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拉伯純哲學立場的哲學咨詢觀

戎雪楓，楊春瑰

哲學踐行(philosophical practice)①西方的philosophical practice一般被譯為“哲學踐行”，也被譯為“哲學實踐”?，F(xiàn)在西方學者通常認為“哲學踐行”就是“哲學咨詢”(philosophical counseling)，二者是等同的。為了論述的方便，本文也不加區(qū)分。深深扎根于古希臘哲學關(guān)注人生與社會的哲學傳統(tǒng)，與古希臘哲學家做哲學的實際方法息息相關(guān)。通常認為蘇格拉底開啟了對話式哲學傳統(tǒng)，他所說的“沒有經(jīng)過檢省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雖有夸張之嫌，但一直是人們所樂于引述的至理名言。后來的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都繼承了蘇格拉底“人在本質(zhì)上是熱愛智慧、真理和意義的”思想。

可以說，哲學一直沿著這種古希臘傳統(tǒng)發(fā)展，只是到了19世紀，哲學越來越脫離人們的實際生活，與人生越來越不相關(guān)，以至于成為一種更多“專門化”的各類大學的學科門類，需要經(jīng)過長期的專門學習才能掌握其中些許奧義的學術(shù)分支。隨著學校哲學教育專門化，哲學家與日俱增，哲學越來越脫離了古希臘傳統(tǒng)。然而，在哲學的這種學術(shù)轉(zhuǎn)向的背景中，依然有一些哲學家通過與普通民眾的交流，開始討論勇氣、愛、道德等與人們?nèi)粘Ｉ蠲芮邢嚓P(guān)的問題。這開啟了當代哲學踐行的新潮流。

德國哲學家Gerd B.Achenbach于1981年建立了哲學咨詢中心，標志著當代哲學踐行的正式誕生。此后哲學領(lǐng)域展開了一場迅速發(fā)展的哲學踐行運動，在哲學領(lǐng)域通過哲學反思來討論醫(yī)院的醫(yī)患關(guān)系問題、學校教育問題、商務(wù)合作等方面的緊迫問題，其形式多是通過對話的方式進行的。從某種程度上說，從事哲學踐行的哲學家致力于在哲學中探討大眾爭論的問題、社會熱點問題等，他們力求用蘇格拉底傳統(tǒng)引導人們審視自己的生活②J.B.L.Knox ＆ J.K.B.O.Friss，Philosophical Practice:5 Questions，Vince Incorporated Press，2013，pp.203 －220.。

在過去的幾十年中，西方哲學家大力發(fā)展了這種具有古希臘傳統(tǒng)的哲學，建立了各種學會，編輯出版了各種期刊、專著。然而，他們對哲學踐行甚至還有截然不同的理解。不同的哲學咨詢方法(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approach)反映了他們對哲學踐行所持的不同哲學觀。

Peter B.Raabe是加拿大哲學踐行從業(yè)較早的學者。由于他在哲學踐行領(lǐng)域的理論和咨詢工作，于2000年獲得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哲學博士學位。Raabe既是加拿大菲沙河谷大學(Fraser Valley University)的哲學教授，也從事私人哲學咨詢服務(wù)工作。從業(yè)以來，Raabe筆耕不輟，定期寫作哲學咨詢專欄文章，迄今已出版專著三部，主編出版著作一部，在國際刊物上發(fā)表論文若干篇，是業(yè)內(nèi)卓有建樹的學者。因此，研究他的哲學咨詢理論和實踐，對于我們從事相關(guān)理論研究和實踐工作都有一定的借鑒意義。Raabe所討論的哲學踐行基本問題的研究可以歸結(jié)為哲學咨詢觀的問題。具體來說可以分為相互聯(lián)系的兩個方面:一個是哲學咨詢是什么的問題，也就是哲學咨詢的概念問題;一個是哲學咨詢的方法問題。本文主要圍繞這兩個方面展開論述。

一、哲學咨詢的特質(zhì)是哲學

美國哲學咨詢協(xié)會(National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Association，NPCA)、美國哲學踐行者協(xié)會(American Philosophical Practitioners Association，APPA)等哲學踐行團體都從事哲學踐行研究與咨詢服務(wù)，定期出版有關(guān)哲學踐行期刊，并承擔著哲學咨詢師的培訓和資格認定工作，從而在北美洲、歐洲等西方國家形成了各種規(guī)模的從業(yè)者團體。

從他們已經(jīng)出版的論著來看，對于哲學咨詢這一基本概念還未達成共識，對于哲學咨詢的方法也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認識。正如Ran Lahav所指出的，“哲學咨詢是由若干相關(guān)的方法所形成的學科群，而不是一個統(tǒng)一體”①R.Lahav，What is Philosophical in Philosophical Counselling?Journal of Applied philosophy，vol.13，no.3，1996，pp.259 －78.。哲學咨詢一方面與心理治療有著明顯的不同，一方面又與哲學其他領(lǐng)域相區(qū)別。和傳統(tǒng)主流哲學相比，它不局限于一般問題的理論建構(gòu)，而是把注意力轉(zhuǎn)向與人們?nèi)粘Ｉ顚嶋H相關(guān)的問題的解決上來。

(一)哲學咨詢與哲學其他領(lǐng)域的關(guān)系

Raabe對哲學咨詢的觀點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他在談到哲學咨詢這一問題的時候，花了大量筆墨，試圖從否定方面加以說明。他認為哲學咨詢不是學院哲學。學院哲學研究具體哲學譬如形而上學、倫理學、認識論、宗教學、政治思想等的歷史起源與發(fā)展，它關(guān)心的是“愛智慧”的模式?！八?指哲學咨詢)不是‘純粹哲學’的實踐，也不僅僅是‘對思考的反思’”②P.B.Raabe，Issues i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Praeger，2002，p.14.。與具體哲學相比，哲學咨詢也不過多地關(guān)注對“真”的追求。

“哲學咨詢顯然也不是應(yīng)用哲學”，“哲學咨詢是一種活動或者過程，它使人們有意義的、有用的內(nèi)在觀念得以發(fā)展，并把這種新發(fā)現(xiàn)應(yīng)用于現(xiàn)實生活，以幫助他們減輕所罹患的痛苦、遭受的苦難以及化解困惑”③P.B.Raabe，Issues i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p.14.。

“哲學團體咨詢不是哲學咖啡館(philosophical café)。哲學咖啡館不具有治療性，哲學咖啡館的目的是使參與者對某個問題或者主題的各個方面有更清晰的理解，其討論可能沒有確切的結(jié)果，在這里不可能討論個人的問題”④P.B.Raabe，Issues i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p.15.。而哲學咨詢則不然，哲學咨詢一般處理個人問題，有時甚至是個人非常隱私的問題。

上述討論說明Raabe對哲學咨詢有著越來越清晰的看法，但是，距離揭示“哲學咨詢”的特質(zhì)總還有一步之遙。對于“哲學咨詢不是什么”，恐怕很多研究者多少都能說出一些看法，但是對于“哲學咨詢是什么”的問題，總是還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看法。究其實質(zhì)，哲學咨詢?nèi)匀皇钦軐W。這與哲學咨詢師在咨詢中所采用的觀點以及具體的方法有關(guān)?！疤K格拉底對話法”(Socratic dialogue method)一直是西方哲學家做哲學的方法，目前哲學咨詢師也多傾向于采用這一方法來分析問題、解決問題。

然而，并非所有對話都是哲學咨詢，Raabe說“哲學咨詢不是隨意性的對話?！墙?jīng)由專業(yè)培訓、具有良好教育的哲學家與來訪者之間進行的富有深刻思想的、話題集中的溝通，這種思想交流可以改善來訪者的個人狀態(tài)，改善其生活質(zhì)量”①P.B.Raabe，Issues i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p.17.。這種對話一定是富含著哲學理念，對來訪者來說具有深刻啟迪的哲學對話。從這種意義上說，哲學咨詢就是做哲學的過程，其特質(zhì)就是哲學。因此，他反對一切形式的結(jié)合了心理學、心理治療學、精神治療學因素的哲學咨詢。

(二)哲學咨詢與心理治療的區(qū)別

哲學咨詢與心理治療的區(qū)別不是一下子就能說清楚的。很多心理治療師宣稱他們也立足于從哲學方面進行心理治療。的確，歷史上有些治療師有著良好的哲學素養(yǎng)，比如S.Freud、C.Jung等人，他們也討論哲學在心理治療中的價值，甚至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期間也開創(chuàng)了一些重要的有哲學意味的心理治療方法，形成了一些影響一時的心理學流派，比如Freud創(chuàng)立的心理分析療法、A.Ellis創(chuàng)立的R.B.T/R.E.B.T療法(Rational Behavior Therapy/Rational Emotive Behavior Therapy)等。但是，心理治療和哲學咨詢畢竟屬于不同的學科范疇，他們的理論基礎(chǔ)、解決問題的方法和目標都不相同。心理治療是建立在對心理的深入研究基礎(chǔ)之上的，主要研究心理“健康”狀況和“正常狀態(tài)”等。

Raabe對哲學咨詢和心理治療的區(qū)別幾乎也是一筆帶過，但他指出“哲學咨詢不是醫(yī)學意義上的治療”，“哲學咨詢不是心理治療(psychotherapy)……哲學咨詢不把來訪者看作患者……它也不把混亂的思想感情看作癥狀……它也不把(來訪者)的緊張不安、低落的情緒、悲觀迷惘以及困惑看作大腦不正常狀態(tài)的表現(xiàn)”②P.B.Raabe，Issues i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p.15.。

哲學咨詢區(qū)別于心理治療的重要一點就是“哲學咨詢可以通過哲學探究，幫助個體去深刻思考作為他們生活基礎(chǔ)的思想觀念”③P.B.Raabe，Healing Words:Philosophy in The Treatment of Mental Illness，Monthly Review of Philosophy and Culture，vol.37，no.1，2010，pp.21－34.。從Raabe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心理治療一般不承擔探究個體思想的任務(wù)，更不用研究他們的世界觀或者思想基礎(chǔ)是什么。這就是“哲學咨詢”和“心理治療”最簡單、最明顯的區(qū)別。前者是哲學的，主要使用哲學的方法;后者是心理的，主要使用心理學的方法。

從其他相關(guān)學者的研究看，我們也可以發(fā)現(xiàn)“心理治療過多地倚重實驗科學和醫(yī)學去處理人們的心理疾病，而哲學咨詢不依賴于實驗科學去探究人們的思想觀念”④R.Lahav，A Conceptual Framework for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World View Interpretation，In R.Lahav ＆ M.D.V.Tillmanns，Essays o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1995，pp.61 －74.。這與Raabe的觀點基本一致。

未曾受過哲學熏陶的人，由于沒有敏銳的哲學洞察力，不能清晰地察覺其內(nèi)心隱藏的觀念或者主觀看法，哲學咨詢的目標就是要通過哲學探討揭示她們潛藏的“世界觀”。

Raabe對“哲學不是什么”的論述非常深入、細致，可以說Raabe曾經(jīng)試圖為“哲學咨詢”下定義。但從邏輯上看，其論述雖然重點解釋了哲學咨詢與其他學科(心理分析、心理治療)的區(qū)分，但仍存在明顯的不足，即哲學咨詢作為哲學的一個分支，其與哲學其他分支的重要區(qū)別還沒有揭示出來，對于“哲學咨詢是什么”的問題仍未能從正面予以清晰地揭示。

二、關(guān)于哲學咨詢的應(yīng)用范圍的討論

心理學上所說的精神疾病有很多種類型，據(jù)美國精神病學協(xié)會(the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簡稱APA)頒布的《美國精神疾病診斷與統(tǒng)計手冊》(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簡稱為DSM)，1952年的第一版(DSM－Ⅰ)列舉了60種不同的精神疾病。1968年出版的DSM－Ⅱ重點區(qū)分了神經(jīng)官能癥(neurotic disorders)與精神病。以上兩個版本主要受到心理動力學(psychodynamics)的影響，大量使用描述性語句，正常與不正常之間并沒有準確的標準①P.B.Raabe，Philosophical Counseling:Theory and Practice，Praeger，2001，pp.179 －182.。到了1980年的DSM－Ⅲ，則放棄了心理動力學觀點，改用一套較為客觀的醫(yī)療模式為主要診斷方法，使正常與不正常之間有了一個明確的區(qū)分。1994年出版的DSM－Ⅳ，增加到297種疾病。原計劃于2010年出版的DSM－Ⅴ，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工作直到2012年12月才完成。2013年5月出版的DSM－Ⅴ，其中不乏備受爭議的精神“疾病”，例如網(wǎng)癮(internet addiction disorder)②維基百科《美國精神疾病診斷與統(tǒng)計手冊》I～IV，參看以下網(wǎng)址:http://zh.wikipedia.org/wiki/%E7%B2%BE%E7%A5%9E%E7%96%BE%E7%97%85%E8%A8%BA%E6%96%B7%E8%88%87%E7%B5%B1%E8%A8%88%E6%89%8B%E5%86%8A，DSM－V參看http://en.wikipedia.org/wiki/DSM_－_V.。然而，現(xiàn)代醫(yī)學并沒有為心理疾病或者精神病的大腦異常的觀念提供什么有力的證據(jù)。

同時，心理疾病的統(tǒng)計、分析并不僅僅是科學和醫(yī)學并重，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社會公眾對某種狀態(tài)、情形的看法。醫(yī)學研究者也發(fā)現(xiàn)了精神病的分析和研究具有社會文化偏見。例如，同性戀在精神病學中一度被看作精神疾病，而在后來的精神病學研究中則“刪除”了對同性戀的這種文化偏見。

Raabe總結(jié)哲學咨詢業(yè)內(nèi)人士的著作認為，哲學咨詢可以適用于多個方面問題的解決，譬如婚姻咨詢、喪親之痛、職業(yè)和管理咨詢、自尊心的培養(yǎng)、自我認同問題的解決、宗教和精神問題的解決、人生的意義和人生存在的問題之解決、文化適應(yīng)問題、社會或政治問題、人際關(guān)系問題等等，他對哲學咨詢能夠處理這些問題不持異議。

Raabe認為，通常所說的“精神疾病”分別由三種不同類型的原因所引起:(1)內(nèi)源性因素造成的精神疾病。諸如神經(jīng)機能失常、先天缺陷、疾病、嚴重的機體受傷等，這些疾病阻礙正常的認知和感覺功能。(2)嚴重的外源性因素形成的精神疾病。例如虐待、兒童時期的不良經(jīng)歷、長期的壓力，這些都對正常的生活造成干擾，從而產(chǎn)生緊張、壓抑的情緒，如果這種狀況持續(xù)時間太長而不能得到解決，將會產(chǎn)生持久的神經(jīng)沖動，從而形成強迫性行為或者反社會行為;(3)由于不能解決的日常問題、不能恰當處理的利害關(guān)系所造成的精神上的煩惱和痛苦等③P.B.Raabe，Issues i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pp.17－19.。

嚴格來說，Raabe的“精神問題三分法”顯然不夠嚴密，其中的第二類和第三類存在很多交叉重合區(qū)域，第三類同時也是外源性的問題。我們認為，Raabe的分類完全是為了討論問題的方便，而不能從邏輯劃分的角度進行考量。

正如同醫(yī)學上可以從健康狀況把人們分為所謂健康、不健康、亞健康一樣，真正的健康人和不健康的人所占比例不大，而處于亞健康的人所占比例很大。與此類似，醫(yī)學上所說的真正的精神病實際上所占比例也不大。顯然，Raabe文中所說的三類精神“疾病”并不都屬于醫(yī)學上所說的“精神病”，也不都屬于哲學咨詢的討論范圍。對于第一類“疾病”，哲學咨詢的確是無能為力的，第三類則是哲學咨詢的長項，爭議在于第二類。心理治療師通常不會探究造成來訪者這種狀況的外在原因，往往會把他們簡單地診斷為第一類精神疾病，并且為之開出藥物，以控制他們的“病情”進一步惡化。例如，西方國家對販毒行為的法律制裁非常嚴格，而對吸毒人員管控比較寬容，可以通過家庭戒毒。心理治療師希望通過服用精神病藥物來降低患者的毒品依賴。這種通過藥物控制病情的治療方法是哲學咨詢從業(yè)者所明確反對的。他們認為這只是癥狀的暫時緩解，并不能達到“標本兼治”的目的，唯一可行的方法是使他們認識到自己為什么要如此這般地生活④C.Rubin，Don't Let Your Kids Kill You:A Survival Guide for Parents of Drug and Alchol Addicted Children，New Century Publishers，2007.。

Raabe的上述討論是和他的哲學咨詢觀相聯(lián)系的。某些哲學咨詢從業(yè)者在咨詢中過多使用了心理咨詢甚至心理分析、精神分析的理論和方法，這些都是Raabe所堅決反對的，是應(yīng)當排斥的。

三、Raabe的純哲學立場的哲學咨詢觀

Raabe的哲學咨詢觀是通過對其他從業(yè)者所使用的方法或路徑的批評而顯示出來的。通過對Raabe文獻的梳理，我們認為，Raabe哲學咨詢觀的顯著特點是純哲學的立場。在Raabe的哲學踐行中，他不以某個人或者某一派的哲學理論為基礎(chǔ)，也非兼采所有的哲學理論，他在對Achenbach超越法的批評中，摒棄了具有消極傾向的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可以說，Raabe哲學咨詢的立場是傳統(tǒng)哲學。同時，在對其他哲學咨詢方法的批評時，他排斥諸如心理學、倫理學等其他非哲學因素的影響。

(一)對Achenbach超越法的批評

正如前文所說，哲學咨詢興起于德國。哲學咨詢方興之時，Achenbach在德國開啟先河，其影響迅速席卷歐洲、美洲、澳大利亞、南非、以色列等地區(qū)和國家，尤其在美國、加拿大以及歐洲國家甚為風行①R.Lahav，What is Philosophical in Philosophical Counselling?Journal of Applied philosophy，vol.13，no.3，1996，pp.259 －278.。盡管Achenbach的超越法有著較大的影響，但它的影響總起來講是消極的。S.Schuster引述Achenbach的話說“哲學不使用方法，它創(chuàng)造方法;哲學不使用理論，它創(chuàng)造理論”②S.C.Schuster，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and Humanistic Psychotherapy，Journal of Psychology and Judaism，vol.20，1996，pp.247－260.。這句話似乎可以解釋目前哲學踐行領(lǐng)域里面方法叢生這一現(xiàn)象。在這些哲學咨詢方法中，Achenbach的超越法最為獨特，因為Achenbach的哲學踐行不以任何現(xiàn)有的哲學為基礎(chǔ)，超越法的理念就是“一切哲理都可以助人”③轉(zhuǎn)引自 P.B.Raabe，Philosophical Counseling:Theory and Practice，p.57.。S.Schuster有時把它稱為“開放的‘超越法’”。

Achenbach的超越法包括四個原則，一是哲學咨詢師不能以一成不變的方法對待他的來訪者，而應(yīng)該使自己適應(yīng)不同的需要;二是咨詢師應(yīng)該設(shè)法理解來訪者;三是永遠不要試圖改變來訪者;四是盡量幫助來訪者放大她們的觀點，鼓勵她們適應(yīng)自己的環(huán)境。他堅決反對已有的系統(tǒng)理論，甚至提出一系列要求，以便哲學咨詢師遵照執(zhí)行。Raabe說Achenbach把哲學咨詢師比喻成船長，他的任務(wù)是把船駛回正確的航線，并在沿途與乘客交流，欣賞風景，在發(fā)生危險的時候再次掌舵④P.B.Raabe，Philosophical Counseling:Theory and Practice，p.57。

波林·羅斯諾(Pauline Rosenau)研究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后認為，“許多后現(xiàn)代主義者認為不存在方法，不存在他們務(wù)必遵守的程序規(guī)則”，他們宣稱方法就是“隨心所欲”⑤波林·羅斯諾:《后現(xiàn)代主義與社會科學》，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8，第172頁。。這實際上是認為制定任何方法、規(guī)則都是不可能的，是對現(xiàn)有方法、規(guī)則的徹底消解。

Raabe認為，Achenbach觀點的致命缺陷就是給人一種隨心所欲的感覺，這是一種后現(xiàn)代主義的哲學觀在哲學咨詢領(lǐng)域里的體現(xiàn)。正是這種后現(xiàn)代主義的哲學觀，使得“哲學咨詢無方法”思想在該領(lǐng)域蔓延，也使得該行業(yè)的發(fā)展看不到希望。Achenbach的意見在真正的哲學咨詢中并不能真正實現(xiàn)，對于從事哲學踐行的從業(yè)者也不具有指導意義。有的哲學家甚至提出“我們是否還可以討論哲學咨詢”的問題。按照Achenbach的意見，給哲學咨詢師進行資格認證就相當于告訴他“既然哲學咨詢沒有方法，你想怎么做都可以”⑥I.Jongsma，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in Holland:History and Open Issues，In R.Lahav＆ M.D.V.Tillmanns，Essays o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1995，pp.25 －34.。

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的顯著特征就是嚴重的“反現(xiàn)實性”，它的極端形式就是宣稱我們所依賴的所謂的外在事物并不存在，反映在人們處理問題上就是隨心所欲性。而Achenbach的超越法顯示了后現(xiàn)代的典型特征。他的超越法實際上沒有任何實施標準，認為咨詢師所采用的所有方法都是有效的，顯然缺乏任何評價標準。因此，這會使得某些從業(yè)者無所適從。從Achenbach的觀點我們可以得出自相矛盾的結(jié)論:關(guān)于哲學咨詢方法，一切方法都是不必要的。

(二)拉伯對其他方法的批評及其FITT法

不同的咨詢團體及從業(yè)者對Achenbach的后現(xiàn)代理念做出不同回應(yīng)，紛紛創(chuàng)立了各種咨詢方法。大多數(shù)從業(yè)者從哲學與心理學相結(jié)合的角度，發(fā)展出為己所用的方法。比如James Elliot和 Kathy Elliot的臨床哲學(clinical philosophy)方法、A.Ellis的 RET/REBT方法、S.Schuster的哲學心理分析(philosophical psychoanalysis)等，這些方法只是把哲學應(yīng)用到心理治療過程中。雖然Elliot Cohen宣稱其基于邏輯的方法(Logic－based approach)而具有邏輯成分和批判性思維傾向，但總體上改變不了其以心理學理論為基礎(chǔ)的根本性質(zhì)。Pierre Grime的哲學助產(chǎn)術(shù)法(philosophical midwifery)也是利用傳統(tǒng)的心理治療診斷法治療他所看到的“病理”現(xiàn)象。

L.Marinoff則于1995年提出規(guī)范的、非指令性的倫理咨詢法，這就是他早期的兩階段法(a classification of opinions available to the client;an analysis of outcomes of following any of those options)①L.Marinoff，On the Emergence of Ethical Counseling:Considerations and Two Case Studies，In R.Lahav ＆ M.D.V.Tillmanns，Essays on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1995，pp.171 －192.。后來以此為基礎(chǔ)，于1999年發(fā)展出他的 PEACE 法(Problem、Emotion、Analysis、Contemplation、Equilibrium 五個單詞的首字母縮寫)，以之用于有決策困難的來訪者。無論Marinoff的兩階段法還是五步驟法，咨詢師都不給出自己的明確意見，而是讓來訪者通過咨詢師的引導，進行自我分析，最終做出自己的決策。Raabe認為，Marinoff的方法把咨詢師置于完全中立的地位，具有某種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的意味，來訪者改變或不改變似乎與咨詢師無關(guān)，這不利于來訪者做出決定，不利于他們尋找幸福和快樂。在Raabe看來，咨詢師應(yīng)該不是中立的，應(yīng)該給來訪者以積極的建議②P.B.Raabe，Philosophical Counseling:Theory and Practice，pp.187 －190.。

為抑制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思想在哲學咨詢領(lǐng)域中的泛濫，并避免其他方法所具有的非哲學傾向，Raabe提出了FITT法。FITT法分為四個階段，即:

第一，(來訪者)自由表達(Free－floating)階段③陳曉郁等按照字面意義直譯為“自由漂浮”，深刻理解Raabe的文本之后，我們認為應(yīng)該采取意譯。。這一階段，主要是建立咨詢師與來訪者之間的關(guān)系。咨詢師幾乎不提問題(除非探索性問題)，主要讓來訪者敞開心扉自主表達，咨詢師只需要仔細傾聽。咨詢師在來訪者陳述時不要思考他計劃對來訪者說些什么，不要有選擇地聽(只想聽與自己觀點一致的內(nèi)容)，這樣才能使咨詢師盡可能多地了解來訪者的意圖，而不要急于“診斷”。

第二，當下問題的解決(Immediate Problem Resolution)階段。這一階段和心理治療方法的診斷有幾分相似，來訪者期望咨詢師對他們面臨的問題提供分析，這些問題往往使來訪者陷入“倫理怪圈”或“道德怪圈”，使他們急于解決。咨詢師必須找到來訪者產(chǎn)生這些問題的道德或者倫理基礎(chǔ)。這是以邏輯為基礎(chǔ)的，以解決問題為導向的階段。

第三，意向性行為的傳授(Teaching As An Intentional Act)階段。這一階段，咨詢師使來訪者認識到自己具有正常的推理能力，以便重建他們的信念系統(tǒng)，使之成為自己的哲學家。

第四，超然于事外(Transcendence)階段④陳曉郁等譯為“超驗”，按照我的理解翻譯為“超然于事外”或者“超然”，這樣對于中文閱讀者來說應(yīng)該更好理解一些。參看彼得·拉比(Peter B.Raabe)《哲學諮商:理論與實踐》，陳曉郁等譯，臺北:五南圖書出版公司，2010。。從整體上來看待自己的生活是這個階段的顯著特征。唯有到達這個階段，才可以說來訪者是具有哲學思想的人，來訪者也才能夠在更廣闊的理論框架內(nèi)更好地理解自己及其觀念，這是一條通向智慧的道路。處于第二階段的來訪者只能看到孤立的一棵一棵的樹木而看不到森林，到達超然階段之后，她們不僅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棵棵樹木，還能清晰地看到森林，并能清楚地理解樹木與森林的關(guān)系⑤P.B.Raabe，Philosophical Counseling:Theory and Practice，p.159.。

Raabe的FITT法可以與Plato的洞穴比喻相媲美，第一階段建立起與“囚徒”之間的關(guān)系;第二階段幫助她們解除“鎖鏈”，釋放自己;第三階段則是教導她們學會發(fā)現(xiàn)光明;第四階段則使之能夠看清整個“監(jiān)獄”的形勢。在咨詢師的引導下，來訪者可以一步一步地從自由表述走向超然，不僅解決了問題，而且獲得了以后處理類似問題的智慧。Raabe的四階段法擺脫了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對哲學咨詢的影響。

盡管Raabe批評了其他哲學咨詢方法的心理學、倫理學的影響，我們依然可以看出他的FITT法也有著心理學因素的某些影子。比如咨詢關(guān)系的建立及傾聽，都是借鑒了心理咨詢的某些技術(shù)，這是他本人目前還沒有給予回應(yīng)的方面。

Raabe是西方哲學踐行領(lǐng)域一位影響較大的學者，在哲學咨詢方面，既有豐富的實踐，又有著深邃的哲學理論。我們認為，對Raabe的哲學踐行進行深入細致的研究，其意義不僅僅在理論指導方面，更在于具體實踐方面。他認為哲學咨詢是實驗哲學，哲學咨詢師不應(yīng)該提供完全處于中立的觀點。他對Achenbach超越法的批評以及他對其他哲學咨詢方法的評論，體現(xiàn)了他傳統(tǒng)的純哲學立場和排斥非哲學要素的哲學咨詢觀，這些都對我們有著現(xiàn)實的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