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異編》與《太平廣記》關(guān)系探討

趙素忍，劉靜，宋菲

（河北經(jīng)貿(mào)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河北石家莊050061）

《艷異編》與《太平廣記》關(guān)系探討

趙素忍，劉靜，宋菲

（河北經(jīng)貿(mào)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河北石家莊050061）

關(guān)于《艷異編》與《太平廣記》之間的關(guān)系，在小說學(xué)構(gòu)建之初就由孫楷第先生下了斷語，之后此觀點成為權(quán)威，為學(xué)界相襲沿用。然而針對《艷異編》所編選全部篇目逐一查找來源，可以得出“并非十分之七”的結(jié)論。其中，以“王敬伯”篇為例，查找故事源流，得知《艷異編》中此篇看似與《太平廣記》相關(guān)，實際上并非編選自《太平廣記》。

《艷異編》；《太平廣記》；故事流變；小說；愛情故事；古籍；宋太祖；王敬伯

《艷異編》①以艷異為主題，匯集了自漢代至明代的艷異故事，有的是直接轉(zhuǎn)錄古籍，有的則略作修改，幾乎囊括盡中國小說史上明嘉靖前優(yōu)秀的“艷異”之作，共分十七部，四十卷，三百六十一篇。《太平廣記》②成書于宋太平興國二年，收錄上自秦漢，下至宋代的小說約3 000則，為中國古代最大的小說集?！短綇V記》“薈萃說部菁英”，被稱為“小說家之淵藪”。

關(guān)于《太平廣記》與《艷異編》之間的關(guān)系，前輩學(xué)者早有論及。孫楷第先生認(rèn)為“其文錄《太平廣記》者甚多，占全書十分之七”。[1]后來學(xué)者多相襲沿用，如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子部小說家類、陳大康《明代小說史》。對此，偶有持反對意見者：如余嘉錫先生認(rèn)為“世貞著書時，《太平廣記》尚未刻行，《夷堅志》更無人見”[2]，因此王世貞匯編《艷異編》的主要來源是《虞初志》、《古今說?！返龋镀G異編》編選的唐人傳奇大多數(shù)出于這兩種書。[3]這種說法又似否定了《艷異編》與《太平廣記》之間的關(guān)系。那么《艷異編》與《太平廣記》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關(guān)系呢？

一、《艷異編》與《太平廣記》相關(guān)篇目

比對兩書，筆者發(fā)現(xiàn)兩書相重者共112篇，不到《艷異編》全部篇目的三分之一，其具體篇目如下。

從表1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艷異編》各卷中全部見于《廣記》的共有八卷，分別是卷一星部、卷三龍神部、卷四仙部、卷二十冥感部、卷二十三義俠部一、卷二十九妓女部四、卷三十六鬼部一、卷三十七鬼部二，約占全部卷數(shù)的六分之一，另有絕大多數(shù)篇目出自《廣記》的有卷二十水神部（差一篇）、卷二十四義俠部二（差一篇），卷二十二夢游部有八篇來自廣記（共十一篇）。

從部類分布情況分析，兩書相重的篇目多集中于鬼部、妖怪部、妓女部，其次是戚里、宮掖兩部。具體言之如下。

（1）《艷異編》編選自《太平廣記》的篇目共有二十一篇收入鬼部，卷三十六、三十七全部來自《廣記》。

（2）十四篇收入妖怪部。

（3）十三篇收入妓女部。卷二十九妓女部四全部來自《廣記》，卷之二十七妓女部二也來自《廣記》，且這些篇目在《廣記》中分布集中，見于《廣記》第二百七十三卷、二百七十四卷、二百七十七卷中。

（4）卷二十五徂異部共有九篇，其中有六篇與《廣記》中相關(guān)篇目相同。

（5）卷二十二夢游部共十一篇，有八篇來自《廣記》，多集中于卷二百八十一、二百八十二，卷二十冥感部十四篇全部來自《廣記》，且集中于《廣記》第二百七十四卷。

（6）戚里部、宮掖部各有八篇選自《廣記》的第一二三四卷。

這112篇故事在內(nèi)容上基本未做改動，與《艷異編》原文照錄的整體風(fēng)格一致。但同時我們也能看出，編選者并非隨意而為，從細(xì)枝末節(jié)處我們可以看出其縝密的心思。僅以題目的變動為例：這112篇中，題目照錄原文的有72篇，在原文基礎(chǔ)上，僅僅加一個“傳”“記”字的有12篇。除此之外，僅有少數(shù)篇目的標(biāo)題作了改動，例如《廣記》卷六十八《封陟》，《艷異編》將其收入卷四仙部，改名為《少室仙姝傳》，既貼合故事情節(jié)，又貼合部類名稱。論者謂《艷異編》“分類毫無持擇”，從這些細(xì)節(jié)來看當(dāng)是冤枉了王世貞。

表1 《艷異編》與《太平廣記》相關(guān)篇目

二、王敬伯故事

上面我們列出了共112篇相關(guān)篇目，即使在這不到三分之一的篇目中，也存在著諸多疑點。我們注意到表1中《艷異編》卷三十六《王敬伯》與《太平廣記》中的《王恭伯》有一字之差。經(jīng)過分析相關(guān)資料，筆者認(rèn)為此篇不會是選編自《太平廣記》，理由如下。

首先，仔細(xì)比對文本，發(fā)現(xiàn)兩書中的文字相差較多。不過我們還不能就此斷定此篇并非選自《太平廣記》，因為有可能是一篇小說的兩個版本，也就是說，王世貞依據(jù)的底本也有可能是《太平廣記》的另一個版本。

其次，《太平廣記》成書于宋太祖太平興國間，《廣記》中此篇名《王恭伯》，應(yīng)是宋人避趙匡胤祖趙敬的諱。無論是該書的鈔本還是刻本，都應(yīng)該遵循這一原則。以這條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艷異編》中的《王敬伯》顯然不是出自《廣記》。

除了《太平廣記》，王世貞還可能從哪里編選這篇故事呢？

王敬伯故事最早產(chǎn)生于晉代：傳說晉代人王敬伯，夜宿城外，因彈奏美妙的琴聲引來女鬼劉妙容，兩情相悅，酬答唱和，成就一夜姻緣。這種異類婚故事在中國古代小說中是一種常見的類型，本不足為奇?？墒峭蹙床蛣⒚钊莸墓适聟s從出現(xiàn)起就引起了轟動，最早記錄這個故事的是無名氏《晉書》，李昉《太平御覽》卷577引了《晉書》內(nèi)容：

王敬伯，會稽余姚人，（嘗泊）洲渚中，昇亭而宿。是夜，月華露清，敬伯泠然鼓琴，感劉惠明亡女之靈，告敬伯，就體如平生；從婢二人。敬伯撫琴而歌曰：“滴露下深幕，明月照孤琴；空弦益宵淚，誰憐此夜心？”女乃和之曰：“歌婉轉(zhuǎn)，情復(fù)哀，愿為煙與霧，氤氳同共懷?！?/p>

從上文內(nèi)容看，這里雖具備了王敬伯小說的情節(jié)要素，但僅僅是一個故事梗概。此后，不僅歷代史書、雜傳、小說中都有記載，連詩人們也發(fā)諸吟詠，其中最為動人的是大歷十才子之一的李端所寫的《王敬伯歌》：

妾本舟中客，聞君江上琴。

君初感妾嘆，妾亦感君心。

遂出合歡被，同為交頸禽。

傳杯唯畏淺，接膝猶嫌遠(yuǎn)。

侍婢奏箜篌，女郎歌宛轉(zhuǎn)。

宛轉(zhuǎn)怨如何，中庭霜漸多。

霜多葉可惜，昨日非今夕。

徒結(jié)萬里歡，終成一宵客。

王敬伯，淥水青山從此隔。[4]

詩中緊扣故事情節(jié)，以韻文的形式訴說了這場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回味悠然，蕩氣回腸，為王敬伯故事的進(jìn)一步流傳，起了助推的作用。此后該故事在更廣泛的范圍內(nèi)傳播，臺灣學(xué)者王國良先生《簡論王敬伯故事之流傳》[5]歸納總結(jié)了王敬伯故事在明代以前的流傳收錄狀況，李劍國先生《唐前志怪小說史》列出了后世有關(guān)王敬伯故事的多種版本：

“王敬伯”，見引于敦煌本伯2 635號《類林》殘卷卷九，《碉玉集》卷一二，《太平御覽》卷五七九、卷七五七、卷七六一，《事類賦注》卷一一，《姬侍類偶》卷下，《樂府詩集》卷六0，《吳郡志》卷四七（脫出處），《分類補注李太白詩》卷一三《宿白鷺洲寄楊江寧》楊齊賢注，《記纂淵?！肪硪话耍队罉反蟮洹肪砥呷?，《永樂琴書集成》卷一七，《永樂琴書集成》所引最為完備。[6]

這些故事出處涉及小說、類書、方志、詩集等多種形式的著作，不僅有唐宋時代的作品，也有明代成書的《永樂大典》等作品。在《唐前志怪小說輯釋》[7]一書中，李先生詳細(xì)地列出了這幾部書中王敬伯故事的具體內(nèi)容，并在該章節(jié)的結(jié)尾處指出《才鬼記》《艷異編》《情史》等小說選本也收入了王敬伯故事。

《才鬼記》卷一《劉妙容》以女主人公的名字為篇名，收錄了《異苑》《續(xù)齊諧記》《邢子才山河別記》三部書中的《劉妙容》故事，其中第一篇出自《異苑》的故事版本在文字上最接近《艷異編》，《續(xù)齊諧記》次之，《邢子才山河別記》相去最遠(yuǎn)。

比對文本，發(fā)現(xiàn)《艷異編》本有一個明顯失誤——有一美女子，從三少女披幃而入，明明伴隨小姐前來的是兩個丫鬟，文末介紹了兩個丫鬟的名字，此處卻說是三個。此處失誤在《才鬼記》所收的《異苑》中一則就正確——有一美女子，從二少女披幃而入。不過，《異苑》脫去《婉轉(zhuǎn)歌》中“良宵美醴且同醉，朱弦撥響新愁生”，而《艷異編》中有這兩句?！肚槭贰繁就恫殴碛洝匪盏摹懂愒贰繁?，僅有一處不同——有一美女子，從三少女披幃而入。

除了李先生書中所提到的，筆者還翻到《秀谷春容》雜錄卷五《劉麗華善彈箜篌》中也有王敬伯的故事，該本與《才鬼記》中的《續(xù)齊諧記》本文字最接近，然文字又多有不同，主人公名字竟然都不同，《才鬼記》中“女郎名妙容，字稚華”，《秀谷春容》中“女郎名妙容，字麗華”。

在以上提到的所有版本中，文本內(nèi)容與《艷異編》相同的還沒有看到，這就為王敬伯故事的流傳提供了另一個版本，而且如上文所分析的，這個版本不可能是宋代作品。

綜上，學(xué)界認(rèn)為《艷異編》中“十分之七”來自于《廣記》的傳統(tǒng)說法確實是站不住腳的，后來的研究者不能再迷信權(quán)威，不加分辨。然而《廣記》仍是一個重要或主要編選來源。就傳播情況來分析，雖然《太平廣記》在明代前期流傳較少，還沒廣泛刊行，因此這個時期產(chǎn)生的任何小說選本都不可能絕大多數(shù)來自《廣記》，《艷異編》當(dāng)然也不例外。但是這本大書仍是文人士大夫們喜愛的珍品，是藏書家追捧的對象。王世貞家可能藏有部分卷類，披覽之余，把其中多篇收入《艷異編》中。

注釋：

①本文所依據(jù)底本為古本小說集成本《玉茗堂批點王弇州先生艷異編》。

②本文所依據(jù)底本為（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9年排印本。

［1］孫楷第.戲曲小說書錄解題［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0：14.

［2］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9：1013.

［3］陳國軍.明代志怪傳奇小說研究［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279.

［4］【宋】郭茂倩.樂府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875.

［5］王國良.六朝志怪小說考論［M］.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88：263.

［6］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436.

［7］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輯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625.

責(zé)任編輯、校對：杜瑩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Gaudy and Different Story"and"Taiping GuangJi"

Zhao Suren,Liu Jing,Song Fei
（Humanities College,Hebei Economic and Trade University,Shijiazhuang 050061,China）

About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olourful different story and the Taiping Guang Ji,in the beginning of the novel science building by Mr Sun firstly made a judgment,then the idea becomes the authority,handed in use in academic circles. For"gaudy and different story"edited by all contents in one by one to find the source,can come to the conclusion that" seven over ten"is not.Among them,the"Wang Jingbo"article,for example,to find the origin story,learn the colourful different story,it seems to be associated with the Taiping Guang Ji,actually not edited since the Taiping Guang Ji.

"gaudy and different story","Taiping Guang Ji",story flow,novel,love story,ancient books,the first founder of Song dynasty,wang jingbo

I207.41

A

1673-1573（2014）04-0029-04

2014-11-06

河北省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HB14WX018）；河北經(jīng)貿(mào)大學(xué)青年基金項目（2013KYQ09）

趙素忍（1976-），女，河北饒陽人，河北經(jīng)貿(mào)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講師，博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小說；劉靜（1977-），女，河北石家莊人，河北經(jīng)貿(mào)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講師，河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