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惠紅
(安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 蕪湖241000)
成長小說是描寫年輕人成長過程的小說。作為一種文學樣式,它至少可以追溯到歌德的小說 《威廉·麥斯特的學習時代》。英國成長小說是其最著名的一個變體。在此之后,又出現(xiàn)美國成長小說。因此從這種意義上說,英國成長小說成為溝通經(jīng)典成長小說與美國成長小說的橋梁。而在所有英國成長小說中,威廉·薩姆賽特·毛姆的 《人性的枷鎖》被認為是最好、最忠實再現(xiàn)傳統(tǒng)成長小說的一部作品。威廉·薩姆賽特·毛姆是19世紀到20世紀中葉活躍在世界文壇上的一位英國現(xiàn)實主義作家。長篇自傳體小說 《人性的枷鎖》是毛姆的代表作,這部小說的部分內容采自他本人的生活經(jīng)歷,講述了跛足的主人公菲利普·卡萊的三十年的人生經(jīng)歷。在其人生的成長過程中,一系列的枷鎖使其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迷茫、失望和困惑,但他最終擺脫了這些枷鎖,獲得了自己對人生的感悟,并到達了人生的巔峰,走向了覺醒。
成長小說一詞源于德語Bildungsroman,又譯作 “教育小說”“修養(yǎng)小說”等,成長問題作為一個文學主題,在西方文學中占據(jù)著十分重要的地位,也具有悠久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成長小說是敘述人物成長過程的小說,它通過對一個人或幾個人成長經(jīng)歷的敘述,反映出人物的思想和心理從幼稚走向成熟的變化過程。其內容上具有親歷性,敘事結構上趨于模式化。經(jīng)典成長小說中主人公成長的 “心路歷程”呈直線型成長軌跡,即天真——誘惑——出走——迷惘——考驗——失去天真——頓悟——認識人生和自我。它呈現(xiàn)了 “成長主體的道德和精神發(fā)展,由耽于幻想到肯定實際行動,最后融入社會——喜劇性結局”[1]?!度诵缘募湘i》這部小說就是這樣一部經(jīng)典的成長小說。按照榮格“原型”理論的集體無意識,作家們有意無意都會采用一種相似的結構模式,但有時也會以變異形態(tài)出現(xiàn)。因此,成長小說的敘事結構在此經(jīng)典的基礎上可以有很多變體。從結果上看,主人公在經(jīng)歷了生活的磨難后,獲得了對社會、對人生、對自我的重新認識。這種認識是主人公明確而切膚的感受,因為只有這樣,他才真正獲得了成長。
成長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模式常從天真開始,它是成長的必備要素,因為 “天真是認識你自己及周圍世界的內驅”[2]。在 《人性的枷鎖》中,主人公菲利普先天跛足、父母早逝,伯父的撫養(yǎng)并沒有使他感受家庭的溫暖,周遭的朋友嘲笑,排斥,使他形成了敏感、憂郁、沉默的性格。在坎特伯雷預備學校及皇家公學學習的時間里,他與羅斯的友誼及他對這種友誼的強烈的占有欲顯示出孩童的天真:他妒忌羅斯與別人交往,但又常道歉,后與羅斯決裂。羅斯想與之和好,卻被其拒絕,因為他想雪恥泄恨。他參加“圣經(jīng)聯(lián)誼會”,虔誠祈求上帝把他的跛足治好,這也體現(xiàn)了其不諳世事的天真。然而跛足依然如故,這使他對于宗教產(chǎn)生迷茫。他開始懷疑宗教,懷疑自己的信仰。加上他在學校的遭遇,在以大伯為代表的基督徒身上所看到的,他越發(fā)感到信徒們的自私、虛偽,覺得上帝是不存在的。菲利普不再信仰上帝了。因為他不理解萬能的上帝為什么不能幫他擺脫困境,為什么身邊的人沒有基督宣稱的那種寬容博愛的精神?!八K于擺脫了羈絆,不再受人掣肘?!保?]他的自我意識變得十分強烈,痛苦地意識到自身的存在,“一種莫名的感覺經(jīng)常縈繞在他腦際,眼前的生活,連同它的百般苦難,不過是一場幻夢”[4]。這是他自我意識的初次覺醒,這種覺醒是與迷茫和困惑相孕而生的。他希望能主宰自己的命運,開始新的生活,他變得大膽,敢于反駁大伯:“他們憑哪點可以這么想當然認為年長必定智高睿深呢?”[5]最終他抗爭成功,退學去海德堡學習,從而進入其成長的第二歷程。
上路是成長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模式的重要組成部分,主人公通過上路獲得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自我,發(fā)現(xiàn)世界。哈克貝里·費恩和黑奴吉姆一起離開家鄉(xiāng)小鎮(zhèn),他收獲了友誼,也認識了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年輕的古德曼·布朗走出家門卻發(fā)現(xiàn)了人性的罪與惡。在 《人性的枷鎖》中,菲利普有著不止一次的上路。他在海德堡求學一年,遇到知識淵博的英國人海沃德,后者成為他的良師益友。他與美國人威克斯對于宗教的討論,使菲利普最終拋棄上帝,進入了心明神清的不惑之境。他在倫敦會計師事務所的經(jīng)歷使他體會到身居大都市的孤寂感以及對這項工作產(chǎn)生深深的厭惡。在巴黎學習畫畫的兩年里,他不再像旅居海德堡時那樣少不更事,而是對周圍的人產(chǎn)生出一種更為冷靜而成熟的興趣,他有意在一旁冷眼觀察,并暗暗作出判斷。所有這些上路促成了菲利普心智的成長,使他認識到現(xiàn)實的殘酷,理想與現(xiàn)實間竟如天壤之別。這一切促使他思考人生的真諦,他試圖從落魄詩人克朗肖的玩世不恭的奇談怪論中尋找精神寄托,為自己勾畫出一套所謂 “盡可為所欲為,只是得留神街角處的警察”[6]的處世準則。事實上,這套準則在現(xiàn)實中根本行不通。他飽嘗人間艱辛,歷盡世態(tài)炎涼,卻始終參不透波斯地毯的奧秘。這些殘酷無情的事實使菲利普反思和掂量了自己的才能。當意識到他缺少 “藝術家的氣質”時,便毅然決然地放棄了繪畫,返回倫敦上醫(yī)學院,繼承了父業(yè)從醫(yī)當大夫。
頓悟原來是基督教神學的一個術語,用來表示上帝在人間的顯靈。喬伊斯借此來表示世俗世界的啟示,把它定義為:“精神的突然顯露”,其間,事物的本質或姿態(tài)向觀察者散發(fā)出光芒。[7]精神頓悟是成長小說的一個典型特征,主人公在探索的過程中,突然獲得對人、社會等的一種真理性認識。這種頓悟也成為了成熟必不可少的基礎。小說中,主人公在其成長歷程中經(jīng)歷數(shù)次頓悟,這種頓悟,有些是其歷經(jīng)滄桑后的人生感悟,有些則是經(jīng)成長的引路人點化而得。在菲利普的成長過程中,珀金斯校長,詩人克朗肖扮演了這樣的引路人的角色,而他的大伯則是一反面引路人。當菲利普深受跛足這一身體枷鎖困擾之時,是珀金斯校長與其促膝談心,解開了他關于跛足羞恥的情結。后來,當菲利普再次回想校長所說,他突然間獲得頓悟:“他能夠愉快地接受這種恥辱了,他將這一缺陷看做是為上帝所做的奉獻?!?“每個人都有缺陷,或為肉體,或為精神”[8],至此,他徹底擺脫身體的枷鎖。
威廉·卡萊就是這樣一位反面引路人。他自私、冷漠、虛偽,生活刻板,毫無情趣。文中,當小菲利普問他關于圣經(jīng)中 “如果擁有信念是否能搬動高山”[9]時,他答道“在上帝的仁慈之下,你可以搬動高山”[10]。他的話使小菲利普堅信只要虔誠的祈禱就能使上帝治愈他的跛足。但這一祈愿并沒有發(fā)生,菲利普陷入極度迷茫困惑之中,對宗教產(chǎn)生了懷疑。
菲利普成長道路上最重要的引路人就是詩人克朗肖。在他的導引下,菲利普獲得了人生至關重要的一次頓悟。一天,他忽然聽聞海沃德的死訊,內心神傷,在大英博物館細看那些雕像,回首往事,思索人生意義時,他忽然頓悟,想通了那條波斯地毯的秘密:“織工精心編織地毯的圖案時,并沒有什么目的,只不過是出于他的美感快樂罷了。一個人幻想著生活既無意義,又無重要性,就可以隨意選擇幾股緯線來編織成圖案,從而得到自我滿足。有一種圖案最明顯,最完美,也最美麗,在這種圖案中,一個人生下來,長大成人,然后結婚,生兒育女,為衣食而勞碌,最后死去?!保?1]他最后終于明白了詩人克朗肖送給他地毯時所說的人生的意義,你自己去找,就在這條地毯里的道理。這時候他已經(jīng)完全打破了枷鎖,人生是沒有意義的,如果有意義的話,也是人為去樹立的目標,讓人在追求的過程中不至于流于虛空。或者在追求人生的目標時候,去慢慢參悟人生的意義。
《人性的枷鎖》這部英國成長小說講述了菲利普·卡萊的故事。他在成長過程中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枷鎖,如身體上的殘疾,宗教的桎梏,對瑪爾德利德的不潔之戀,窮困潦倒及對希望和恐懼的人生意義的困惑。但他通過一系列的頓悟逐漸擺脫了這些枷鎖,最終找到了人生的真諦,走向覺醒,獲得喜劇性結局。這一結果與社會期許相吻合,但似乎有點理想主義色彩。這一喜劇結局是否令讀者滿意?結尾處菲利普與薩莉的突然結合是否令讀者難以理解?這也許將是一個有趣的話題有待進一步研究。
[1]孫勝忠·美國成長小說藝術與文化表達研究[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8.
[2]虞建華·英美文學研究論叢第三輯[C].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3][4][5][6][8][9][10][11](英)毛姆·人生的枷鎖[M].張柏然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
[7]Chris Baldick·牛津文學術語詞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