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陽 高歡 敕勒歌
——讀史札記

張 福 勛

(包頭師范學院 文學院，內蒙古 包頭 014030)

一、北齊第一代皇帝神武皇帝高歡確為包頭市固陽縣人

近讀南宋人洪邁《容齋隨筆》，其第一卷有關于《敕勒歌》的記載。[1](P5584)

此則記載，其內容，主要是辨駁北宋文學家黃庭堅文集中有關《敕勒歌》的說法。

黃氏在《書韋深道諸帖》中說：胡兒斛律光為斛律金之子。斛律金“以重兵困敕勒川”，召斛律光“作歌以排悶?！?/p>

洪邁引《古樂府》有《敕勒歌》，以為是(北)齊高歡(筆者按，時任東魏丞相)攻玉壁(筆者按，玉壁，史書又寫玉璧，在陜西省稷山縣南。北魏東道行臺——由軍事關系設的中央機關——王思政筑，因自鎮(zhèn)之。是當時的軍事重鎮(zhèn))而敗，恚憤疾發(fā)，使斛律金(筆者按，時任肆州即今山西忻縣一帶的刺史，跟隨高歡攻城)唱《敕勒》，高歡自和之云云。

洪邁認為， 黃庭堅征用史事有誤：不是斛律金兵困敕勒川(按，敕勒部，其先為匈奴，主要活動于漠南陰山一帶的廣闊草原、平原一帶?！按ā奔础霸?，而是高歡攻玉壁失??；第二，也不是斛律金讓其子斛律光唱《敕勒》歌，而是高歡讓斛律金唱《敕勒》。

我查閱了清朝光緒癸卯年即公元1903年，由五州同文(書)局石刻線裝本的《北齊書》(隋朝李百藥撰著)，又參閱了北宋司馬光編著的《資治通鑒》以及南宋袁樞編纂的《通鑒紀事本末》等史籍，將這段史事辨證如下：

《北齊書·帝紀》以兩卷(第一、第二)篇幅記高祖神武皇帝(按，高歡于東魏孝靜帝元善見興和五年，即公元543年，崩于晉陽，時年52。追崇為獻武帝，廟號太祖；后又改謚神武皇帝，廟號高祖)高歡事。

高歡曾祖父高湖仕魏為右將軍，生四子，第三子高謐仕魏至侍御史，因犯法被徙居懷朔鎮(zhèn)(按，即今包頭市固陽縣懷朔鎮(zhèn)。我曾去做過實地考察，舊時城池圐圙遺址尚存)，謐生樹(按即高歡父)。歡父“性通率，不事家業(yè)”。其居南數有赤光紫氣之異，鄰人以為怪，勸其徙居以避之。樹曰：“安知非吉？居之自若”。后生高歡，歡母韓氏死，遂養(yǎng)于其姊家。高歡一生征戰(zhàn)，屢建奇功，曾為東魏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后滅東魏稱帝，為北齊。

高歡從其曾祖父算起，累四代皆居懷朔，而且其父很看重這塊地方的“吉”氣，后來果真從這塊風水寶地上產生了中國歷史上一個“深沉有大度”的皇帝。雖然其四世以前的祖籍為渤海蓚(蓚同蓨，同蓧，讀作tiáo。古地名，在今河北省景縣一帶)人，然而論其出生及成長以及上推四世而論斷，可以權度累粟地說，高歡確確實實就是包頭市固陽縣懷朔鎮(zhèn)人。

二、高歡其人

史書記載，高歡其人，“長頭高顴，齒白如玉”“目有精光”，確系“長有人杰表”。

由于地域環(huán)境的影響，“累世北邊，故習其俗，遂同鮮卑”。鮮卑族，是為東胡的一支。漢初居于遼東，后漢時移于匈奴故地。晉初分為數個部落，其中以慕容、拓跋二氏為最著。拓跋氏后建國號魏，是為北朝，后又分為西魏、東魏。隋、唐以后，逐漸與中原民族融合。高歡雖為漢人，但因長期生活于鮮卑的環(huán)境中，耳濡目染，使其習俗多同于鮮卑。

高歡不僅長相雄偉，而且“深沉有大度，輕財重士，為豪杰所宗”。40歲的時候，以為魏都洛陽久經喪亂，王氣衰盡，而朝廷又“懼亂不治”，于是與眾豪杰共謀大業(yè)，“乃有澄清天下之志”。其性格“深密高岸，終日儼然，人不能測”。都督中外諸軍事“獨運懷抱”，“法令嚴肅”，“機權之際，變化若神”。人不僅有大志向，也有大能力，大氣魄，很深沉，很有計謀。四方征戰(zhàn)，臨敵制勝，頗得官兵信任。又“知人好士，全護勛舊”?！斑耸谌?，在于得才”。權力在手，卻“不尚綺靡”，“雅尚儉素”，他的刀劍鞍勒，絕無金玉之飾。又“居家如官，任恕愛士”，所以“遐邇歸心，皆思效力”。在打仗失利之后，還能主動上表，請求解除自己的職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軍事家、戰(zhàn)略家、政治家。

高歡死的時候，正好碰上日蝕。他說：“日蝕其為我耶？死亦何恨！”以為死生與宇宙的日(月)蝕一樣，都是一種自然現象。完全不必為之悲哀。很有些科學的頭腦。于東魏孝靜帝興和五年正月朔(初一)，崩于晉陽(今山西太原南)。八月葬于鄴(河南安陽)西北之章水之西。

其一生征戰(zhàn)，功勛卓著。又建立北齊，發(fā)展經濟，鞏固邊防，稱雄于一方。

三、關于《敕勒歌》

1.作品演唱時，氣氛很悲壯

高歡于東魏孝靜帝元善見興和四年(按，即南朝梁武帝蕭衍大同八年，公元542年)西征，九月圍軍事重鎮(zhèn)玉壁。當時西魏晉州刺史韋孝寬守玉壁城。將近兩個月，城攻不下來。士卒戰(zhàn)及病死者七萬人。是時又有災星落入軍營中，眾驢并鳴，士皆驚懼。而神武的坐騎又失蹄將將軍摔下馬。西魏造出輿論說神武中弩。而軍中訛言韋孝寬以弩已將高歡射殺。軍心浮動。神武聞之，“乃勉坐見諸貴”，使斛律金唱《敕勒》歌，“神武自和之，衷感流涕?！币员瘔阎杓顚⑹康谋瘔阎畾?。

按，斛律金，字阿六敦，朔州(今山西朔縣一帶)敕勒部人。敕勒部，其先為匈奴。北魏時亦稱高車部。又稱鐵勒，唐稱回紇，宋稱回鶻，元稱畏吾兒。是今維吾爾的主要族源。這個部落主要活動于漠南陰山一帶。斛律金“性敦直，善騎射”，尤擅帶兵打仗。從高歡舉義，又隨軍各地征討，是為北齊之元勛。其長子斛律光，字明月，少工騎射，以武藝知名。號“落雕都督”，從其父西征玉壁城。

2.是斛律金以漢語唱，而非斛律光唱

宋朝黃庭堅在其《書韋深道諸帖》中說：“斛律明月，胡兒也，不以文章顯，老胡(按，指其父斛律金)以重兵困敕勒川，召明月作歌以排悶”。

南宋洪邁(號容齋)在其《容齋隨筆》卷一中引《古樂府》以辨之，說《敕勒歌》是高歡攻玉壁失敗，“恚憤疾發(fā)，使斛律金唱《敕勒》”。并認為，這首敕勒部的民歌，“本鮮卑語”，而斛律金是以漢語唱的。

洪邁的這個說法，我認為大概來自于沈健的《樂府廣題》：北齊神武(高歡)攻(北)周玉壁，士卒死者十四五。神武恚憤疾發(fā)。周王下令曰：“高歡鼠子，親犯玉壁，劍弩一發(fā)，元兇自斃?！鄙裎渎勚?，勉坐以安士眾。悉引諸貴，使斛律金唱《敕勒》，神武自和之。

宋人郭茂倩在《樂府詩集》[2]中，將這首歌收入第八十六卷“雜歌謠辭”四，認為是敕勒部的一首民歌。并認為“其歌本鮮卑語，(斛律金唱時)易為齊語，故其句長短不齊”。

“齊語”亦屬漢語?！耙?按，即譯)為齊語”者，既可能是斛律金唱之前已經有人翻譯為漢語，他用漢語演唱；也可能是斛律金本人在演唱時將其譯作了漢語。因為他漢語和鮮卑語(按，鮮卑語屬蒙古語族)皆通。總之，是經過漢語演唱，流播開來。

3.對《敕勒歌》的評價

黃庭堅《題陽關圖》詩云：“想得陽關更西路，北風低草見牛羊”?？芍峨防崭琛分鞑r間長、地域廣、受眾人多。黃庭堅并評價說：“語奇壯”。這“奇壯”不僅是歌辭曲調之風格，也是地域與民風之特色。

南宋王灼在其專門考證樂曲的詞論著作《碧雞漫志》[3]中，認為斛律金“雖不知書”，然而“能發(fā)自然之妙如此”，將《敕勒歌》與當時南北朝詩歌創(chuàng)作進行了比較，認為《敕勒歌》所達到的藝術高度，是當時南北朝最著名詩人，如徐陵、庾信等，都不能相比的。并以為“西漢而后，獨《敕勒歌》近古”。簡直是魏晉南北朝時期詩歌創(chuàng)作的巔峰之作。

明代大詩論家胡應麟在其詩論名著《詩藪》[4]中，同樣給予《敕勒歌》崇高評價，認為斛律金雖為武人，自不知書，然而“此歌成于信口”，“以無意發(fā)之，所以渾樸蒼茫，”以臻極妙。絕不類于當時文人的做作，雕琢，“雕繪滿眼”。是那個時代綺靡文風的反叛者。代表了詩歌主流的前進方向。

文學史家們也極推崇。鄭振鐸《插圖本中國文學史》[5]評為“游牧民族的一幅行樂圖”，是“少數民族所遺留給我們的最好的詩歌”。劉大杰《中國文學發(fā)展史》認為這是在“北方獨有的偉大的自然背景下，才能產生的富有地方色彩的詩歌”[6]。月旦中肯。

4.是“陰山”，不是“陽山”

洪邁在引用《古樂府》時，不夠嚴謹，將“陰山下”引為“陽山下”。雖然秦、漢時，稱陰山最西的一段為陽山，即巴彥淖爾市境內之狼山，如《史記·蒙恬傳》：“渡河，據陽山”。渡過了黃河，占據了位于黃河之北(“北”為“陽”)的“陽山”。然而在南北朝時期，已經統稱為“陰山”。而“陽山”卻在廣東省境內。真是南轅北轍了。

《敕勒歌》既為敕勒部之民歌，而敕勒部又主要活動于漠南陰山一帶地域，又歌唱者也為敕勒人，歌辭內容也是北方景象，絕不可能指向中國最南端的廣東，顯為“筆誤”。另，有人說《敕勒歌》的作者即為后來遷徙至新疆的維吾爾族，應該是寫新疆的景象。這也不可能。一是因為敕勒部西遷至新疆是魏晉南北朝以后的事；二是因為新疆沒有陰山。所以更準確地說，《敕勒歌》所歌詠的是內蒙古主要是包頭地區(qū)在那時的一種雄渾粗獷的壯闊景象。這個名人和名作的地域權，是其它地區(qū)永遠爭搶不去的。

[1](宋)洪邁．容齋隨筆[M]．宋詩話全編(第四冊)[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

[2](宋)郭茂倩．樂府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2．

[3](宋)王灼．碧雞漫志[M]．宋詩話全編(第三冊)[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

[4](明)胡應麟．詩藪[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

[5]鄭振鐸．插圖本中國文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6]劉大杰．中國文學發(fā)展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