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建軍
(石河子大學 文學藝術學院,新疆 石河子832000)
在中國古代史上,清朝前并無新疆這一概念,在各種文獻中,敘述者常把它與“西域”相對應。本研究中所涉及的西域之政治、經濟、文化、民族諸問題,均指目前學術界較為一致的看法,亦即狹義的西域概念:玉門關、陽關以西至天山南麓的古西域諸國。所涉因要保持與史料之一致而超出狹義之西域者,其目的不外為研究行文之便,因此本研究有時可能交替使用這兩個概念,如無特別說明,則“西域”與“新疆”兩個概念在本文中所指大致相同。
本文主要立足于官修正史及其研究文獻,希望通過文獻的梳理來把握歷代史官筆下的有關新疆的描述,而歷代史書上關于西域的描述大多出于《西域傳》以及其它與西域少數民族有關的傳、記等。需要指出的是,所有的史書記載都不是建立在傳播西域形象的基礎上的,或者說所有的記載都無法得到一個真實的西域形象,它是歷代統(tǒng)治者為了宣揚自己的文治武功而進行的有選擇性的表達,也正是這種有選擇性的表達和相對單一的視角決定了“新疆形象”的偏差?;蛘呖梢哉f,在西域問題上,歷代史書編纂者因為各種原因,對材料的剪裁與取舍實質上不是建立在“秉筆直書”的史筆基礎上,而是建立在“天朝心態(tài)”的框架下。也就是說,關于西域形象的表達,是立足于中原封建禮制秩序下的俯視,在歷朝歷代的記述中,我們很難見到仰視,充其量可以見到絕少的平視。而這種視角直接導致了歷朝歷代關于新疆的描述最終形成一種慣例。
西域的歷史敘述沒有一個可供確定的時間點。正史之前的先秦典籍諸如《尚書》、《逸周書》、《山海經》、《穆天子傳》(雖然學界關于上述諸籍成書時間仍爭訟不斷,但筆者為行文方便,以描述時代為限將其定為先秦以遠)等已經出現(xiàn)了流沙、大荒、火山、昆侖等有關新疆地理物產之記載。但這些記載因為不能確切地認定為信史,而且往往也只是片言只語,對于了解新疆形象并無多大幫助。而依正史作為分析文獻,《史記》算是開先河者。《史記》中與西域相涉的篇章主要包括《大宛列傳》、《匈奴列傳》兩篇。《大宛列傳》所載之“西域”實際上是張騫首次使西的一個較為模糊的記載:“騫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具為天子言之?!保?]3160司馬遷這篇傳記關于西域風物人情的記述并不詳盡,甚至可以用簡單來形容,但是張騫的此次西使奠定了天朝經略西域之政治基礎大概是少有人否定的。因為張騫東歸后向漢武帝提出了經營西域的宏圖大略:“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且誠得之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偏于四海?!保?]3166“這一策略根本上符合所謂大一統(tǒng)理念(六合之內,皇帝之土,人跡所至,無不臣者),它不僅被漢武帝接受,而且深刻地影響了兩漢魏晉南北朝對西域的經營?!畞磉h人,致殊俗’從此成為西域經營的最重要內容,也成了各史‘西域傳’編者認知和闡述的軸心”[2]。也就是說,西域相對真實的印象始于張騫西使,不過此次出使并沒有讓更多的人具體了解到新疆的風物人情,漢武帝更多的是從張騫之描述來想象新疆,從而期待遠人來朝的宏大場面的出現(xiàn)。也正是這種想象改變了治者的想法,在這種對西域特有興趣的左右下,我們看到最初關于西域的表達,一些內質的因素諸如文化、宗教、習俗等等并不多,很多關于這方面的記述只是星星點點零散地躺在史書的各個角落。它們的缺失直接導致了中原人對新疆認知的偏差,經過歷朝歷代的積淀,最終表像成了真相,成了新疆印象,而這一印象的形成就歷史描述來看,主要基于兩個方面:一個是政治軍事視角,一個是物質占有欲望。政治軍事視角方面,在歷代統(tǒng)治者的眼里,新疆是一個能協(xié)同御敵但又是離開天朝的“遠方”,棄用兩難。物質占有欲望方面,新疆對于中原來說是一個有殊物而欲得的寶地,統(tǒng)治者的態(tài)度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1]2544。
說到天朝心態(tài),非為上層統(tǒng)治者如此,這在當時社會各階層或許已成共識,因為即便求真求佛的玄奘也有意無意地表達了這種心態(tài)。《大唐西域記》記載了玄奘自己求經的過程,同時也在表達出一種大唐盛世、我朝威武的自大。該書作為一部歷史地理文獻,關于今天新疆的描述并不占主要部分,但是作者“推表山川,考采境壤,詳國俗之剛柔,系水土之風氣,動靜無常,取舍不同,事難窮盡,非可仰說”[1]1033的紀實手法值得關注,字里行間所流露出的“中原”心態(tài)更值得關注。
《大唐西域記》關于新疆的記錄主要有阿耆尼國(今新疆焉耆)、屈支國(今庫車)、跋祿迦國(今阿克蘇)、烏鎩國(今英吉沙、莎車)、佉沙國(今疏勒),斫句迦國(今葉城)、瞿薩旦那國(今于田)、尼壞城(今民豐)等地,其中還略提高昌、大流沙(塔克拉瑪干沙漠)、且末故城、樓蘭等地。記述雖簡明扼要,但不難發(fā)現(xiàn)西域的山川境壤及國俗民風之一斑。
玄奘出高昌故地,先至阿耆尼國:“泉流交帶,引水為田,土宜糜、黍、宿麥、香棗、葡萄、梨、柰諸果。氣序和暢,風俗質直”[3]48。當時阿國雖“四面據山,道險易守”,但是四季氣候溫和,舒暢宜人,一片田園勝景。其國人風情則是:“王,其國人也,勇而寡略,好自稱伐,國無綱紀,法不整肅?!保?]48阿耆尼之后的屈支國則“宜糜麥,有粳稻,出蒲萄、石榴,多梨、柰、桃杏。土產黃金、銅、鐵、鉛、錫。氣序和,風俗質”[3]54。除了對自然物產的描述外,玄奘對屈支國的政治統(tǒng)治、民族個性與風情亦稍有所及:“王,屈支種也。智謀寡昧,迫于強臣?!保?]54而跋祿迦國在“土宜、氣序、風俗、文字、法則同屈支國”。烏鎩國則是“土地沃壤,稼穡殷盛,林樹郁茂,花果具繁……氣序和,風雨順,俗寡禮儀,人性剛獷,多詭詐,少廉恥”[3]999。佉沙國則:“多沙磧,少壤土,稼穡殷盛,花果繁茂……氣候和暢,風雨順序,人性獷暴,俗多詭詐,禮義輕薄,學藝膚淺……”[3]995
《大唐西域記》所述諸國,民風治國或異,但自然物產與氣候大致不差,而其中所述的“千泉”(今吉爾吉斯斯坦)之地,雖非今之新疆所轄,但其所繪與我們所認識的吉國相去何止萬里:“水土沃潤,林樹扶疏,暮春之月,雜花若綺”[3]995。玄奘之筆與史家之筆相較有所變化,這大概與其“截此蕪辭,采其實錄”的行文原則有關。可是其所謂“智謀寡昧”,“勇而寡略”,“國無綱紀、法不整肅”,“禮義輕薄”等結論顯然受到了中原文化與漢文化的影響,以中原規(guī)則來衡量西域諸國人之行為,以唐之綱紀律法來界定西域諸國之政治統(tǒng)治,這依然是天朝心態(tài)的流露,玄奘的《進西域表》曰:“伏惟陛下握紀乘時,提衡范物。刳舟弦木,威天下而濟群生。鰲足蘆灰,堙方輿而補圓蓋。曜武經于七德,闡文教于十倫?!保?]1120玄奘雖求真經于西土,但是卻對王主贊揚不減,恭敬有加,對西域則以天朝視角去關注,說明玄奘的“自我中心”觀念業(yè)已形成。
翻開歷史的卷軸,中原與西域開始交往起于漢代武帝之時。據《史記·大宛列傳》記載:“大宛之跡,見自張騫。張騫,漢中人,建元中為郎,是時天子問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月氏遁逃而長怨匈奴,無與攻擊之。漢方欲事滅胡,聞此言,因欲通使。”[1]3157顯然,那時候西域各國征伐,月氏因不敵匈奴而無奈逃遁,此時的漢朝也正與匈奴交惡,于是為尋找戰(zhàn)略盟友遣張騫西使,這也是西域諸國與漢聯(lián)盟之始。與漢使到達西域不同,西域各國使節(jié)抵達中原感觀上則大為不同,當他們立足中原,眼前豁然開朗,見到了一個“人眾富厚”的天朝大國形象?!妒酚洝酚涊d:“烏孫使既見漢人眾富厚,歸報其國,其國乃益重漢。”[1]3169在這樣的基礎上,強弱之勢立分,而漢之天朝心態(tài)畢露無遺?!妒酚洝ご笸鹆袀鳌分械哪嵌巍办鸥弧钡拿枥L很有趣:“是時上方數巡狩海上,乃悉從外國客,大都、多人則過之,散財帛以賞賜,厚具以饒給之,以覽示漢富厚矣?!保?]3173這種炫富心態(tài)的目的很簡單,那就是為了讓“外國客”有一種“見漢之廣大,傾駭之”的感覺,這種感覺在漢朝統(tǒng)治者那兒是美好的,帝王矗立中原而四顧,蒼茫云水間,都是敬仰的隨眾。
《史記》之后,《漢書》亦然。《漢書》牽涉西域的主要篇章是《張騫李廣利傳》和《西域傳》。因《匈奴傳》對西域僅稍有提及,故在此不作分析。
《漢書·張騫李廣利傳》與《史記·大宛列傳》文字大同小異,而《漢書·西域傳》是對西域的地理方位、民俗文化概略介紹的第一篇史傳文,具有重要的分析價值。從《西域傳》中不難看出,張騫始開西域之跡的背景是當時“漢興至于孝武,事征四夷,廣威德”[4]3928。史中所述也大抵為西域諸國與漢之爭斗角力。而在班固視角下,西域諸國的地理位置則多以“長安”為起點,向西延展,而其中西域之文化民風絕少提及,這種看似地理方位的表述,實際上是一種文化上的“漢族起點論”或者“漢族中心論”?!稘h書·西域傳》記載宣帝時,匈奴日逐王叛單于,“將眾來降,獲鄯善以西使者鄭吉迎之,既至漢,封日逐王為歸德侯,吉為安遠侯”[4]3873-3874。歸德者,歸附于德政也,安遠,使遠方安撫也。這種心態(tài)對于西域而言其實是很明確的,那就是四顧雄視天下的霸王之資。也正是這樣的態(tài)度,讓西域諸國與漢朝的關系發(fā)生了變化,“自建武以來,西域思漢威德,咸樂內屬”[4]3930。顯然,漢朝之于西域在威在德,在威主要是威加匈奴而及于四方,保西域諸國平安,德則是服遠人,致殊俗。可以肯定,有漢一代,通西域之目的在政治為結盟,渴望西域之國最終成為“思漢威德,咸樂內屬”,“愿請屬都護”的一種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的心理支撐實際上就是天朝心態(tài)。也就是說,新疆在有漢一代已經開始作為一個天朝心態(tài)下的“他者”形象存在,而建構這種形象的起點是一個使者,一個中原的“漢使”?!稘h書》關于西域的描述較之《史記》雖有了很大區(qū)別,但本質上依然將西域視為一個具有明顯政治意味的符號,此時西域之于漢代的關系已經暗含著一種中心與邊緣的概念。班固“去陽關……里”,“去長安……里”的表述雖不能絕對地判斷其中心話語方式,但其后的“思漢威德,咸樂內屬”則是漢朝渴望得到的結果。也就是說,漢代以降,西域與中原的關系逐漸從周穆王與西王母那種較為平等的關系轉變?yōu)橐环N屬國關系,而這也是新疆融入中原之始。
漢代雖將西域視為一個具有明顯政治意味的符號,但其“統(tǒng)領諸國的都護在政治上的主要目的是防止匈奴勢力及于這些地方,保護以西諸國與漢之間的交通貿易安全,并不追求從這些地方征取過重稅物的經濟上的利益,也不過多干預當地之實際政治”[5]。這種較為松散的屬國關系在當時顯然更容易被西域諸國認可。不過我們必須認識到,當時漢雖領屬諸國,但與匈奴之苛斂誅求有大不同,也正是這種不同,導致西域大國如莎車、于闐之屬“數遣使置質于漢,愿請屬都護”[4]3930。漢文帝之時,中原統(tǒng)治者也清楚不能單以威權讓遠人歸附,必加以德行,使其自愿通好。這也為自漢而下的中央諸朝處理民族關系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方法。但是我們必須看到,這種方法在歷史上只是末節(jié)而非主流,統(tǒng)治者更多的是選擇了威權手段使西域諸國得以歸順和臣服,這種手段的利弊是顯而易見的。
如果說天朝心態(tài)是統(tǒng)治者的對西域的統(tǒng)治基調的話,那我們也應該注意到,政治之下,不廢經濟。其時,統(tǒng)治者的心里很清楚:“西域諸國,各有君長,兵眾分弱,無所統(tǒng)一,雖屬匈奴,不相親附。匈奴能得其馬畜旃罽,而不能統(tǒng)帥與之進退,與漢隔絕,道里又遠,得知不為益,棄之不為損。威德在我,無取于彼”[4]3930。這恐怕是漢朝部分統(tǒng)治者的一種心態(tài),西域對于“我”而言不過是“得之不為益,棄之不為損”的有用無用關系。得之則為保證“殊方異物,四面而至”[1]3928。棄之則是因為國力不濟,道里悠遠,無甚用處。在這樣一種政治思想指導下,西域與中原多次通絕互易。西漢之末,“王莽篡位,貶易侯王,由是西域怨叛,與中國遂絕,并復役屬匈奴”[6]。東漢復興,“自建武至于延光,西域三絕三通”。導致三絕三通的主要原因恐與東漢政權對待西域諸國的“用無”政策不無關系。因為西域地處邊遠,防守至為不便,領屬西域的目的相對簡單。所以隨著國力漸弱,關于是否仍屯田西域的爭論風行于朝,《后漢書·梁慬傳》記載了龜茲吏人領兵圍攻龜茲,戍守梁慬大破反兵之事。而這次事變,也導致了朝廷內部的爭論:“道路尚隔,檄書不通。歲余,朝廷憂之,公卿議者,以為西域阻遠,數有背叛,吏士屯田,其費無已。永初元年,遂罷都護”[6]。顯然,一種基于有用無用的西域視角因著國力減弱在政治家的腦海游弋。歷經魏晉、隋唐之際,隨著突厥帝國日漸式微,唐朝對塔里木盆地的重新統(tǒng)治成為可能,即便在盛大的唐朝,西域是否有用依然是朝野爭論的焦點。魏征曾諫于上曰:“陛下即位,高昌最先朝謁。俄以掠商胡,遏貢獻,故王誅加焉。文泰死,罪止矣。扶其人,立其子,伐罪吊民,道也。今利其土。屯守常千人,屯士數年一易,辦裝資,離親戚,不十年隴右且空。陛下終不得高昌圭粒咫帛助中國費,所謂散有用事無用。”[7]太宗不納魏征之議,改西昌州為西州,更置安西都護府。時黃門侍郎褚遂良與魏征同諫,認為“河西為我腹心。高昌他人手足也。何耗中華事無用”[7]?從魏征、褚遂良的政治觀點不難看出,“有用與無用”,“我心腹與他人手足”是朝野關于西域的觀點。也就是說,有唐一代,即便是一些精明的政治家也未將西域之地納入到有意識控制中,而這種態(tài)度的出現(xiàn)與西域偏遠耗財耗人不無關系。這種觀點實際上一直影響著歷朝歷代對新疆的統(tǒng)治,以迄于今。宋代因國力孱弱,無力西進,元代蒙古族實現(xiàn)了對新疆的統(tǒng)治,明清兩代是新疆民族分布格局的確立時期,而關于新疆統(tǒng)治,至清乾隆始定天山南北。雖定天山,但統(tǒng)治者仍以穩(wěn)定為主、理民為輔的用無思想為統(tǒng)領,所以就有“新?lián)嶂?,關于軍政者多,故中央所簡派之官吏,只有將軍大臣等武員,而無直接理民之文吏”[8]547的統(tǒng)治思想。這一做法依然是前所述治疆態(tài)度的延續(xù),而這種延續(xù)也決定了清統(tǒng)治者治疆的目的:“新疆初僻,以屯務為最要,其理事大臣,率量期輪替。糧務則由陜甘總督酌委道員同知以下,照西藏駐防之例,三年更代。且將軍得量地繁簡,隨時設官,恒無定額,至光緒時改建行省,始稍稍與內地之組織趨于一致矣”[8]549。在這漫長的過程中,中央政府與新疆回、準二部且戰(zhàn)且和,勢成拉鋸,準部因中央政府路途遙遠,兵之不競因此屢入其庭,如入無人之境。中央政府則欲以懷柔之策,而這一切都因為“準地遼遠,我往則我?guī)熗絼冢藖韯t彼師受困,惟當誘致邀屯,是為萬萬之策”[8]843。時至清代,統(tǒng)治者依然采取的是“量地繁簡,隨時設官,恒無定額”的因用設官方式,依然把新疆看做一個隸屬于中央但較為松散的區(qū)域。其管理方式與內地大為不同。而這種不同,從實質上表現(xiàn)出對于新疆的“雞肋”觀,所謂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但也有人清楚地認識到新疆戰(zhàn)略地位的重要:“新疆東捍長城,北蔽蒙古,南連衛(wèi)藏,西倚蔥嶺,居神州大陸之脊,勢若高屋之建瓴,得之則足以屏衛(wèi)中國,鞏我藩籬,不得則晉隴蒙古之地均失其險,一舉足而中原為之動搖?!保?]這種認識是建立在“屏衛(wèi)中國,鞏我藩籬”的基礎上的??梢哉f,歷朝歷代關于“西域”的文化、習俗、宗教、制度諸多因素的隨意而零散的記錄中,絕大多數是中原視角下的“用無”解讀,而這一視角的邏輯起點是一種“物欲”需求,其至多達到了戰(zhàn)略的需求,卻一直缺乏一種深層的文化交流與溝通。
綜合歷史敘事我們不難看到,西域對于歷朝統(tǒng)治者而言一直在“天朝”與“器物”間徘徊,或以揚威為主,或以物用為主,而這種治理方式直接導致了新疆與內地文化交流溝通融合的缺失,相互間因互不理解而固守成規(guī),這也導致了中原與西域文化交流而少有彌合。即便偶爾進入同一軌道,也僅僅停留在“器”的層次而絕少關注“道”的融合與交流?;蛘呖梢赃@樣說,在不同的心態(tài)下,西域所代表的意義是不同的:在天朝心態(tài)下,西域是中原擴展的一條征伐之路;在用無心態(tài)下,西域是拜物者心中的絲綢之路;在求真心態(tài)下,西域是朝圣者心中的取經之路。
在歷史的深處,新疆雖然已經成為中華的一部分,但是其形象的傳播與演變告訴我們,整體而言,新疆更多的是政治共同體、歷史共同體和空間共同體的一部分,它從沒有成為一個文化共同體。西域諸國和各民族文化始終處于獨自發(fā)展階段,雖然張騫、班超、玄奘的遠行彰顯了“漢胡文化”的交融,但是這種交融更多的是通過政治和軍事手段來實現(xiàn)的,而不是通過優(yōu)勝劣汰的自然法則形成新文化的過程。可以這樣說,在古代的新疆,因天朝心態(tài)和用無觀念的博弈,政治疆界也許統(tǒng)一過,但是文化疆界卻一直處于隔裂中。而這也導致了在天朝心態(tài)視角下西域的他者化:西域是秩序的他者——禮儀輕薄的西域;西域是進步的他者——勇而寡略的西域;西域是大一統(tǒng)的他者——散亂零落的西域。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關于新疆(西域)的歷史敘事是立足于中土封建禮制秩序下的俯視,是“我族中心主義”話語體系下的建構,而這種視角也直接導致了歷朝歷代關于“新疆”的描述幾成定式。那就是“新疆”被看成一個具有明顯政治意味的符號,暗含著一種中心與邊緣的架構,而這種“中心話語”方式自漢開始,以政治、軍事、遣犯為主要事務,整體上缺乏文化交流痕跡?!爸行脑捳Z”方式成為歷代治者的心理定勢而頻頻使用,描述關鍵詞也表現(xiàn)出蠻荒與邊疆的話語暗示,新疆最終演變成為一個遙遠的“他者”。
需要指出的是,每一個民族,由于文化結構的不同,文化形成過程中各要素之間具有差別,因此集體的文化訴求也不相同。而我們在歷史的某個時段將自我需求或者政治利益集團的需求強加給他們,施加在某一個民族身上,從而造成了一種在他們看來集體的壓抑和痛苦,而這種集體的壓抑和痛苦不為我們所知,或者雖然我們清楚,但是因為政治的需要而一意孤行,這顯然會影響他們的文化發(fā)展。雖然這種自我需求對這個民族的一部分人是合理的,或者在可以看得見的某個時段是合理的,但如果從歷史的維度(文化發(fā)展的維度)來看,將造成其文化的衰微,那此種做法會造成他者的反感甚至反抗。我們有理由認為,政治化建構了一個創(chuàng)傷性的文化想象,而這種文化想象使矛盾延宕,在歷史的某一個時期,歷史會重演,如果渴望歷史不再重演,那么需要我們打破已經建構的印象和態(tài)度,唯有這些印象和態(tài)度的消失方能代表另一個“新疆”的出現(xiàn)。
以古鑒今,在歷史上積淀的文化烙印有一些對于我們是先進文化,但是有一些文化習慣在影響著多元文化的發(fā)展。在傳播學語境下,我們需要通過歷史文本反思過去,審慎對待那些已經定格的歷史,以確保新的新疆形象的建構不至于再次落入他者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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