切換為美國。這就意味著:陸軍是將世界最大的陸軍大國俄羅斯,而海軍則是將世界最大的海軍大國美國放在了第一假想敵國的位置,由此出發(fā)設計陸海軍的雙雙大擴軍構想。具體內容是:陸軍由原來的平時25個師團、戰(zhàn)時25個師團合計共50個師團的建制改為平時20個師團、戰(zhàn)時20個師團合計共40個師團的建制,目的是通過削減常備師團實現軍隊裝備近代化。海軍方面則推敲出由8艘戰(zhàn)列艦兩隊與8艘裝甲巡洋艦一隊編成的合計共24艘主力艦隊(即所謂八八艦隊)的構想。而且,“以能夠勝任長期戰(zhàn)的決心與準備為必須”被記入新國防方針,立足于長達4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實態(tài),不再是以往日本軍隊作戰(zhàn)基本的短期決戰(zhàn)型,而是要將其轉換為長期持久型。
戰(zhàn)爭如果轉為長期戰(zhàn),就意味著要變成與短期戰(zhàn)相異的長期消耗戰(zhàn),因此就必須解決續(xù)戰(zhàn)能力的提高。補給與修理等工業(yè)能力自身作為直接決定戰(zhàn)爭勝負歸屬的必要條件浮現出來,這就是總力戰(zhàn)。問題在于,政府實際上是否承諾陸海軍的擴軍要求。1919年9月,取代寺內正毅內閣登場的日本憲政史上首屆政黨內閣——原敬內閣執(zhí)政伊始,發(fā)表了《四大政綱》,其中之一就是提出“國防的充實”,這表明擴充軍備的方針基本上得到認可,但不是由軍部主導而是在內閣掌控下強化國防。
在第42次帝國議會(1919年12月—1920年2月)上,通過準許追加陸軍軍費4.828 2億日元、海軍軍費9.144 5億萬日元,原敬內閣的姿態(tài)也變得明朗化。輿論對軍費比重過大的批判較為強烈。但是,對于海軍在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不再是與英國而是與世界最大的海軍大國美國相對抗,從這個意義出發(fā),海軍的擴軍無論是在輿論上還是在財界方面,都被比較容易地接受了;而從俄國帝制被革命所推翻,曾經的陸軍第一假想敵國已經消滅的現實出發(fā),陸軍的擴軍要求就明顯缺少說服力。為此,陸軍以田中義一為核心,搶先主張陸軍擴軍案。其概念在于:對應在大戰(zhàn)中所使用和被動員的武器的現代化,日本陸軍的武器現代化已經迫在眉睫。主要內容是以導入三單位制和師團制等兵力構成的革新為支柱,為達到標準兵力25個師團而投入總經費20億日元,將此目標作為25年的長期事業(yè)。對于這樣一個陸軍擴軍案,原敬首相要求田中義一出任陸軍大臣,為實現促進對美協(xié)調、抑制軍部介入政治、強化政黨政治等政策,試圖在擴充軍備方面掌握內閣指導權,盡可能地抑制軍部的要求。
田中是根據原敬的意向進入原敬內閣的。因為田中深切地認識到:限于政黨政治的影響力,尤其是一個以輿論為支持的內閣,有必要摸索與之妥協(xié)之道,不能徒然被套到軍隊與政黨對立的鎖鏈上。田中是一個現實主義者,在這一點上,與原敬一樣有著共同的認識,一直認為有必要與軍隊保持協(xié)調。從一開始,田中就無意將原敬視為敵對方,莫如說他是想找出妥協(xié)之路,在回避輿論批判的同時實現自己的擴充軍備志向。然而,大正民主運動潮流中的批判軍方的動向超出了田中的預想。
(一)總力戰(zhàn)應對機構的整備與變遷
進入1920年,所謂總力戰(zhàn)應對機構的設立與廢止多次反復。1920年5月15日設置的國勢院也擔負起作為軍需工業(yè)動員的中央統(tǒng)制機構的職能。國勢院新增加了軍需局所沒有的“關于工業(yè)動員法施行事項的統(tǒng)轄事務”和“關于軍需工業(yè)復員的調查事務”兩項業(yè)務。
國勢院屬內閣總理大臣管理,由專職者就任總裁。政友會總務委員小川平吉出任作為實質上的最高責任者的總裁,牛塚虎太郎任第一部長,原象一郎任第二部長。在軍需局時,陸海軍次官是軍需次官,但在國勢院中降格為參議。
關于設立國勢院,正如原敬內閣在同年8月27日下發(fā)的第342號敕令“內閣總理大臣可就關于工業(yè)動員法施行事項的統(tǒng)轄發(fā)布必要命令,并對相關各廳下達指揮命令”中所表明的那樣,具有將此前由陸軍主導進行的軍需動員計劃收歸政黨及官僚手中的強烈意向。這是給予首相以動員計劃的指揮命令權,意在強化首相權限。
為了構筑田中所創(chuàng)意的“全國動員”體制,設想以國勢院的名義將政府、官僚以及軍部結為一體成為能夠相互配合的組織,在這個意義上來說,掌管總動員中央機構被設置起來。雖然圍繞著總動員的主導權存在著三方牽制,但田中自身所設想的舉國動員機構構思,暫時還是達成了。
然而不久,1922年10月30日,國勢院被廢止。其表層理由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的國際反戰(zhàn)和平日趨高漲,加之前一年即1921年11月華盛頓會議上形成的“海軍軍備限制條約”為象征的縮小軍備的國際輿論,以及緊縮財政政策等國內情勢所迫。廢止國勢院是這種行政財政整理的一環(huán),政府對此作了說明。即使是看上去正在向總力戰(zhàn)對應國家構筑邁進的陸軍,對此措施也并未加以抵抗。最初的判斷是,從國際形勢的發(fā)展來看,在不久的將來發(fā)生總力戰(zhàn)的可能性極其微小,而且,即便是廢止了國勢院,作為工業(yè)動員機構的兵器局工政課已經步入軌道,從1920年開始的工業(yè)動員也按照原定計劃在進展,陸軍能夠獨自繼續(xù)工業(yè)動員業(yè)務。加之考慮到國際和平動向,在陸軍內部,未必對構筑國家總動員體制有切實的感受,對總力戰(zhàn)的認識也并不充分。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國家總動員機構設置被擱置起來,但在陸軍內部,工業(yè)動員計劃和實施扎實穩(wěn)健地繼續(xù)進行著。1926年10月1日,設置了承繼兵器局工政課的整備局。不僅是軍需動員,以包括國家總動員的國民動員在內的廣泛動員概念為基礎的國防會議設置構想也被重新提起。
綜合各種意見,田中在就任首相(1927年)后的5月26日,設置了作為國家總動員機構的資源局。資源局作為準備總動員資源統(tǒng)制運用的中央統(tǒng)轄事務及咨詢機構被置于內閣總理大臣的管理之下,至此,對于田中義一直反復強調的總力戰(zhàn)應對型國家來說的必需機構,就建立起來了。屬文官官廳的資源局,由陸軍軍務局長阿部信行(后來擔任首相)、整備局長松木直亮、海軍軍務局長左近司政三等作為參議共同策劃。這表明自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軍部所一直主張的以構筑總力戰(zhàn)體制為目標的國家總動員構想,作為國家戰(zhàn)略在制度上被確定下來。
這種戰(zhàn)略在田中義一組閣的當年就付諸實現,其意義頗大。就是說,軍部在事實上合法地介入政治的條件已經生成,而且,如果再看到當任首相就是陸軍出身并最早倡導構筑總力戰(zhàn)國家的田中義一,那就不是偶然的問題了。
資源局在同年9月29日題為“關于資源統(tǒng)制運用準備設施”的文件中,將資源定位于“國力的源泉”,進而又指出:“資源之范圍是極其廣泛的,涵蓋一切人的物的有形的無形的能夠有益于國力發(fā)展的事物”[6],強調了完善將這些資源從平時就投入以國防為目的的體制的重要性。
資源局回避了國勢院設立時成為懸案的對各省所持權限的干涉,通過貫徹其作為調整統(tǒng)一各省總動員業(yè)務機構的職能而擁有一定的權限。另外,參議也參加資源局的策劃。陸軍省軍務局長松木直亮對國家總動員的意義做了說明:所謂國民總動員,是指“值國民戰(zhàn)爭之際,舉國家之全部智慧全部能力,不茍一事一物之細小,實行有效的統(tǒng)制。即統(tǒng)一管制分配國家一切機能與資源,一面無形資助國民生活,一面為戰(zhàn)爭提供豐富的必要資源”[7]202。
松木的解釋使這樣一種認識明晰化:國家總動員使國家的基礎更為強固,與平時行政的若干差異可以忽略,正是這種國家總動員體制,擔負起了將戰(zhàn)時行政常規(guī)化的職能。換言之,可以將此看做是意在解消平時行政和戰(zhàn)時行政的劃分。
(二)田中義一的總力戰(zhàn)論
在此要重新對田中的總力戰(zhàn)論加以確認。田中的總力戰(zhàn)論,在他建立在鄉(xiāng)軍人會和青年團時的發(fā)言中隨處可見,他在題為“國家總動員的要素和軍事訓練的意義”的演講中說:
“國防并不單純意味著戰(zhàn)爭,無論是經濟產業(yè)還是國民教育,都必須有國防。因而,并非只有軍人才應當討論國防,而是全體國民皆應當承擔國防討論國防。并不是只有武器彈藥才是國防的產物,無論是手中的鍬鎬,還是手中的槳櫓,這些都是國防的工具,當我們開始這樣去思考時,國家總動員的意義就是徹底的了?!保?]256
田中所指的總力戰(zhàn)國家構筑的條件,是要有不拘職業(yè)和身份、立場統(tǒng)一歸屬于“國防”的姿態(tài),以此出發(fā),全面鋪開“國家總動員體制”。就是說,重要的在于,無論是組織與團體還是個人,其行為與行動,都要以多樣的形式對國防做出貢獻。田中所提出的總力戰(zhàn)論,就在于各個團體各個組織以及個人,都是被總括在國防一點上的存在,超出國防之上的存在是沒有的。
所謂田中構想的總力戰(zhàn)形式,顧名思義,是以國家所保有的一切力量即農業(yè)力、工業(yè)力、教育力、技術力、運輸力等的總和來定位的。當然,這種說明并非田中所固有的。只是,在國家總動員機構開始進行切實地整備的當時,總力戰(zhàn)不僅限于軍事,莫如說是關乎非軍事領域的課題。在確保精強的大量兵力或者說整備適合于總力戰(zhàn)的現代武器這一課題之上,如果追究田中的總力戰(zhàn)——非軍事領域的諸種力量的總和決定總力戰(zhàn)的勝敗歸屬——那么總力戰(zhàn)階段的日本政治也就歸結為這樣一種理論,即:適合于總力戰(zhàn)的“政治”的展開和“政治體制”是不可或缺的。
田中雖是陸軍大將的身份,卻擔任了政友會總裁,又達到了總理大臣的位置。其動機形成中就有這里所說的構筑總力戰(zhàn)對應型政治體制的課題。從這一理由出發(fā),對于田中來說,所謂軍事和政治的界限是不必要的,使其相互滲透之狀態(tài)常規(guī)化被視作理所當然。
軍事介入政治或者說由軍部奪取政治權力的一般歷史看法,表象上不是錯的,但如果稍微換一個角度,從設定所謂總力戰(zhàn)體制構筑這一課題的立場出發(fā),軍事與政治、進而經濟與教育諸領域的一體化或一元化作為一種極其當然的歸結就會被理解了。
由此,所謂要實現的總力戰(zhàn)體制,并不是作為一種應對總力戰(zhàn)的緊急避難體制,而是作為一種即使是平時也要恒久地去努力的“政治體制”而被接受的。
總之,也可以這樣解釋:總力戰(zhàn)體制同時又是政治體制,這是日本型政治的本質。這里所要實現的政治體制與其說是總力戰(zhàn)體制,莫如說是以“總力戰(zhàn)社會”的形式使國民馴服。而且,構成總力戰(zhàn)社會的每個成員,都具有始終能夠應對總力戰(zhàn)的意識與思想,組織、團體及企業(yè)皆背負起能夠為總力戰(zhàn)做出貢獻的期待。如此,這里就不能有社會身份和階級層面上的差異。也就是說,成為某種平等性得到擔保的社會。所謂的總力戰(zhàn)社會,又是一個平等社會。
當然,盡管田中自身并沒有在總力戰(zhàn)理論中涉及這些,但作為一種理論的歸結,這難道不是一種以與平等社會的實現表里一體,從總力戰(zhàn)體制出發(fā)構筑總力戰(zhàn)社會的構想嗎?
田中從原敬內閣陸軍大臣,到以軍事參議官身份就任政友會總裁轉入政界前后,在大正民主運動的展開過程中,田中等所構想和一直實行的擴充總力戰(zhàn)機構行動受到了阻礙。以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為契機的國際潮流——民主運動波及到日本,其結果是對自由主義和民主主義的關心急速高漲。那是一個喚起反戰(zhàn)和平思想、對軍國主義和軍隊的批判和譴責猛然強烈起來的時代。
這段時期里,田中一直擔憂以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為契機,日本的空軍實力比之歐美正在被拉大距離的現狀。為此,田中就任陸相后立刻將陸軍運輸部宇品運輸本部長井上幾太郎招進陸軍省,討論制度確立、航空機政策等方針。
1918年,臨時飛行技術聯(lián)系委員會創(chuàng)設,井上幾太郎應田中命令出任委員長。該委員會是將法國航空技術采用到日本的調節(jié)機構,但田中對該委員會所需的一切費用不惜從出兵西伯利亞的臨時軍費中支出予以支援。
經田中之手,陸軍航空行政逐漸得到整備,其中應當注目的是1919年12月,決定將陸軍軍用飛機制造轉移到中島、三菱、川崎、石川島等地,負責指揮的就是擔任陸軍航空本部長的井上幾多郎。井上理應是接受了田中的意向。
井上很早就設想將軍用飛機制造業(yè)委托于民間,其中最為井上所期待的是中島知久平的中島飛機。中島原本是海軍軍人,任中預想增加總力戰(zhàn)階段的航空戰(zhàn)斗力,倡導海軍內的航空戰(zhàn)略。然而,中島的設想未能被大艦巨炮主義傳統(tǒng)強大的海軍兵略所充分認識,于是決定辭官轉而致力于民間飛機產業(yè)的扶植。在陸軍中支持中島的有田中、井上等,在海軍內部也有認識到航空戰(zhàn)斗力重要性的鈴木貫太郎(后出任首相)等人。
田中充分地認識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已經進入總力戰(zhàn)階段,將來的總力戰(zhàn)是前所未有的現代戰(zhàn)爭,現在已經進入到了新的總力戰(zhàn)準備階段。田中將其稱為“國際競爭主義”。
田中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直面活躍的民主主義抬頭的現實,一直探討如何在利用民主主義的同時,部分地認可國民的政治權利,準備不遠的將來可能發(fā)生的總力戰(zhàn),是通過利用民主主義,加入民眾政治和進行戰(zhàn)爭動員。
田中對中國主張一貫的侵略主義,另一方面,在國內,則思考活用民主主義的民眾動員方式。正因為如此,我們不僅僅是要將以田中為代表的日本侵略主義者簡單地認定為軍國主義者,而是要將其作為利用民主主義、活用民主主義的新型軍國主義者去理解。
綜上所述,可以說:田中義一是精心裝扮一新的軍國主義者,戴著民主主義的假面具推進民眾統(tǒng)一路線。這種以民眾為陣營實行侵略戰(zhàn)爭動員的手法就是由田中義一所倡導的。田中義一是在事實上開始了自20世紀20年代后期就正式化的侵略中國戰(zhàn)爭的軍人政治家,田中的手法直接關系到此后由石原莞爾謀劃挑起的“九一八”事變??偠灾?,明治近代國家以后,由山縣有朋執(zhí)先的日本侵略中國構想通過田中義一而實現,然后又為石原莞爾和東條英機等軍人所繼承。在這個意義上,研究軍國主義者田中義一,對于了解日本對中國侵略是以怎樣的構想和目的被強制推行的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通過對田中義一軍國主義思想的了解,就能夠找到一戰(zhàn)后日本軍國主義尤其是延續(xù)至今的軍國主義化和右傾化的原因。筆者認為,日中兩國的研究者們,都應該通過究明由田中義一所代表的日本軍國主義思想實質,為不再發(fā)生由軍國主義思想和軍國主義者所挑起的侵略戰(zhàn)爭而做出最大的努力。(木子譯)
[1]上村良助.歐州戦爭と工業(yè)動員[M].歐州戦爭実記第75號,博文館,1916.
[2]偕行社記事.第529號[M].偕行社,1918.
[3]徳富豬一郎編述.公爵山県有朋伝:下巻[M].原書房,2004.
[4]鷲尾義直.犬養(yǎng)木堂伝:中巻[M].原書房,1980.
[5]宇垣一成日記:第Ⅰ卷[M].みすず書房,1968.
[6]防衛(wèi)省防衛(wèi)研究所戦史部図書館蔵.甲輯第四類.永存書類.未刊行資料,1928.
[7]辻村楠造監(jiān)修.國家総動員の意義[M].青山書店,1926.
[8]田中義一.大処高処より[M].兵書出版社,1925.
Tanaka Giichi and Total Happeneth
KOUKETU atusi1,2
(1.Yamaguchi University,Yamaguchi,753-8511,Japan;2.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Key Research Base of the Ministry of Education,Center for History of World Civilizations of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As a successor of the Yamagata Aritomo's warlord bloc,Tanaka Giichi drew lessons from the World War I and realized that how to win a war would no longer rely on the national spirit in the future.However,it should mobilize all the people and set up a whole nation system in order to support the war which is based on the was development of military technology.He was engaged in politics and worked as the president of Rikken Seiyukai after 1920,although he was still an Army General at that time.He wanted to build an aggressive National total Happeneth system by making use of democratism,whose vitals were making the entire nation people resign themselves to Japan's foreign invasion.
Tanaka Giichi;Democratism;Jingolism;General Mobilization;Total Happeneth
K313.45
A
1001-6201(2014)04-0018-06
[責任編輯:趙 紅]
2014-05-10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2BSS008)。
纐纈厚(1951-),男,日本岐阜人,日本山口大學教授,副校長,政治學博士;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東北師范大學世界文明史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