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早期密教對佛教主流思想的吸收與改造——以持明密教佛頂法為核心

張文卓

（陜西師范大學 宗教研究中心，陜西 西安710062）

密教起源于大乘佛教陀羅尼，其核心理論與大乘佛教主流思想，如中觀思想、瑜伽唯識思想、如來藏思想、陀羅尼思想、凈土思想等有密切關(guān)系。這些思想被密教吸收并與其繁復(fù)的神靈體系、龐雜的實踐體系融合為一，從而形成了佛教密乘，成為晚期佛教的主流。但是密教吸收、融合大乘佛教思想的過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經(jīng)過了長期發(fā)展。佛頂法正是這一長期過程中的一個重要階段，從中可以看出主流佛教思想逐步進入密教并被其吸收、改造的理論痕跡。

佛頂法是以佛頂類神靈為核心形成的一類密法體系，作為早期密教陀羅尼密教和中期以金胎兩部密法為核心的密教的過渡階段，它上承陀羅尼密教，下啟金胎兩部密法，融合了大乘佛教主流思想，又大大發(fā)展了陀羅尼密教確立的以陀羅尼為核心的理論特色，并在陀羅尼密教“語密”的基礎(chǔ)上增加了“身密”，大大推動了密教的發(fā)展。其在教相上繼承佛教核心思想，諸如中觀思想、菩提心思想、如來藏思想、禪觀思想、凈土思想等，在事相上則建立起曼荼羅法、畫像法、壇法、印咒法、護摩法等較為完備的密法體系。作為密教早期發(fā)展階段的佛頂法，其思想體系并非雜亂無章，而是繁中有序、亂中有綱，也即密教經(jīng)典的作者有意將佛教主流思想引入密教體系，并力圖使二者合二為一，從而使密教獲得正統(tǒng)佛教的承認，擴大其流傳。本文擬就佛頂法中所見佛教主流思想做一探究，以期厘清其對傳統(tǒng)佛教思想的繼承與改造以及對后來密教理論體系的影響。

一、佛頂法的興起及其當時的社會背景和宗教信仰狀況

密教的形成經(jīng)過了長期醞釀，有深厚的理論淵源，更有適合其發(fā)展的社會環(huán)境、廣泛的群眾基礎(chǔ)。密教起源于陀羅尼（梵文Dhārani）[1]，而陀羅尼思想在佛教中源遠流長，尤在大乘佛教時期發(fā)展迅速，各主要大乘經(jīng)典中大多都專列《陀羅尼品》，論說陀羅尼的功能、功德等。早期陀羅尼密教就是沿著這一發(fā)展邏輯繼續(xù)演變的結(jié)果，當然也不能排除其他印度教、印度民間宗教的影響，但佛教陀羅尼思想的演變是根本原因。陀羅尼密教大約在3世紀前后就開始流傳[2]，這是密教的最初階段與形態(tài)。這個時期的密教主要發(fā)揮和突出了陀羅尼的功能與功德，它依附于大乘佛教，缺乏理論體系，其密法體系也尚處于萌芽階段。繼陀羅尼密教之后，隨著《持明咒藏》的編纂，密教進入持明密教階段。較之陀羅尼密教，持明密教除了強調(diào)明咒（梵文Vidyā）的作用之外，增加了印契，密教 “三密”此時已經(jīng)具備其二。佛頂法則是持明密教時期新出現(xiàn)的一類神祇體系、密法體系，起源于對佛三十二相之一——無見佛頂以及佛滅度后對佛頂骨舍利的崇拜，佛頂最終從佛陀身體的局部脫離，形成一類獨立的神祇——佛頂佛，繼而又產(chǎn)生佛頂輪王等一系列神靈。產(chǎn)生了一系列經(jīng)典，諸如《一字佛頂輪王經(jīng)》《一字奇特佛頂經(jīng)》《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一字頂輪王瑜伽經(jīng)》《大佛頂廣聚陀羅尼經(jīng)》等，逐漸建構(gòu)起了較為完善的密教理論和實踐體系，為金胎兩部大法的形成提供了理論基礎(chǔ)。

（一）佛頂法的興起

佛頂法是以佛頂類神靈為主尊或核心形成的一類密法體系，密法體系較為完備，屬于持明密教晚期的一個密法體系。佛頂類神靈的產(chǎn)生以佛頂佛的出現(xiàn)為標志，之后又相繼形成了三佛頂、五佛頂、八佛頂?shù)炔煌w系，又與輪王思想相結(jié)合衍生出佛頂輪王類神祇，最后又產(chǎn)生一字佛頂輪王，形成了一字佛頂輪王法。一字佛頂輪王法是持明密教發(fā)展的頂點，對金胎兩部密法均有影響，與金剛界密法關(guān)系尤為密切。

據(jù)《歷代三寶紀》記載，北周保定四年（564年）就出現(xiàn)了佛頂部經(jīng)軌的漢譯本，即阇那耶舍譯一卷本“《佛頂咒經(jīng)并功能》一卷（保定四年譯，學士鮑永筆受）”[3]。但是，此經(jīng)現(xiàn)已不存，內(nèi)容難以詳考?，F(xiàn)在能夠看到最早的漢譯佛頂部經(jīng)軌是永徽五年（655年），阿地瞿多所譯《陀羅尼集經(jīng)》，其中明確出現(xiàn)佛頂佛，且在該經(jīng)中占有重要地位。原文載：“座主即是釋迦如來頂上化佛，號佛頂佛”[4]，又說“時佛世尊為諸會眾說佛頂法，廣此法是十方三世一切諸佛所說”[5]。此中明確說“佛頂法”，可知佛頂思想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的流傳，因為從一尊新的神祇——佛頂佛的出現(xiàn)到一類修行法門——佛頂法的形成必然經(jīng)過一個過程。又，地婆訶羅譯出《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是680年，佛陀波利譯出《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在683年。據(jù)《大周刊定眾經(jīng)目錄》記載，《佛頂咒經(jīng)并功能》、佛陀波利譯《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及地婆訶羅譯《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三經(jīng)是同本別譯[6]?？芍?64年譯出的《佛頂咒經(jīng)并功能》今已不存，在佛教史上并未產(chǎn)生多大影響，但到680年譯出《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則流傳很廣、影響很大，這大致說明佛頂法在漢地的廣泛流傳也經(jīng)過了百余年的醞釀。

呂澂先生認為，從一部佛經(jīng)在印度開始流傳到譯成漢文，大致約100年[7]。那也就是說至遲450年前后，印度西北部、中亞一帶已經(jīng)流傳著與佛頂法相關(guān)的經(jīng)典，到550年前后佛頂法則廣為流傳。呂建福先生指出，陀羅尼密教發(fā)展到4、5世紀，發(fā)生了一次重大轉(zhuǎn)變，就是在陀羅尼的基礎(chǔ)上配上了手印，又增加了曼荼羅法、像法、供養(yǎng)法等，逐漸形成了較為完備的密法體系。他認為3～4世紀《持明咒藏》編纂形成，到5～6世紀持明密教已經(jīng)廣為流傳[8]。佛頂法作為晚期持明密教的重要內(nèi)容，興起于4世紀前后，5～6世紀則非常興盛。

（二）佛頂法流傳的時代背景

4、5世紀大約是笈多王朝統(tǒng)治印度的時期，①笈多王朝從旃陀羅笈多一世繼位的（319—320年）紀元，到5世紀末開始衰敗，遭到嚈噠人的大規(guī)模入侵。詳細內(nèi)容可以參考：K．查克拉巴爾蒂著《笈多王國》，B．A．李特文斯基主編《中亞文明史》第三卷，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3年版，第152—154頁；亦見：王治來著《中亞通史》（古代卷上），新疆人民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64頁。該王朝從5世紀中葉開始陸續(xù)遭到嚈噠人的攻擊，“最后的打擊發(fā)生在五世紀末期，當時匈人（嚈噠人）成功地闖進了北印度”[9]。雖然 “匈人對印度的政治影響后來就消退了。但是，在北印度政治變化中起了催化劑作用的匈人到六世紀中葉目睹了笈多王國緩慢的腐朽和最后的解體。”[10]從“塞建陀笈多（約454—約467年）死后，笈多人未能抵抗住匈人反復(fù)入侵的浪潮，中央權(quán)威迅速衰落。以后諸王的繼承順序不很確定……說明這一王朝末期相當混亂?！盵11]約從7世紀初開始，塔內(nèi)薩爾的普世亞布蒂家族的曷利沙伐彈那（戒日王，606—647年）在位期間，他們才成功地對北印度的大部分地區(qū)確立了政治主權(quán)[12]。

可知從5世紀中葉開始，笈多王朝由盛轉(zhuǎn)衰，頻繁遭到匈人的入侵，陷入負隅頑抗的境地，這種紛亂的狀況一直持續(xù)到大約7世紀初。5、6世紀正是佛頂法在中亞一帶流傳的時期，這種紛亂的政治格局以及頻繁的戰(zhàn)爭在某種程度上正好為密教的流傳提供了適宜的環(huán)境。而且此時雖然“佛教（大乘和小乘）在笈多印度很昌盛，但是外部和內(nèi)部的一些因素導(dǎo)致它逐漸衰弱”[13]。“而且笈多王朝支持多種宗教，包括婆羅門教、佛教以及其他宗教，更傾向于婆羅門教，到塞建陀王時逐漸改變了宗教政策，對佛教開始重視起來。這可能與國勢日衰有關(guān)……借以鼓舞人心”[14]。這一情況也間接反映在后來的佛頂類經(jīng)典中，①呂澂也有類似觀點，“（《大涅槃經(jīng)》）前分流行于笈多王朝初期，統(tǒng)治者對佛教疏遠，也包括其時小乘不信大乘，所以，《大涅槃經(jīng)》就認為這些人是‘一闡提’。后來笈多王朝信仰佛教的多起來，小乘也有轉(zhuǎn)向大乘的，《大涅槃經(jīng)》后分的說法也相應(yīng)地變化了，認為‘一闡提’也可以成佛，給這些人開放門戶，對自身學說的發(fā)展也更為有利?！币妳螡队《确饘W源流略講》，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59頁。如《一字佛頂輪王經(jīng)》載：“以忿怒誦根本真言，能禁止象馬車輪。即此印乘象結(jié)遙擲，能禁止他敵?！盵15]亦載：“書一字頂輪真言，并畫輪王……對軍陣前，即彼軍眾如盲迷亂，一切器仗彼手而落，并皆禁止。又法欲令他軍墮落，令醫(yī)人五支取血，于爐于護摩，瞬目頃，彼軍皆得墮落，則隨意縛?！盵16]又載：“結(jié)根本印，入軍陣，能禁一切，刀兵所不能害?！盵17]類似的說法在佛頂類經(jīng)典中不勝枚舉，因為這與統(tǒng)治階級的利益密切相關(guān)，當然也與佛教的傳播息息相關(guān)。佛頂類經(jīng)典之所以重視王族及戰(zhàn)爭，與其爭取統(tǒng)治階級的支持和信仰是密切相關(guān)的。整個持明密教時期流傳的神祇、密法，都有很強的現(xiàn)實性，對個人而言，流傳各種成就法，能夠滿足普通信眾的需求；對統(tǒng)治階層而言，又流行降伏、增益法，能夠滿足統(tǒng)治者的個人利益和國家利益。

（三）佛頂法興起前后西北印度、中亞地區(qū)的宗教信仰狀況

這一時期，除了佛教、婆羅門教（印度教）之外，中亞還流行著瑣羅亞斯德教、摩尼教以及民間宗教等多種宗教形態(tài)，宗教信仰繁雜而活躍，不同宗教為了爭取信眾不可避免暗中較量、相互借鑒，甚至不免互相貶低。《陀羅尼集經(jīng)》記載說：“不得輕慢我等正教。”[18]這是佛教自身的說法，帶有貶低其他宗教的意味，但確也說明當時多種宗教信仰并存?！坝性S多證據(jù)證明，西北印度在貴霜人到來前夕盛行濕婆崇拜?！盵19]還有“在巴克特里亞，貴霜錢幣上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瑣羅亞斯德教諸神，不過兩個阿梅沙·斯潘塔（圣神）——沙赫里瓦爾（王國）和瓦赫曼（善思）——與希臘和印度神祇的關(guān)系，提供了證據(jù)，說明有一種把不同宗教融合在一起的很明顯的傾向?！盵20]另外，摩尼教的創(chuàng)始人“摩尼熟悉許多宗教，特別是瑣羅亞斯德教、基督教、曼達派（Mandaeism）和佛教，宣稱建立了一宗世界宗教以取代當時存在的一切宗教。他從它們的信條和實踐中借用了許多內(nèi)容，因此，摩尼教從其所有特點來說，是一種融合各種不同信仰而成的宗教?！盵21]甚至東方摩尼教的懺悔罪惡觀念很可能是取自佛教，拜火是瑣羅亞斯德教的核心教義和宗教實踐，密教的護摩儀式有可能就來自瑣羅亞斯德教或者受其啟發(fā)?？偠灾?，可知這一時期中亞地區(qū)多種宗教信仰并存，而且各種宗教之間的互相影響與相互借鑒乃至融合是一個大的歷史趨勢。

中亞在密教的發(fā)展過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是密教經(jīng)典的主要發(fā)源地之一，如密教的核心經(jīng)典之一——《大日經(jīng)》就產(chǎn)生于西北印度、中亞一帶。而且“出自巴喬爾（Bajaur）、蒂拉赫（Tirah）、斯瓦特（Swat）、吉爾吉特和罕薩（Hunza）的許多佛教朝圣者留下的佉盧文石刻銘文和圣物箱上的銘文證明，佛教在這一地區(qū)的傳播持續(xù)了很長時間，從貴霜時代一直延續(xù)到穆斯林征服為止?！盵22]而這一地區(qū)可能與密教的傳播有很大關(guān)系，是密教流傳的主要地區(qū)之一[23]。西北印度之所以是密教經(jīng)典的發(fā)源地，這與佛教發(fā)展與傳播的歷史有關(guān)?！白钥兹竿醭龊?，印度的佛教中心地區(qū)本已從恒河流域轉(zhuǎn)移到印度的西北部，佛教也很快傳到中亞各地。如康國即‘奉佛為胡書’。吐火羅國‘俗奉佛’。故這個時期到中國傳播佛教的僧人，中亞各地人反而多于天竺人。嚈噠的統(tǒng)治也可能是促使大批中亞僧徒前往中國的原因之一。將佛經(jīng)譯成漢文的也多是中亞人，并且有許多從西域胡語轉(zhuǎn)譯而來，而非直接譯自梵文。中亞各族對于佛教之東傳起了很大的作用?！雹僦衼喸诜鸾滔蛑袊鴤鞑サ倪^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中亞也是一個東西文明交流、碰撞、融合的大熔爐。東西文明在這里交匯，所產(chǎn)生的新的文明又傳播到東西方，其中宗教文明正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內(nèi)容。而密教的形成與此背景有非常重要的關(guān)系。亦可參見：王治來著《中亞通史》（古代卷上），新疆人民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73頁。這也就不難理解中亞在佛教向中國傳播過程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的原因了。

二、佛頂法對主流佛教思想的回應(yīng)、吸收與改造

任何思想絕非孤立出現(xiàn)，必然處在人類思想史上的一個特定階段，它既是對之前或同一時期某種思想的回應(yīng)與揚棄，也必然對后來思想的發(fā)展產(chǎn)生一定影響。佛頂法的興盛也正是繼承了大乘佛教的基本理論，在陀羅尼密教的基礎(chǔ)上走得更遠，順應(yīng)了時代潮流。佛頂法興起之時面對的是怎樣的佛教發(fā)展狀況，佛頂法吸收繼承了哪些傳統(tǒng)佛教思想，又做了哪些改造與發(fā)揮；佛頂法的出現(xiàn)期望解決何種宗教、哲學問題，解決到什么程度，有何意義。這一系列問題的回答抑或才能更好地理解佛頂法的興起在佛教史、密教思想史上的地位和作用。

5、6世紀流傳的佛教思想除了佛教一以貫之的基礎(chǔ)思想之外，以般若性空思想為核心的早期大乘佛教思想也非常流行，另外這一時期興起并逐漸突出的中期大乘佛教思想包括佛性思想、如來藏思想、瑜伽唯識思想、中觀思想，凈土思想等。“中亞出土了大量大乘經(jīng)文，可以勾勒出一幅在不同文化傳統(tǒng)中占據(jù)優(yōu)勢的佛教派別的圖景。在諸派中，信奉《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的教派占有最突出的地位?！盵24]《陀羅尼集經(jīng)·釋迦佛頂三昧陀羅尼品》亦載：“其佛左邊安凈箱子，盛《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日日讀之。”[25]可見般若思想作為大乘佛教的基礎(chǔ)思想依然被佛頂法強調(diào)?！兑蛔址痦斴喭踅?jīng)》亦載：“有善男子善女人等愿欲修行菩薩大行，堅固信向，一心正愿，常樂書寫大乘經(jīng)典，讀誦供養(yǎng)，解其義味。若見斯人則為解釋，如《寶雨經(jīng)》一一法門，修學菩薩加行法行則得成就。是故密跡主！咒何所成，要從身心勤懇布施、持戒、忍辱、精進、定慧、清凈，一心修習，方得成就。”[26]這里透露出對大乘佛教經(jīng)典的強調(diào)，直接提到《寶雨經(jīng)》；也有與大乘佛教相似的六度，但是缺般若，改成了“清凈”，《陀羅尼集經(jīng)》也有六度，“波羅蜜多六度行”[27]?！兑蛔址痦斴喭踅?jīng)》說：“印砂佛塔隨力印修，并轉(zhuǎn)大乘諸余經(jīng)典?！盵28]可見大乘佛教仍是持明密教的主要理論來源。此外，“對西方極樂世界（Sukhavati）教主阿彌陀佛（Amitabha）的崇拜在中亞諸民中特別普及?！盵29]

佛頂法流傳于這一時期、這一地區(qū)，不可避免地受到這些思想的影響，而且為了自身發(fā)展，它也必須吸收佛教主流思想，才可能發(fā)展壯大，否則甚至有被指控為“外道”的危險，可見大乘佛教思想自然是佛頂法可以吸納的重要思想來源。那么佛頂法中主要吸收、改造了哪些佛教主流思想，下文展開論述。

（一）佛頂法與涅槃佛性思想

笈多王朝時期，《大般涅槃經(jīng)》已經(jīng)開始流傳。關(guān)于該經(jīng)在漢地流傳的版本主要有三個，起初有義凈從天竺取來，共覺賢譯出的六卷本《佛說大般泥洹經(jīng)》，這只是全經(jīng)的一部分，即《大眾問品》，即呂澂所言前分，后有曇無讖譯出的四十卷本《大般涅槃經(jīng)》，也就是現(xiàn)在所稱“北本”，呂澂稱為后分，再有慧嚴、慧觀與詩人謝靈運等匯編而成的《大般涅槃經(jīng)》，稱為“南本”[30]?！洞蟀隳鶚劷?jīng)》提出法身具有“常、樂、我、凈”四德，真實不虛。為何不虛，因為佛性是常，而且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既然一切眾生皆有佛性，那眾生和佛有何差別？眾生佛性被無明煩惱所遮蔽，隱而未顯，只有經(jīng)過修行，去除煩惱，才能使佛性顯現(xiàn)，成就佛果?！洞蟀隳鶚劷?jīng)》載：“佛言，善男子！我者即是如來藏義，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即是我義。如是我義從本已來常為無量煩惱所覆，是故眾生不能得見?！盵31]在描述佛性的時候，“《大涅槃經(jīng)》中的佛性也用了‘如來藏’的名字”[32]，但是《大般涅槃經(jīng)》中的如來藏尚未廣傳，所以說“我今亦爾說如來藏，是故比丘不應(yīng)生怖”[33]，透露出如來藏應(yīng)為新說，尚未取得認可，故有此說。如來藏在《大般涅槃經(jīng)》中也稱為“如來密藏”或“如來秘密藏”。

持明密教時期的佛頂輪王法對《涅槃經(jīng)》思想的回應(yīng)與吸收主要體現(xiàn)在對“一闡提”是否有佛性的問題的探討上，說明佛頂輪王法也參與到了當時主流思潮的探討中，而且也說明這一問題在當時已成為佛教思想中的一個核心問題，影響極大。如《陀羅尼集經(jīng)·釋迦佛頂三昧陀羅尼品》說：“若有受持此法輪印陀羅尼者，一切諸法三昧陀羅尼，法自在力速得成就，令佛正法久住世間，常行菩薩摩訶薩道，起大慈心，教化眾生，修一切善法，斷一切惡法，是名轉(zhuǎn)法輪，滅除一切罪，一闡提等皆悉消滅。”[34]這里明確說到一闡提，雖然沒有明確說一闡提可以成佛，但是說可以使一闡提滅除罪惡。既然罪惡滅除，成就善根，也就有了成佛的可能性，此中論述與北本《大般涅槃經(jīng)》關(guān)于一闡提能否成佛的觀點一致。無獨有偶，該經(jīng)同一品又說：“此印陀羅尼，若善男子善女人至心作印誦陀羅尼，隨誦一遍，百千萬億俱致那由他恒河沙劫四重五逆一闡提罪一切罪障悉皆消滅。若能一生日日常誦，千遍萬遍，能令行者無始以來一切罪障悉皆消滅?！盵35]這也說明密教在發(fā)展的過程中也廣泛關(guān)注佛教當時流傳的重要理論問題，并有積極回應(yīng)，雖然以陀羅尼能夠消除一闡提罪惡的方式闡述這一問題，但這確實反映出密教不光單純吸收傳統(tǒng)佛教理論，也做出自己的判斷與回應(yīng)。

（二）佛頂法與菩提心思想

菩提心思想源遠流長，也是密教的核心思想。①呂建福先生對菩提心思想的淵源有詳細考察，認為菩提心思想是密教的核心思想。見呂建?！睹芙陶軐W的基本議題及其重要概念》《密教論考》，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第170—193頁。菩提心思想在密教中的發(fā)展有一個由簡到繁的過程，密教陀羅尼經(jīng)典中并沒有多少菩提心的內(nèi)容，但是在持明密教時期的佛頂法中，菩提心思想已經(jīng)被吸納，并多有闡述?！兑蛔址痦斴喭踅?jīng)》說：“釋迦大師子，無量菩提門。理趣自在行，當為最上使。見苦迫有情，樂修行此法。天人共戴仰，當成無上尊。修習是深法，稱嘆大妙咒。信樂于大乘，心行應(yīng)菩提?！盵36]

佛頂法也非常強調(diào)菩提心，把發(fā)菩提心作為修持的前提和成就的必要條件。《一字佛頂輪王經(jīng)》：“當世咒者得復(fù)如汝堅固精進發(fā)菩提心，憐愍有情，修此一字頂輪王成就法者決定成證?！盵37]又說：“我為一切苾芻、苾芻尼、信男、信女等持此不可思議一字頂輪王印咒樂成就者，說所修行三昧耶門，應(yīng)各持清凈戒，發(fā)菩提心?！盵38]亦載：“密跡主是故一切咒者心常寂靜，堅持六念，系修咒法，發(fā)菩提心，則得成就，離菩提心外畢無成辦。何以故，假菩提心大威力故?！盵39]可以看出非常強調(diào)菩提心在密法修持中的作用，稱有大威力?！锻恿_尼集經(jīng)》也說：“若作法時，深心發(fā)于無上菩提心，平等憐愍一切眾生，發(fā)是心者隨意得驗，若不爾者不得驗也?！盵40]又說：“是真言能助成般若波羅蜜多，令一切眾生皆發(fā)無上菩提之心?！盵41]《尊勝佛頂修瑜伽法軌儀》中菩提心與大圓鏡智聯(lián)系起來，說：“此名發(fā)菩提心真言，亦名大圓鏡智。速令發(fā)菩提心，初發(fā)心時便成正覺，即是法身之義?！盵42]《金剛頂一字頂輪王瑜伽一切時處念誦成佛儀軌》載：“種種開示已，教發(fā)菩提心，授與佛性戒，金剛堅固禁，當引入輪壇，灌頂受職已，令瞻覩圣會，告示三么耶，從今至成佛，莫舍菩提心。”[43]到了后期的密教中，菩提心與滿月結(jié)合起來，與瑜伽密教的月輪觀有直接關(guān)系?！斗痦斪饎偻恿_尼真言》載：“云何名菩提心？諸佛告言，汝觀心中字門本性清凈，如凈滿月。”[44]

（三）佛頂法與般若性空思想

般若性空思想亦貫穿佛頂法。《陀羅尼集經(jīng)》載：“作般若三昧禪印，先觀四大色畢竟空，無有真實，次觀五蘊，知其性空，不可得，即心寂滅三昧，觀色性不可得，即色寂滅三昧。若證此三昧時，心生大歡喜，或見諸境界，不得取著，滅除一切諸重罪障。若見他障，為彼作印，誦陀羅尼，即得除滅一切罪障?！盵45]相似的說法亦出現(xiàn)在佛頂法后期經(jīng)典《一字佛頂輪王經(jīng)》中，說：“觀照四大色畢竟空，體無真實。復(fù)觀五蘊，其性亦空。如法界性無我無人，亦無受者可得之法，心則寂靜。復(fù)觀靜心，心亦無住。咒者誦咒每時數(shù)畢，常作斯觀。若見種種神變境像，特勿取著，自靜見心，即得滅除一切罪垢?！盵46]此中說到無我、無人、無受者，也即無我無我所，能所具泯，取消了主客觀二元對立。在克服能所對立之后，又反觀自心，此時的心稱為靜心，亦即清凈之心，接著又說此靜心亦無住，破除對此靜心的執(zhí)著。這里的空觀是徹底的，并沒有停留在頑空的地步，對空亦破，達到一種不住空、不住有、空有之間亦無所住的宗教境界。般若經(jīng)是最初形成的大乘經(jīng)典，旨在闡明“性空假有”的中道實相，其理論在很多方面突破了小乘佛教思想，諸如對于小乘法有我空的破析、對于只追求自我解脫的超越、對于出世隱遁的突破等，儼然標明佛教發(fā)展的一個新時代的到來。般若思想作為最初興起的大乘佛教思想，對后來佛教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廣泛深入的影響。

《一字佛頂輪王經(jīng)》載：“密跡主！此一印咒名如來般若波羅蜜三摩地門，所有三世一切如來諸大菩薩獨覺聲聞等皆從此般若波羅蜜印咒三摩地門生，成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地。是知此印咒有大威德，名主三世一切如來諸大菩薩一切金剛獨覺聲聞之母。”[47]此段論述與《大波若經(jīng)》極其相似，只是般若波羅蜜三摩地變成了咒，類似的論述在佛頂類經(jīng)典中還有很多，這也反映出密教對大乘經(jīng)典的吸收和密教化的改造。

《陀羅尼集經(jīng)》載：“掌中畫作七寶經(jīng)函，其中具有十二部經(jīng)，即是般若波羅蜜多藏?！盵48]這里提到十二部經(jīng)，十二部經(jīng)亦稱十二分教，其就是佛經(jīng)編寫的十二種題材或者說十二種不同形式。十二分教是隨著部派佛教逐漸形成的，起初有九分教的說法，十二分教是后來的說法。呂澂說：“十二分教是新說，在此之前還有九分教的舊說，舊說就不包括‘方廣’?！盵49]也可以看出，十二分教是大乘佛教產(chǎn)生之后，為了把自己的經(jīng)典體系納入“佛說”的范疇，從而擴展了小乘佛教九分教的說法。而密教則吸收了新的理論，并沒有選擇九分教的說法，而且明確說到“般若波羅蜜多藏”，也即般若類經(jīng)典，可見般若經(jīng)影響極大，直接被密教吸收。但是在繼承大乘佛教思想的同時，也做了符合自身理論的改造，使其密教化，為自身密教體系服務(wù)。如《陀羅尼集經(jīng)》載：“若欲修行般若波羅蜜者，一食齋戒，香湯沐浴，著新凈衣，入于道場要當先誦此陀羅尼，并作此印，滿百萬遍。然后修行余般若法，決定成就，是故名為般若根本。此陀羅尼印悉能照了一切般若波羅蜜法，故名般若波羅蜜眼。此陀羅尼印悉能摧滅一切障礙，悉能住持一切諸佛菩薩功德，故名金剛般若心也?！盵50]明顯可見，佛頂法雖然吸收了般若思想，但是增加了陀羅尼、手印，進行了密教化的改造，為我所用。

（四）佛頂法與凈土思想

凈土思想在持明密教時期的佛頂法中也有反映。凈土思想萌芽于原始佛教，公元前3世紀（至晚公元前2世紀）彌勒兜率凈土信仰興起，稍晚彌陀西方極樂凈土也起源，兩種凈土信仰大致皆流行于西北印度、東北波斯、中亞、西域這一區(qū)域，隨即沿絲綢之路進入于闐、河西走廊，最后傳至內(nèi)陸，影響愈大，并最終形成中國佛教凈土宗，蔚為大觀。①相關(guān)內(nèi)容，亦可參考張文良《彌勒凈土與彌陀凈土》，《五臺山研究》1994年第2期；汪志強《印度佛教凈土思想研究》，2006年四川大學博士論文；普慧《略論彌勒、彌陀凈土信仰之興起》，《中國文化研究》2006年冬之卷。唐以后中國佛教逐漸成了“戶戶阿彌陀”的情景，也可見凈土思想之影響。凈土信仰之所以如此興盛，流傳不絕，主要原因在于凈土是信仰者的最終歸宿，無論普通信眾還是高僧大德，無一例外都希望命終之后能去西方極樂世界，因為，據(jù)經(jīng)典描述，西方極樂世界殊勝至極。

密教興起之初，尤其在陀羅尼密教、持明密教時期（大約藏密所說“事續(xù)”時期）雖然主要以獲得現(xiàn)世利益為目的，實現(xiàn)通常情況下難以達到的欲求，包括生命、生產(chǎn)、生活的各個方面，但是命終之后的存在形式與狀態(tài)仍是密教思想關(guān)注的主題，當然，無論是彌勒兜率凈土還是彌陀西方極樂凈土都提供了很好的選擇，所以凈土思想也被佛頂法吸收。

《陀羅尼集經(jīng)》卷三載：“若有行者日日作此印法并誦咒者，能除一切四重五逆恒河沙等罪，皆悉消滅，十方凈土隨意往生，近于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盵51]又說：“十方凈土隨意往生。常見諸佛。一切眾生亦復(fù)如是。為一切眾生令好念佛故?！盵52]同經(jīng)卷八載：“次發(fā)愿云……若命終時十方凈土隨意往生，常見諸佛，一切眾生亦復(fù)如是?！盵53]亦載，“若人日日作此印法種種供養(yǎng)者，即得大驗，死生阿彌陀佛國，近于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盵54]可以看出往生凈土也是密教信仰的最終目標，但這里說“十方凈土隨意往生”，可見凈土并不僅限于彌勒凈土或彌陀凈土，而是十方凈土。之所以是十方凈土，這與“十方三世諸佛”有關(guān)?！锻恿_尼集經(jīng)》載：“從今已去，若在人間，常聞大乘甚深經(jīng)法陀羅尼藏十方諸佛大悲名號，不見惡事，不聞惡法，不遇外道，不遭九橫八難八苦，若命終時十方凈土隨意往生，常見一切諸佛?！盵55]這里明確說“常聞十方諸佛大悲名號……命終時十方凈土隨意往生”，可知十方凈土與十方諸佛有關(guān)。相似的記載亦見與該經(jīng)他品，說：“此是十方三世諸佛大三昧陀羅尼咒印，若人至心受持讀誦……周遍十方一切凈土?！盵56]這更證明了十方凈土的由來。有時也說“諸佛凈土”，可知每個佛都有自己的凈土。如經(jīng)所說：“若欲生諸佛凈土者。晝夜各三時誦二十一遍，滿三七日，如其所欲，即于夢中或見佛金色形象及菩薩形象，此是先相，即知當生凈土?！盵57]這里說“諸佛凈土”就意味著凈土并不唯一，不同的佛都有各自的凈土世界。

可見《陀羅尼集經(jīng)》所說的凈土，首先，強調(diào)往生凈土是命終之后的最佳選擇，其次，凈土并不局限于彌勒或彌陀凈土兩種，再次，相比較而言，在各種凈土中較為強調(diào)彌陀凈土?！锻恿_尼集經(jīng)》卷五載：“是一法印，能除一切水火風賊刀及王難。夜叉羅剎一切鬼神毒龍毒蛇系縛等難，若人日日常作供養(yǎng)，得觀世音及諸菩薩等皆生歡喜，命終得生阿彌陀佛國，又復(fù)十方凈土隨意往生。”[58]可見雖強調(diào)彌陀凈土，當并不排斥其他凈土。

在佛頂法中，關(guān)于彌勒的論述并不多，且基本上以菩薩身份出現(xiàn)，全經(jīng)僅有一處稱為彌勒佛，而且在佛頂部早期經(jīng)典《陀羅尼集經(jīng)》中并沒有提及兜率凈土，可知彌勒及其兜率凈土在經(jīng)中影響并不大，但是對阿彌陀佛及西方凈土卻有大量詳細闡述，明顯可以看出極為強調(diào)阿彌陀佛[59]。同時也反復(fù)出現(xiàn)應(yīng)誦持《阿彌陀經(jīng)》的說法，如說：“當發(fā)心誦《阿彌陀經(jīng)》”[60]，又說：“若人日日香湯洗浴……誦《阿彌陀經(jīng)》……一切罪障皆悉消滅。”[61]

《陀羅尼集經(jīng)》中有《阿彌陀佛大思維經(jīng)序分》，集中講述供養(yǎng)阿彌陀佛的功德以及如何往生阿彌陀佛西方凈土等內(nèi)容。載：“爾時觀世音菩薩白佛言：世尊！若四部眾及苾芻、苾芻尼、優(yōu)婆塞、優(yōu)婆夷，一切眾生修行善法，得生阿彌陀佛國，并見彼佛，云何而得？佛告觀世音菩薩言：若四部眾欲生彼國者，應(yīng)當受持阿彌陀佛印并陀羅尼及作壇法，供養(yǎng)禮拜，方得往生彼佛國土?！盵62]觀音菩薩發(fā)問如何往生阿彌陀佛國，佛告大眾應(yīng)當受持阿彌陀佛印并陀羅尼，還要做壇法，供養(yǎng)禮拜，如此才能得生阿彌陀佛國，也就是西方凈土。又說到以眾華散阿彌陀佛有十種功德，其中第九就是生阿彌陀佛國。接著又說了多種能夠往生西方凈土的途徑，包括好心布施阿彌陀佛、燃燈供養(yǎng)、以香布施供養(yǎng)、恭敬禮拜、念阿彌陀佛功德、誦持阿彌陀佛陀羅尼等。誦持阿彌陀佛陀羅尼是密教的創(chuàng)造，而且前一個引文可以看出不僅誦持陀羅尼，而且結(jié)合了手印，這是持明密教的一大特點，較之陀羅尼密教有很大不同?！巴恿_尼密教發(fā)展到4、5世紀，密教史上發(fā)生了一次重大的變化，就是有人取手?。╩udra）與陀羅尼相配”[63]，密教三密此時已具備身密、語密，意密的出現(xiàn)則更晚一些?！懊芙痰氖钟【褪歉脑齑蟪朔鸾讨械氖钟》?，并直接吸取世間印法而形成的，《持明咒藏》的編纂者最先把手印引入到密教中?！盵64]這一重大變化在《陀羅尼集經(jīng)》中也有反映。

《陀羅尼集經(jīng)》中出現(xiàn)阿彌陀佛曼荼羅法。中央自然是阿彌陀佛，結(jié)跏趺坐，持阿彌陀佛說法印，阿彌陀佛右?guī)麨槭幻嬗^世音菩薩，左廂大勢至菩薩，又依次介紹阿彌陀佛大心印、護身結(jié)界印、坐禪印、滅罪印、心印、阿彌陀佛頂印、輪印、療病法印，如此等等?？傊?，可以看出阿彌陀佛在《陀羅尼集經(jīng)》中占有重要地位，反復(fù)強調(diào)的仍是如何往生阿彌陀佛國，出現(xiàn)了阿彌陀佛曼荼羅，也可以看出密教吸收顯教內(nèi)容并使其密教化的痕跡。該經(jīng)中也說到阿彌陀佛造像，載：“安置阿彌陀佛像已”[65]，“置阿彌陀佛像”[66]，“中心安置阿彌陀佛像”[67]，此類說還有很多。當然所謂“阿彌陀佛像”可能是畫像（密教中非常盛行）、塑像、造像中的任何一種，但是另有記載完全可以確定此時阿彌陀佛泥塑像已經(jīng)盛行?！锻恿_尼集經(jīng)》卷二載：“又若欲得生彼國者，亦更以泥作阿彌陀佛像十萬軀滅罪，死生阿彌陀佛國。”[68]此中說到“以泥作阿彌陀佛像”，可知此阿彌陀佛像并非僅指畫像。①普惠認為，“彌勒造像在西北印度、東北波斯、中亞、西域非常盛行，而彌陀造像則是在中國內(nèi)地發(fā)展起來的?！保ㄒ姡浩栈邸堵哉搹浝铡浲觾敉列叛鲋d起》，《中國文化研究》2006年冬之卷，第147頁。）通過本文粗淺的研究，可以看出，起碼泥塑阿彌陀佛像在中亞地區(qū)早就盛行。佛頂是《陀羅尼集經(jīng)》新出現(xiàn)的神祇，此中也出現(xiàn)阿彌陀佛頂。

（五）佛頂法與金剛神崇拜

金剛神發(fā)源于早期佛教，經(jīng)過《密跡金剛力士經(jīng)》《華嚴經(jīng)》等經(jīng)典的傳揚，逐漸突顯出來，成為新興的一類神祇，在密教尤其瑜伽密教中發(fā)展到無以復(fù)加的地步。金剛藏菩薩，梵文vajragarbha[69]，也是金剛神家族的重要一位，其在《陀羅尼集經(jīng)》中也非常突出。金剛藏神與《華嚴經(jīng)》及其眷屬經(jīng)《十地經(jīng)論》有直接關(guān)系，正是通過《華嚴經(jīng)》進入佛教核心神祇體系，而早期密教如《陀羅尼集經(jīng)》正是受其影響?！昂喂拭饎偛?？藏即名堅，其猶樹藏，又如懷孕在藏，是故堅如金剛，如金剛藏。是諸善根，一切余善根中其力最上，猶如金剛。亦能生成人天道行，諸余善根所不能壞故，名金剛藏。”[70]《十地經(jīng)論》解釋了金剛藏的含義。在有些經(jīng)典中，阿閦佛也被稱為阿閦金剛藏，如《尊勝佛頂修瑜伽法軌儀》載：“稽首一切薄伽梵，及以東方金剛部，雄猛阿閦金剛藏……”[71]而且金剛藏與密教中的秘密主、執(zhí)金剛有時亦混用，如《尊勝佛頂修瑜伽法軌儀》載：“南面秘密主執(zhí)金剛藏王菩薩”[72]。與此相似，金剛藏亦同密跡金剛混同，如《藥師如來觀行儀軌法》有“密跡金剛藏王”的說法[73]，《慈氏菩薩略修瑜伽念誦法》亦說“南面畫執(zhí)金剛藏王秘密主菩薩”[74]。在一些經(jīng)典中金剛藏即是虛空藏，如《大樂金剛不空真實三昧耶經(jīng)般若波羅蜜多理趣釋》說：“金剛藏者即虛空藏也”[75]，《大乘瑜伽金剛性海曼殊室利千臂千缽大教王經(jīng)》也說“五者南方第一虛空藏大菩薩摩訶薩，號名金剛藏王”[76]。從上述引證可以看出，金剛藏、密跡金剛、秘密主及執(zhí)金剛關(guān)系密切，很多時候混用，并沒有明確區(qū)分，而這也正說明了作為金剛神家族的神祇有共通之處，而且在經(jīng)典中更強調(diào)的作為金剛神這一類所具有的共性。正如呂建福先生所言：“持明密教中的金剛藏，即是早期密教中的金剛密跡，后來密教中的金剛手，手持金剛杵是其特點，但也有同執(zhí)拂塵的例子?！盵77]

三、結(jié)語

就佛頂法流傳來看，發(fā)揮了對佛三十二相之一——無見頂相及滅度后佛頂骨舍利的崇拜，迎合了大乘佛教信仰主義盛行的潮流，加上特殊的時代背景、多種宗教并行的信仰狀況，為佛頂法的流傳創(chuàng)造了適宜的社會環(huán)境和群眾基礎(chǔ)。佛頂法自身又有意吸收、改造大乘佛教以來流傳的主要佛教思潮，融合佛性思想、凈土思想等信眾最為關(guān)注的信仰問題，又極力宣揚曼荼羅無論在宗教修行還是滿足日常需求方面的特殊功用，使佛教主流思想與密教實踐結(jié)合，構(gòu)建起較為精致的密教理論體系與宗教實踐體系，把密教推向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為金剛界、胎藏界密法的產(chǎn)生提供了理論源泉，因此在密教思想史上具有承上啟下的重要意義。同時，密教的發(fā)展也折射出佛教其他派別發(fā)展的過程，比如佛頂法吸收了彌陀凈土而不是彌勒凈土，又比如佛頂法承認一闡提亦可成佛等，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佛教思想史發(fā)展的階段特征。但是佛教哲學作為宗教哲學，其與世俗哲學根本的不同在于一切宗教哲學的最終目的都是也只是為其宗教信仰服務(wù)，佛教哲學也不例外。作為哲學層面的佛教（或佛教哲學）畢竟只是為了給作為宗教的佛教提供理論依據(jù)，密教的興盛正是佛教作為宗教發(fā)展的必然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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