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詩中“柳”翻譯之我見

杜麗娟

（ 阜陽師范學(xué)院 信息工程學(xué)院，安徽 阜陽 236041 ）

從《詩經(jīng)》中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楊柳與離別就有了密切的關(guān)系，楊柳常被詩人當(dāng)作哀婉凄切的別離意象。楊柳之所以受到詩人的青睞，一方面是因?yàn)椤傲迸c“留”這一字音上的聯(lián)系，有“挽留”之意；另一方面是由于柳樹的生命力極強(qiáng)，寓意著朋友或親人離開后到了新的環(huán)境中能夠很快適應(yīng)并生根發(fā)芽，枝繁葉茂。同時(shí)，詩人將“柳”這一意象納入自己的作品時(shí)，也融入了自己的人格情趣和美學(xué)理想。這就使“柳”不再是單純的景語，而是飽含豐富文化氣息的情感符號，作為相思情愛的信使，傳遞著有情人延綿不變的耿耿誓言，也帶給后人韻味無窮的藝術(shù)享受。但漢語詩歌在翻譯為英文時(shí)，作為意象的“柳”該怎么處理，還是一個(gè)值得探討的話題。

本文選擇了三首送別詩，分析英譯文本在表達(dá)離別意象時(shí)對“柳”翻譯的策略問題。

一、直譯：不能傳達(dá)意象“柳”的象征含義

直譯指的是在語言條件許可下，在譯文中不僅傳達(dá)原文的內(nèi)容，還盡可能完整地保留原文的修辭風(fēng)格及組句形式（A literal translation is one which follows the words of the original exactly without considering the general meaning or style of the text.）[2]。通過對下面詩歌譯文的欣賞，筆者認(rèn)為直譯不能傳達(dá)“柳”意象的象征含義。

王維的送別詩《渭城曲》，詩中以柳為基調(diào)，鋪墊了離別的惋惜凄切場景：

渭城曲

勸君更進(jìn)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

這首詩歌講述清晨時(shí)，泥濘的道路被一場小雨潤濕了，這場小雨也潤綠了整個(gè)渭城。柳樹也煥然一新，變得格外新鮮翠綠。送別的人舉起酒杯，來吧朋友，再干一杯酒！等你出陽關(guān)西去了，那我將失去一位好朋友?！岸嗲樽怨艂麆e離”，詩中詩人既多情，又善感，傷別之情悠然心頭。許淵沖先生的翻譯如下：

A Farewell Song

No dust is raised on the road wet with morning rain；

The willows by the hotel look so fresh and green.

I invite you to drink a cup of wine again；

West of the Sunny Pass no more friends will be seen.[3]

在這首詩歌中，詩人借助楊柳的象征意義表達(dá)自己對友人的依依不舍之情。在翻譯中，假如“柳”被翻譯成“willow”，這只是英語中的對應(yīng)詞，而沒有翻譯出深層次的象征涵義。楊柳在世界各個(gè)國家隨處可見，但除漢語外，在其他國家的語言中，楊柳和挽留沒有任何的牽連。細(xì)讀許淵沖先生的翻譯，“The willows , fresh and green”（柳色新）則暗示離別在即?！癗o dust”沒有塵土揚(yáng)起，使一切濕潤并且映照著柳樹清新與翠綠。因?yàn)椴煌鴺涞南笳骱x是截然不同，比如“willow”（柳）象征仁勇，“the weeping willow”（垂柳）則表示惜別時(shí)的悲哀心情。筆者認(rèn)為如果用 “weeping willows”（垂柳低吟）代替“willows”更能展現(xiàn)青翠的柳色和青青的磚瓦，也能兼顧柳樹和客舍兩處景物，從而達(dá)到“客舍”更青了，“柳色”更綠了，惜別之情更濃了的意象。正如李白詩中的“月亮”所暗含的思鄉(xiāng)情愁，遠(yuǎn)非英語中“moon”所能表達(dá)。

當(dāng)然，許淵沖先生的選詞可謂是獨(dú)具匠心。他似乎有意通過“The willows , fresh and green”來表現(xiàn)原詩中作者的惜別之情，通過這些詞匯來襯托柳樹的青青綠色?！皉ain”、“green”、“again”、“seen”相互壓韻，這些都是許先生獨(dú)特的用詞，給英譯增添光彩，使之流光溢彩。

二、意譯：可以呈現(xiàn)詩中意象和詩人的情感

A free translation expresses the sense of the original words without being absolutely exact.(意譯是指原文的有些內(nèi)容與形式不宜用漢語直接表達(dá)，而是經(jīng)過解析后，以另外的形式表達(dá)出來，也就是說更著重于意思的翻譯，而不拘泥于表面文字)[2]。

以李白的送別詩《春夜洛城聞笛》為例：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fēng)滿洛城。此夜曲中聞?wù)哿稳瞬黄鸸蕡@情。

詩中描繪的是當(dāng)喧鬧的城市陷入了燈火闌珊之時(shí)，一陣陣玉笛聲從遠(yuǎn)處飄來，詩人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沉思，是誰在這春夜中吹起這感傷的曲子呢！殊不知這曲子正是曲傷離惜別的《折楊柳》，怪不得勾起詩人無限傷情。王大濂先生的翻譯如下：

Hearing a Flute in Luoyang on a Spring Night

Whose flute is sending forth sweet music in the dark?

It’s carried through the Town in spring wind as a lark.

When Willow-Plucking Song is heard in this night air,

From thinking of his native land who could forbear?[4]

我們可以從“折柳”二個(gè)字來揣摩詩人的情感。在這首送別詩中，《折柳曲》是一首曲子，內(nèi)容多寫離情別緒, 十分哀怨，所以詩人聽到后便有了思鄉(xiāng)之情。“折”意思是斷，弄斷，折斷。古語中還有引申義，如“折桂”喻科舉及第。王大濂先生采用意譯的方法，將“折柳”譯為 “Willow-Plucking Song”,這樣既忠實(shí)于原作的形式，也能將原詩中的意象和文化內(nèi)涵傳達(dá)出來，使讀者聯(lián)想到這是一種曲子。如果翻譯僅僅憑主觀來理解原文，只看字面意義，是不能兼顧到譯文的表層結(jié)構(gòu)和原文深層的意象的。理解畢竟離不開文化意象背景，在這種情況下，直譯不僅導(dǎo)致讀者誤會，反而會阻礙讀者對中國文化的認(rèn)識與了解。假如用直譯的方法翻譯成“Willow-Plucking ”，那么讀者將會不知所云，不知道什么是“Willow-Plucking ”。

下面再對比許淵沖先生的翻譯：

Willow Green

From whose house has come the song of jade flute unseen?

It fills the town of Luoyang, spread by wind of spring.

Tonight I hear the farewell song of Willow Green.

To whom the tune will not nostalgic feeling bring[5]?

許淵沖先生也采用了意譯的方法，將“折柳”譯為“Willow Green”，將其首字母大寫更加突顯其在詩意中的重要性。其次利用專有名詞大寫，引導(dǎo)讀者透徹地解讀這個(gè)具有文化象征含義的詞匯，進(jìn)而能讓這哀怨思鄉(xiāng)的笛聲，勾起讀者思鄉(xiāng)的無限感傷。從中可以看出，當(dāng)遇到含有文化象征意義的詞匯時(shí)，翻譯者應(yīng)該根據(jù)古詩詞中意象所包含的象征意義，確定翻譯中的選詞用句，此時(shí)要避免用直譯的方法，因?yàn)檫@樣譯出的象征意義不夠。

三、直譯補(bǔ)充法：可以保留詩歌的文化意象

以王昌齡的送別詩《閨怨》為例：

閨中少婦不曾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詩中少婦最初是很樂觀而沒有煩惱的，所以她依舊認(rèn)真打扮得整潔而漂亮！而“忽見陌頭楊柳色”卻讓詩中少婦產(chǎn)生了憂愁。眼前的楊柳妖嬈美麗，而這樣美的景色卻沒有人來陪她欣賞！于是少婦由楊柳聯(lián)想到自己，自已精心梳洗打扮之后更顯得嫵媚妖嬈！然而她的丈夫卻沒能陪伴身邊，就像這陌頭楊柳空有色！于是，這種后悔情愫油然而生，當(dāng)初真不該讓自己的丈夫出去尋求功名利祿啊！

許淵沖先生把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翻譯成“Suddenly seeing the green willow by the roadside, she signs for her husband seeking fame far away”。“楊柳”象征著離別。如僅譯作 “the willow”，則不能體現(xiàn)出“離別”這一文化意象，也不能揭露出這位女子思念丈夫的感情。當(dāng)她愉悅地登樓賞春時(shí)，陌頭楊柳色卻引起了她的傷感。這樣的美景不能和丈夫共享，只因丈夫?yàn)椴┤」γh(yuǎn)征沙場。這時(shí)，就可以用直譯補(bǔ)充法譯為“the green willow”，譯者加上“green”，使得女子在夫妻無法相見的情況下，青青柳色便成為她的一種精神寄托。許先生的這種處理方式，既不損害原文的精神，也方便了讀者的理解。從中可知，翻譯具有象征意象的詞匯時(shí)，切記它們不是簡簡單單的詞匯符號了，不能只求找到其在英語中的對應(yīng)物。這時(shí)可以在譯文里對該意象略加詞語補(bǔ)充，盡可能避免因文化差異而造成的誤解。

此外，在許淵沖先生的翻譯中，現(xiàn)在分詞“seeing”用得十分巧妙，用“the green willow”加以渲染，造成一種懸念氣氛，把主要的概念保留到最后一行，最后一詞，讀者對少女思念丈夫的原因才恍然大悟，從而達(dá)到極佳的藝術(shù)效果。

根據(jù)以上的分析，我們不難得出，為了更好地讓譯語讀者領(lǐng)略送別詩詞所承載的特殊意境，感受其中哀婉深沉的離別之情，譯者要著眼于對其離別及文化意涵的傳達(dá)上，以便得到與源語讀者相似的審美愉悅。如果譯者能采用恰當(dāng)?shù)姆绞?，文化意象的翻譯會成為翻譯作品中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譯者也應(yīng)該盡可能完整準(zhǔn)確地傳遞信息并真實(shí)地再現(xiàn)原文的文化氛圍與民族特色。隨著文化的不斷交流，原文中源語讀者所熟知的文化意象也會漸漸地被更多讀者所了解。

[1] 袁行霈．中國詩歌藝術(shù)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9．

[2] Chambers Essential English Dictionary．Edinburgh：Chambers Harrap，1995．

[3] 許淵沖．漢英對照唐詩三百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

[4] 王大濂．英譯唐詩絕句百首[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7．

[5] 許淵沖，陸佩弦，吳鈞陶．唐詩三百首新譯[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