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客
1982年,一本名叫《怎樣鑒別黃色歌曲》的書開篇寫道:“黃色歌曲,和各種黃色文藝一樣,對于人民群眾是一種精神腐蝕劑。在今天新的歷史條件下,我們又面臨一場腐蝕和反腐蝕的斗爭?!边@本人民音樂出版社出版的書將一批港臺歌曲劃作“黃色歌曲”,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首當其沖,被分析得頭頭是道。追溯歷史,只是因為那時大陸當局將這首歌定性為“黃色歌曲”,一干音樂界的老前輩才不遺余力地給歌曲“染色”。
今天這本讓人啼笑皆非的書在網(wǎng)上被當作笑料廣為傳頌,好像那個荒謬的年代已經(jīng)遠離了我們。那個年代,紅黃黑白全由上面說了算,下面跟著起起哄。我以為這樣的帽子不會再往任何一首認真創(chuàng)作的樂曲上戴,直到前幾天看到一條新聞說汪峰的新專輯《生來彷徨》充斥著黃色歌曲,因為幾首歌里有“芬芳的乳房”、“一個人做愛”、“達到高潮”這類露骨歌詞。緊接著又看到一大群網(wǎng)友將這幾句“性暗示”歌詞與此前汪峰“上頭條”、“與章子怡新戀情”聯(lián)系在一起,笑罵汪峰“無節(jié)操”、“倒退”。汪峰則在1月4日發(fā)了一條長微博,怒斥“無良媒體斷章取義”,誤導公眾認為歌曲淫穢。
我一向不喜歡汪峰的歌,這次被惹得好奇,買來專輯從頭到尾聽了一遍,最后遺憾地發(fā)現(xiàn)上當了!沒有一首歌曲能夠滿足我的低級趣味,還是一貫的汪峰式憤怒和直白,若單論音樂,都不符合那本《怎樣鑒別黃色歌曲》中制定的標準。至于被人們揪住不放的那幾句“黃色歌詞”,只在一大片再正經(jīng)不過的抒情段落中一閃而過,還不如現(xiàn)代詩歌集或美術館里的“看點”多。真讓人失望,《怎樣鑒別黃色歌曲》那本舊書里好歹還東拉西扯些理論來論證歌曲為何是黃色的,過了三十年,鑒別方法竟退步到如此簡單低級。
原來,只是眾媒體和眾網(wǎng)友近來習慣了看汪峰的笑話,他的八卦是最好的娛樂噱頭。集體意識中,人們只盯著那幾句被放大的歌詞,卻聽不到歌里不屈的力量。盡管我還是不喜歡汪峰的歌,但不可否認這是一張從構思到編曲都做得很認真的專輯,音樂中的正氣在陰盛陽衰的中國流行樂壇相當難得。你可能也不喜歡他,但不能否認有一群人被他的歌震撼著。極為諷刺的是,當汪峰的新專輯以最大的音量向現(xiàn)代文明發(fā)出咆哮,現(xiàn)代文明統(tǒng)治下的集體卻以嬉笑和沉默來回應他。
我想起柯本(Kurt Cobain)的一首歌《Rape Me》(強奸我),沒人將他撕心裂肺的吼唱與色情聯(lián)系起來,有人將這首歌解讀為“反強奸”口號,有人則將它視為柯本宣泄式的抗議,當時的媒體嚴重干擾到了他的私生活。這首歌1993年發(fā)行,1994年柯本舉槍自殺。當集體意識強奸著個體時,樂在其中的是大眾傳媒,憤然反抗的是搖滾精神,只不過搖滾樂的音量再大也敵不過鋪天蓋地的傳媒。
我想起英劇《黑鏡子》(Black Mirror)中有一集,男主角在怒斥電視選秀節(jié)目后,抵不住物質利益的誘惑,選擇成為媒體的一員,于是他的憤怒成為了一檔特色電視節(jié)目。在這樣一場游戲中,究竟誰娛樂了誰?當年汪峰從鮑家街走出來時,國內的搖滾樂隊大有星火燎原之勢,如今大部分人忙著掙錢去了,單就汪峰堅持搖滾精神和音樂品質這一點,也值得贊賞,至少他還沒有投降。
我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作家日記》里的一句話:“人們不能用禁閉自己的鄰人來確認自己神智健全?!蓖瑯?,連衛(wèi)道士都稱不上的人不能用給鄰人戴上低俗帽子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高尚,更不能嘗試在音樂中尋找顏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