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貍合戰(zhàn)》：來自動物的吶喊

[摘 要] 日本動畫片《平成貍合戰(zhàn)》以生動豐富的情節(jié)和性格鮮明的形象來探討人與自然的關系。貍貓們希冀運用傳統(tǒng)的幻術來阻止人類的開發(fā)行動，保衛(wèi)自己最后的家園，最終不可避免地遭遇失敗命運。這個用輕松愉快的喜劇手法，甚至裝神弄鬼的鬧劇手法來描述的悲劇故事，站在動物的角度來深刻反思，人類為了自身的生存和發(fā)展破壞自然生態(tài)平衡所導致的惡果。影片以民間傳說為依托，具有鮮明的日本風味。

[關鍵詞] 自然動畫；《平成貍合戰(zhàn)》；喜??；日本風味

※基金項目：本文系教育部2010年人文社科規(guī)劃基金項目“大自然文學的動畫改編研究”研究成果之一（項目編號：10YJA760076）。

1994年，吉卜力工作室第一次使用計算機繪圖技術（CG）制作的作品《平成貍合戰(zhàn)》，高畑勛導演選擇了貍貓作為主要形象。在日本人心目中，貍貓是一種可愛、滑稽而有幾分神秘的動物。日本的民間傳說里是一種會魔法的頑皮生物，它們會使用一種類似障眼法的幻術，身體可以變成任意形狀，還可以把樹葉變成錢什么的用來捉弄人。在日本的許多商店門口可以看見手拿米酒瓶、下身赤裸的陶瓷貍貓雕像，寓意“招財進寶”，是多年來形成的風俗，也許和這一傳說多少有些關系。猶如中國商店門口做招手狀的“招財貓”一樣，總是一副討人喜的模樣。值得一提的是，《平成貍合戰(zhàn)》中導演讓一只碩大的中國式招財貓造型曇花一現(xiàn)，透露了兩者之間似有若無的聯(lián)系。

一

人與自然的關系是永恒而常新的話題，《平成貍合戰(zhàn)》以生動豐富的情節(jié)和性格鮮明的形象來演繹這一話題，選擇了從貍貓的視角來觀察思考，盡管是擬人化的貍貓形象，也是站在人類的對立面來分析評價人類所作所為，這就有了觀察問題的另類視角。居住在東京郊區(qū)的這群貍貓原本在茂密的森林、優(yōu)美的自然田園里過著和平寧靜、悠然自得的生活。因為城市的拓展，人類要砍伐森林、占用田野，建設高樓林立的住宅區(qū)，貍貓們的生存環(huán)境受到侵蝕，家園被毀，眼看就沒有他們的存身之地了。風鈴森林和兀鷹森林的貍貓們?yōu)闋帄Z最后的生存地域進行了一場大會戰(zhàn)。雙方手持刀槍棍棒從山坡沖向空地，在跑動中開始變成直立的人形，頭領們還化身戰(zhàn)國武士的裝束。雙方的廝殺難解難分之際，貍貓中的智者火球六婆打著手鼓唱著歌勸告雙方：“不論紅方勝還是藍方勝，兩方都是敗方，兀鷹森林和風鈴森林都會消失，大家都將無家可歸到處流浪，都會死，因為森林已經(jīng)不存在了?！痹诹诺奶崾鞠?，貍貓們爬上高壓鐵塔眺望，遠處人類的建筑工程正蠶食森林，他們的家園已經(jīng)越來越小。貍貓們意識到他們的主要威脅來自人類無止境的開發(fā)。

貍貓們團結起來，希冀運用傳統(tǒng)的幻術來阻止人類的開發(fā)行動，保衛(wèi)自己最后的家園。在我們看來，這場人與動物之爭的結局毫無懸念，不論其間的過程如何，最終結果只能用“螳臂擋車”“蚍蜉撼樹”之類的詞匯來形容。但貍貓們起始并沒有這么認為，外出三年尋找易容術大師的貍貓文太回來后已經(jīng)找不到家鄉(xiāng)的原本模樣，對貍貓與人的抗爭結局大惑不解：“人類怎會有這樣的力量，他們也和貍貓一樣是動物，他們居然將貍貓趕到走投無路？”在他們看來，貍貓是大自然的一個物種，人類也是大自然的一個物種，兩者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他們并沒有影響人類的生存，只不過是在人類周圍生活，希望能和人類和平共處，卻被人驅(qū)趕得幾乎無存身之地。

貍貓的困惑中表露的物種平等思想，對于人類來說，已經(jīng)久違了。當人類處在原始階段，生產(chǎn)力低下，在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中處于弱勢地位，與其他物種相比沒有什么優(yōu)勢可言，在美國動畫片《冰河世紀》中人類就是得到其他強大物種同情和幫助的對象。隨著人類文明史的發(fā)展，生產(chǎn)力的提高，工業(yè)化進程的加速，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在征服自然的道路上越過了一座又一座高峰，具有超越地球其他物種的強大力量。因而，人類開始以大自然的主人自居，將其他動物貶為低等動物，自詡智商發(fā)達的高等動物，把自己抬高到一個從高處俯視眾生的角度，無形中賦予自己在自然界生殺予奪的權利。在維護人類社會的生存發(fā)展時，常常擠壓了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間，人類越多綠色越少。《平成貍合戰(zhàn)》中的貍貓們就是在人類拓展開發(fā)城市，威脅到他們的生存時，發(fā)出了自己的吶喊。

二

影片中貍貓對人類的抗爭構成了線索清晰又跌宕起伏的劇情結構，形成四大段落。其一，化學復興，蓄勢待發(fā)。由于城市擴張，生活環(huán)境被逐步蠶食，貍貓在一場激烈的內(nèi)斗之后終于認清生存威脅來自人類。為了保衛(wèi)家園，貍貓們達成共識，復興早已式微的“易容術”，來對抗有先進科技的人類。其二，愚弄人類，首戰(zhàn)告捷。貍貓們用辛苦練習掌握的“易容術”裝神弄鬼戲弄工地工人，取得讓人心恐慌的效果，貍貓們?yōu)橹d奮不已，卻成效甚微。其三，百鬼夜行，白費心機。在三位外來的“易容術”高手的幫助下，貍貓們的“百鬼夜行”令人類大感震驚又被人巧妙地利用，前功盡棄。其四，黯然收場，悲劇結局。經(jīng)過一番折騰，貍貓們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的弱小，人類似乎有著神佛般的力量，再大的反抗也無法阻止人類的開發(fā)，它們無奈地承認“人類才是獸中之王”。

這場與人類的對抗，其實并不具有你死我活的尖銳性，貍貓們的目標不是與人類一較短長，而只是在以弱者的方式努力維護自己生存家園的最后角落。請來的“易容術”高手認為只有使人產(chǎn)生對貍貓的敬畏才能阻止人類的開發(fā)，“讓人類學會至少平等相處”，這是貍貓們使用秘術變形、發(fā)動妖怪大作戰(zhàn)的最終目的。在對抗過程中，也不斷顯示出自己的特點和弱點。影片中出現(xiàn)的貍貓一個個圓滾滾胖乎乎，直立行走時一扭一扭，憨態(tài)可掬；棍棒相爭時，畏畏縮縮又不甘敗退的樣子；易容時奇形怪狀的造型，實在讓人忍俊不禁。他們單純、善良、憨厚，是天生的樂天派。他們有的相信：“我們這么肥嘟嘟又這么可愛，人類一定不會傷害我們的”；也有的認為“貍貓被人殺后并不是立即吃掉，而是做成美麗的皮毛”而多少有些自欺欺人地感到幾分欣慰。毫不奇怪，這樣的貍貓與人類的戰(zhàn)斗，沒有劍拔弩張的悲壯氛圍，而是充滿了輕松愉悅的氣氛，或者是裝神弄鬼的幾分神秘。在討論怎么對待人類時幾乎所有的貍貓都只是想給人類一個教訓，決非是趕盡殺絕。貍貓們歡歡喜喜進行戰(zhàn)斗，挑戰(zhàn)人類的手段也極具創(chuàng)意，仿佛只是一場游戲，一場孩子氣的惡作劇。在劇情發(fā)展中，貍貓們處處充滿會心的小歡喜，會為人類警察的驚恐發(fā)笑；會為建筑工人被嚇退而興奮；更會為百鬼夜行的壯觀場面而歡呼雀躍。他們很容易歡喜，微不足道的勝利也給了他們足夠的理由慶祝，馬上全體開慶功會，聚在一起唱歌、跳舞。這時貍貓的臉和身體就像簡筆畫一樣，笑容成了惟一的標志。關鍵時刻，貍貓們又顯示出性格中的惰性。在討論派誰去請大師時，與會的貍貓為了避免表態(tài)而一個個假裝睡著，直到最后仍沒有結果，只有寄希望于小貍貓長大再去完成任務。而漢堡大餐送到面前，又一個個喜笑顏開、毫不客氣地大吃起來。最后還是用猜拳的方式才作出選擇。

貍貓中也有言行激烈的強硬派，權太就是其中最強硬的。他曾提議要殺光人類：“人類是我們的天敵，是害獸，我們要將可惡的人類打死，夾生打死，徹底消滅，將他們趕離這片土地，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權太的強硬增添了戲劇性，形成劇情的起伏。妙的是貍貓們的態(tài)度，既不愿附和他的過激言論，又不失友好，而是大談人類的美食，漢堡包、天婦羅，說得權太也流下了口水，馬上軟下來，同意留下部分人類，以便能夠吃到美味的“炸雞”，濃烈的火藥味化解于無形。

三

這場抗爭的結局無疑是悲劇性的，但這部動畫片除了情節(jié)的第四部分略顯得有幾分沉重、幾分感傷而外，總體卻充滿了喜劇甚至鬧劇色彩。貍貓們總是快樂，包括一些應當悲傷的時刻也依然是喜慶情調(diào)。乘上老禿貍的七福寶船臨要去西天了也不忘搗亂搞笑讓你哭不出來。結尾處，失去了家園的貍貓們在公園的空地聚會，化身人類的貍貓也脫下衣服變回貍貓參與進來，他們?nèi)匀怀杼?，似乎并沒有留下什么陰影。第六代金長一語道破，沒有娛樂精神的貍貓就不是貍貓。

這是一個用喜劇手法，甚至鬧劇手法來描述的悲劇故事，表達了迷失家園的無奈和迷茫。貍貓們終于敵不過人類，敵不過人類的開發(fā)，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家園，有的退入越來越小、不知何時會完全消失的山林，會變身術的化身為人，融入城市。但已化身為人的正吉質(zhì)問：“我們貍貓和狐貍可以憑著變化活下去，可是白兔和松鼠等小動物又怎樣，真的絕種了嗎？”這是動物們振聾發(fā)聵的“天問”。“化身為人”畢竟只是傳說、假托，其真正內(nèi)涵是動物們?nèi)绻麩o法阻擋人類開發(fā)的步伐，他們就只能改變自己去適應這個社會，用影片中第六代金長的話說“成為遠離人類的人類”。在現(xiàn)代化和都市化的進程中，人類為了自身的生存和發(fā)展大肆破壞自然生態(tài)的平衡，導致動植物的家園淪喪。隨著現(xiàn)代化的工具無休無止的作業(yè)，人類失去的不僅是這個地球上不斷銳減的其他生物，還在透支自己的未來。在人類尚未清醒之前，動物們已為地球唱起了挽歌，這是這部影片通過輕松愉快的喜劇進行的嚴肅探討和深刻反思。

貍貓們的抗爭和吶喊也起到一些作用，環(huán)保標志被懸掛起來，貍貓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被特意標上記號，提醒司機們減緩速度，生態(tài)保護區(qū)開始建立，電視新聞里也在提醒人們和貍貓友好相處。這也是高畑勛和吉卜力的美好希望。

影片的“日本風味”十足，在吉卜力工作室的動畫片里并不常見——宮崎駿等人的電影很多是淡化了故事情節(jié)的時代、地域背景的，甚至還有好幾個說得上“西化”的片子，比如“紅豬”和“魔女宅急便”，《平成貍合戰(zhàn)》則體現(xiàn)出鮮明的日本民族特色。濃重的日本味源自貫穿始終的民歌民謠和地域特征鮮明的田園風光，更主要地出自民俗風情特別是神怪民俗的展示。日本豐富多彩的鬼怪文化形成了本片的重要特色。首先拿貍貓做主角就是日本化的選擇。中國的民間傳說里最善變的當屬狐貍，《聊齋志異》是狐貍幻化人形的集大成者，除此之外，就是《西游記》里的那些妖怪，無非是蛇精樹怪。貍貓這種動物在中國的民間傳說里除了閃爍其詞的“貍貓換太子”外，很難尋覓蹤跡。而貍貓放片葉子在頭上就能變幻人形，應該是日本民間傳說里特有的。狐貍在日本的傳說里顯然也是擅長幻術的動物之一，本片中也偶爾一露身手，但主角讓位于貍貓。其次，影片的場景、細節(jié)化用了一些日本文化典籍。故事的大架構取材自日本江戶時代的傳統(tǒng)妖怪故事《八百八貍》。講的是一個關于貍貓和狐貍在四國發(fā)生大戰(zhàn)的故事。四國是日本古代妖怪中貍貓的分布地，動畫片中貍貓們不惜路遠迢迢要去四國向長老求援，是有原因的。六婆向貍貓們演示變身術的一段，翻個跟頭的工夫就變成一個類似茶缽的東西，取材自《文釜茶壺》，講的是一只貍子變成茶壺想耍弄人類，結果自食其果被燙傷逃跑的故事。再次，為了嚇唬人類，以幻術作法，開展“妖怪大作戰(zhàn)”的精彩場面更具有強烈的日本民俗氣息，融匯了更多的民間傳說，仿佛是一場神怪民俗的大展演。這一絢麗壯觀的場景，也成為“日本風味”的重要來源。

[參考文獻]

[1] 張先云，孫亮.自然動畫：中外動畫片比較研究的一個視角[J].世界美術，2011（02）.

[2] 孫亞.宮崎駿動畫電影中的自然人文情懷[J].電影評介，2010（07）.

[3] 維基百科：平成貍合戰(zhàn)[OL].http：//zh.wikipedia.org/wiki.

[作者簡介] 張先云（1952— ），男，安徽蕪湖人，安徽師范大學皖江學院動漫藝術研究中心主任，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電影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