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喻大叔

周永隆

小時候，父親有個老友，名叫侯殿喻，他常到家里來。我稱他為殿喻大叔。他是父親十幾歲時在京城學徒時的“拜把子”兄弟，比父親還大兩歲，但按照那時的規(guī)矩，師兄師弟是按先來后到排座次的。所以，他要稱父親為大哥。按照那時的規(guī)矩，“拜把子”哥們兒不亞于親兄弟，甚至有的地方比親兄弟更勝一籌，是那種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哥們兒，就像《三國》里的劉關(guān)張?zhí)覉@三結(jié)義一樣的結(jié)拜兄弟。

從懂事起，我就記得殿喻大叔每個月都會到家里來。聽父親說他們在一起已經(jīng)快30年了，從沒有紅過臉，彼此始終互相尊重，誰家有事都是忙前忙后，鼎力相助，從來沒有講過價錢?，F(xiàn)實生活中他們的交情確實如此，包括一些小事。

我印象很深的是，殿喻大叔和父親聊天用的稱呼都是“您”，而從來沒有用過“你”。這樣一個簡單的稱謂在今天的社會里已經(jīng)不算什么了，而在他們那一代人是很注意的。說明了他們之間相互尊重和信任，這也是友誼長存的基礎(chǔ)。只要隔個十天半個月沒有見到殿喻大叔來，父親就會經(jīng)常地念叨，而每次他來我家，父親都會非常高興，趕緊讓母親準備一些酒菜，老哥兒倆邊喝酒邊聊天，其樂融融。父親也經(jīng)常去殿喻大叔家看望他們。

最使我難忘的，還是他們之間多年來經(jīng)常發(fā)生的一件看似平凡卻又令人回味的事。上世紀60年代，殿喻大叔在北京西郊的一家木材廠工作，他有5個孩子，上邊又有老人，殿喻大嬸又沒有工作，一大家子人的吃穿住行全靠殿喻大叔那六七十塊錢的工資，生活非常困難，每到月底家里就沒有買糧食的錢了。這時候殿喻大叔就會到我們家來借錢，因為我家只有兩個孩子，生活條件相對好一些。每次來時，他總會笑著對我母親說：“老嫂子，給我拿點錢，又揭不開鍋了?！蹦赣H二話不說，打開柜子拿錢給他，有時5塊錢，有時10塊錢。然后母親做幾個菜，留他和父親喝頓酒。但到了月底發(fā)工資的那天，他會準時在晚上來到我家，把借的錢還給母親。

這樣的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著，幾乎月月如此。

我非常不理解他們?yōu)槭裁匆@樣做，我那時天真地想，借了還，還了再借，多麻煩啊！有一次，殿喻大叔又來我家還錢，我悄悄問他：“您每次向我媽借錢干嗎總是著急還啊，年底一塊兒還多省事?。　?/p>

不料，殿喻大叔卻像嚇了一跳似的瞪大了眼睛，很嚴肅地對我說：“唔，那可不行，做人講的就是信用，別看我和你爸爸在一塊兒這么些年，我們老哥兒倆情義上沒的說，我就是真遇上大事，向你爸爸要錢，他也不會說個不字?？稍撛趺粗偷迷趺粗?，借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誰的錢都是血汗錢，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光借不還，以后誰還敢借給你??！所以，這個毛病可要不得……”

殿喻大叔在50多歲時因為一場車禍故去了。但他生前說的這些話我至今記憶猶深。現(xiàn)在我也到了他們那個年紀，面對現(xiàn)在社會里種種道德、誠信缺失現(xiàn)象，我就時常想起殿喻大叔的那些話。

我很佩服殿喻大叔，他雖然窮，但他活得要強、活得有骨氣，從他們那代人身上我能夠感覺到一種精神和信仰的力量。他們有自己做人的原則，人窮志不短，做人做事堂堂正正，再窮也不能不守信用。他們那代人雖然物質(zhì)上沒有今天富有，但是在精神上卻比我們現(xiàn)在的人充實。改革開放30多年取得了很大成績，人們的物質(zhì)生活得到了很大提高。但是我們也清楚地看到現(xiàn)實生活中出現(xiàn)的問題，人與人之間缺乏真誠的情誼。我們已經(jīng)極大地感受到了因為缺乏道德、誠信所帶來的危機。我們的民族在呼喚“誠信”，我們的社會需要“誠信”。

謹以此文，悼念已逝去的殿喻大叔……

（編輯·王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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