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時期儒學(xué)家日尾荊山《管仲非仁者辨》之探析

史少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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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時期儒學(xué)家日尾荊山《管仲非仁者辨》之探析

史少博

（哈爾濱工程大學(xué) 思政部，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1）

一般認(rèn)為“管子之為仁，至孔子論而論定矣”，而日本江戶時期的日尾荊山著《管仲非仁者辨》，對管仲所作所為是仁非仁的問題進(jìn)行了深入分析，提出了“誤以為孔子許管仲以仁”“謂孔子許管仲以仁，則非盲則聾”“余以為非仁者，持論固然”等獨(dú)特的觀點(diǎn)，意在讓人們知道：功是功，過是過，不能以功代過，從而避免“不問心術(shù)之邪正，直以功為仁”的錯誤思想，其思想與日本江戶時期哲學(xué)家中認(rèn)為管仲為大仁大義之派形成了鮮明對照。

日尾荊山；孔子；《管仲非仁者辨》；仁與非仁

日尾荊山，1789年（寬正元年）出生于埼玉縣，1859年（安政6年）去世，名瑜，字德光。他16歲就從師于儒學(xué)家龜田鵬齋，刻苦好學(xué)，著有《四書折衷辨斷》《論孟二大疑辨》《尚書折衷辨斷》《左傳折衷辨斷》《訓(xùn)點(diǎn)復(fù)古》等，是江戶后期的儒學(xué)家、哲學(xué)家。日尾荊山學(xué)識淵博，專門著了《管仲非仁者辨》，對管仲所作所為及其是仁非仁的問題進(jìn)行了深入分析，提出了“誤以為孔子許管仲以仁”“謂孔子許管仲以仁，則非盲則聾”“余以為非仁者，持論固然”等獨(dú)特的觀點(diǎn)，透過這些觀點(diǎn)，顯示了其《管仲非仁者辨》的主旨，試分析如下。

一“誤以為孔子許管仲以仁”

管子之為仁，一般認(rèn)為至孔子論而論定矣，而日尾荊山對此卻明確提出了“孔子許誤以為管仲以仁”的觀點(diǎn)，正如《管仲非仁者辨》序中指出：“九合一匡，顯功于天下者。春秋戰(zhàn)國數(shù)百年間，唯管仲一人，亦是今古說論語者，視管仲甚高，直以功為仁，特家敢以為非仁者，漢魏以降數(shù)千年間，為此辨者，亦唯一人。一人而戾數(shù)千年間之學(xué)者卓而為此辨焉者，非敢好異也，不得已也。蓋以管仲為仁者，非啻誤圣言，其為害甚多矣，請?jiān)囌撝?，夫臣死君雖不易之常道矣，而管仲不死，雖后顯功，前之罪終不可償也。尚猶后世或籍口管仲，此其為害者一矣。圣人之論人也，瑾瑕不掩，妍丑不遺，彰善為則，癉惡為戒，以垂彝訓(xùn)于萬世矣。如其論管仲，不以惡擯功，不以美宥罪，公正平直，權(quán)衡確如此也。后儒無慮于此，孔子許誤以為管仲以仁，蓋以其功足償其罪也?！盵1]1

日尾荊山又進(jìn)一步指出了某些野儒，偽作家語，以托孔子，《管仲非仁者辨》分析：“孔子嘗謂管仲，管仲之器小哉?；蛟唬汗苤賰€乎？曰：管仲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邦君為而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也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是夫子許管仲以儉與禮也，茍不知儉與禮，而客得稱仁，則弒君弒父，僣上逼下，謂之非亂臣賊子，亦可矣，況管仲奉不友之君，抱不忠之罪，恃其才伐其功，以炫名利于后世乎。又焉得仁，野儒不辨甚，疾其言之不伸，偽作家語，以托孔子，侮說欺人?！盵1]3

其實(shí)，日尾荊山認(rèn)為的“某些野儒，偽作家語，以托孔子”之說，從他的分析來看，證據(jù)不足，故而不能因此斷言日尾荊山之說的正確與否，但是日尾荊山指出的“誤以為孔子許管仲以仁”之說，說明了他對此進(jìn)行了比較認(rèn)真的研究和思考，其治學(xué)態(tài)度是值得推崇和肯定的。

二、“謂孔子許管仲以仁，則非盲則聾”

日尾荊山認(rèn)為“謂孔子許管仲以仁，則非盲則聾”，復(fù)奚足論?！豆苤俜侨收弑妗吩唬骸叭粍t夫子稱如其仁如其仁，圣言赫赫，以為何如？日尾子曰：世儒皆不能解此言，雷同剿說，遂歸不知仁而，請解其惑，如其仁如，讀為不如已之如，蓋始于孔安國，安國亦苦其不通，更添一誰字，強(qiáng)為之解曰：誰如其仁，朱熹從之，又添再言以深許之之六字，愈解愈塞，學(xué)者悉奉其說，以為金科玉條，何其惑也。若從孔氏說，本文仁字下，非有乎字若哉字，則不通，況誰字本文所無，而注者妄為誰如其仁之解，可謂鑿矣。今為客斷之，如讀為何如，如其仁猶言何如其仁也，言九合諸侯不以兵車，實(shí)是管仲之力也，其功不為不多，然是非服膺先王之道以得民者也，假仁義以威服之者也，何如其仁者也，是即夫子之原旨，確乎不可易者也?？驮唬喝缰疄楹稳?。古書有可以例乎？曰：有，在揚(yáng)子法言，其間道篇云……此皆以如為何如者也，特或問屈原章，全原論語以屬辭，同文同例，足最相微焉。且以此章，參校藏文仲居蔡山節(jié)藻棁何如其知章，亦是同例。如之為何如，又奚疑，此言猶可疑，請?jiān)囀箍字熳x法言，孔朱又必曰：唐虞成周誰如申韓，淵騫之徒誰如其寢。屈子節(jié)操時變，誰如其智，再言深許之，其余以誰如解之，圓鑿方枘，果其說之是邪。豈啻其說之不是而已。又使斯仁不明于后世，害名教亦甚矣，余傷其如此，奮激萬志，就經(jīng)傅而正之，遂得微于揚(yáng)雄一人而已矣，豈不然哉?？驮唬罕鎰t辨矣，然是抅儒之言耳，若以其實(shí)論之，管子功覆天下，使民各得其處，謂之仁亦何妨。春秋之世，綱紀(jì)解紐，諸侯力征，以攻伐為賢。王統(tǒng)不絕如線，臣弒其君，子弒其父者有之，管子憂之，奉桓公霸之，北面朝周，于是天下大定，黎民安堵，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道立倫敘，其功巍巍如泰山，其德灼灼如日月，彼而不仁，其余焉有哉，夫子不言乎，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以是觀之，夫子許管子也深矣，夫子若得志于中國，亦必為管子而已矣。子朱知道之活用，務(wù)事空論，所謂非圣侮賢者非耶。日尾子曰：否，不然。功覆天下，猶有不仁者焉，如管仲是也，自孔門諸子而觀之，有慊于心，屢問其未仁乎。夫子答之，或曰器小，或曰焉得儉，或曰不知禮，其言盡中管仲之膏肓，于是由賜之輩，見管仲甚卑，并其功小之，故夫子特舉其功之偉者曰，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力也，稱其功而其不仁自見，圣人立言之妙可觀矣，其翹之哉。荀況書《大略篇》云：‘子謂：子家駒續(xù)然大夫，不如晏子。功用之臣也，不如子產(chǎn)；子產(chǎn)，惠人也，不如管仲。管仲之為人，力功不力義，力知不力仁?！鬃又裕靼状_實(shí)，而猶未信，謂孔子許管仲以仁，則非盲則聾?！盵1]5

由此，日尾荊山用大量的資料論證了“孔子許管仲以仁，則非盲則聾”，但其推理過程仍然值得推敲。

三、“余以為非仁者，持論固然”

《管仲非仁者辨》：“客謂日尾子曰：管子之為仁，至孔子論而論定矣，人未嘗獻(xiàn)疑，而子特以為非仁也，爭辯縱橫，強(qiáng)欲折服人，要是執(zhí)拗狠戾，其非圣侮賢，不亦太甚乎？”有人質(zhì)問日尾荊山以為管仲非仁，是非圣侮賢，而“日尾子曰：余以為非仁者，持論固然，所謂非圣侮賢者何也？”[1]7由此可知，日尾荊山認(rèn)為管仲非仁名是本來的事，并不是非圣侮賢。

《論語·憲問篇第十四》有：“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車兵，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jīng)于溝瀆而莫之知也。’”[2]170《管仲非仁者辨》對此論進(jìn)行分析：“圣人既許管子以仁，而子強(qiáng)非之，是豈不非圣侮賢乎？日尾子曰：陋哉見也。夫仁也者人也，人各盡其誠，對物無恥之謂。孝悌也，忠恕也，慈愛也，禮也，信也，義也，森然罹列乎其中，故一介背其誠，則不得為仁焉，是以孔子許仁者，僅不過五六人，雖可以觀也已。若夫管仲者曠世之豪杰，一時之英才，無以尚為，然律之先王之法，則戾矣，其焉得仁，請舉其微辨之，左傳云：齊桓公立無常，大夫鮑叔牙曰：君使民慢，亂將作矣，奉公子小白出奔莒，及公孫無知?dú)⑾骞苤僬俸龇罟蛹m奔于魯，齊人殺無知。魯伐齊納子糾，小白自莒先人，是為桓公。于是乎魯師及齊師戰(zhàn)于乾時，魯師敗績。鮑叔率師來于魯曰：子糾親也，請君伐之。管召仇也。請受而甘心焉，魯乃殺子糾于生竇，召忽死之。管仲請囚，終相桓公霸諸侯，夫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五者，天下大倫也。能以誠處于其間，大之天下國家，小之一鄉(xiāng)一邑，中心說服不能忘焉，此之謂仁也。如小白子糾兄弟爭國，姑置焉。設(shè)令兄弟相仇，奉其弟者仇其兄，各以其所奉為君，以其所見奉為臣，于義為然。管仲未知君臣之義乎，又未知兄弟之友乎。其初也奉公子糾，子糾為公子小白所殺，而自請囚，反相桓公霸諸侯，是遺君而奉仇也。弒兄者不友也。二君者不忠也。嗟呼仲也抱不忠之罪，奉不友之君，恬乎如不知者，汲汲圖霸，后世有背君親侮兄長當(dāng)不義行不仁，管仲為之俑而已，其何仁之有。客艴然掉首曰：噫不然，當(dāng)時小白之殺子糾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蓋其意以為執(zhí)小信以死之，于天下何益矣。不如全生以逞功績也，即請囚以相桓公終霸之，是夫子之所以為豈若匹夫匹婦為諒也自經(jīng)于溝瀆莫知之也。若以管仲奉小白為奉仇，以小白殺子糾為不友，則周殺管叔，亦不友也。何則殷者天子之舊邦，管叔奉周之命以輔之。見武庚之慘怛無聊也，乃謂圣王之裔，何至于此極也，中心不忍，遂有意于謀恢復(fù)，實(shí)是人情所不忍。周公宜有所置，而伐而殺之，于理為不義，于倫為不友，然人不稱其不義不友也，所謂管仲奉小白，小白殺子糾，皆從事宜而立功于萬世矣，均不可以區(qū)區(qū)論者也?？鬃訃L答于子路，其辨明皙，載在家語?？鬃又^管仲為仁，亦何疑之有？日尾子曰：否，武王之伐殷也，閔其祀絕，對武庚以為后，周公使管叔監(jiān)殷焉，管叔遺其德，包藏禍心，以謀周室，流毒于天下，以誣周公，終受其誅，設(shè)使管叔輔武庚以道，北面朝周，雖欲誅得乎。周公以大義誅逆賊，何不義之有？桓公之于子糾異之。夫兄弟爭國，以序言之。子糾庶長宜立，而小白殺之，若子糾不死，則齊民不安乎？小白不立，則社稷必絕乎？管仲不相，則國必滅乎？由是觀之，其所為悉出于私，而非系大義也。古人不言乎，擬人必于其論，今客取周公擬桓公，可謂失倫矣。余雖不敏，信而好古，謂義之比，如管仲之事，置而不辨，恐害于大義，豈其可以哉?！盵1]7

可見，日尾荊山認(rèn)為管仲不死而相桓公，雖然有功但是不仁，并且質(zhì)問：“管仲不相，則國必滅乎？”從而推導(dǎo)出“其所為悉出于私，而非系大義也?！惫识瘴睬G山對管仲而言強(qiáng)調(diào)：“余以為非仁者，持論固然?！?/p>

四、《管仲非仁者辨》之主旨

《管仲非仁者辨》之宗旨意在讓人們知道：功是功，過是過，不能以功代替過，否則就會“不問心術(shù)之邪正，直以功為仁”，正如《管仲非仁者辨》序中分析：“可以為法矣，于是乎其論人也，美惡相校。功罪相償，枉成其說，間有善者，亦吹毛求疵，磨垢尋瑕。不深刻抵骨則不慊，此其為害者二矣。圣人之道以德為本，而近儒不問心術(shù)之邪正，直以功為仁，權(quán)謀是崇，勢利是務(wù)，如是則圣人與申韓，何擇焉？要其所有來，亦誤管仲以為仁也，此其為害者三矣，烏呼毫厘之差，千里之謬、舉世被害，終使斯仁不明，斯仁不明，則孔子之道，或幾乎息矣，此所以一人而戾數(shù)千年間之學(xué)者，卓而為此辨焉者，非敢好異也，不得已也，弟子大屋直，甚喜此辨，欲以刻于家塾。乃謀諸余，余曰：家嚴(yán)精思經(jīng)籍，三十年于此矣，著書數(shù)十百卷，先儒未發(fā)之說，亦不少矣，固子之所知也?！盵1]2

日尾荊山認(rèn)為“當(dāng)今稱儒流者，浮華是競”，而自己得隔世之友如斯人也，說以錄于此。正如《管仲非仁者辨》中所述：“又奚足談圣經(jīng)之蘊(yùn)奧哉，然則夫子所云，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此言乃過與，噫何為其然，是夫子折子貢之辨，激誘之實(shí)行而已。何以知之？子貢問于夫子，以管仲非仁者與？夫子唯稱其偉績答之，未曾其及非仁之辨，抑揚(yáng)亦甚過矣，是以知之?？臀锤Q孔門之一斑，妄謂夫子亦必為管仲，嗚呼何無忌憚之甚也。圣靈在天，照監(jiān)咫尺，安可誣哉。余竊觀當(dāng)今稱儒流者，浮華是競。以水涌蹄岑之學(xué)，?；蠓菜?，鉤取名利，復(fù)可惶說仁義道德，或有篤學(xué)修行之士處于其間，韜晦湮沒……嗚呼不意煙霧洪濤之外，得隔世之友如斯人也，說以錄于此?！盵1]7

《管仲非仁者辨》之宗旨，并不否認(rèn)管仲之功績，認(rèn)為“輔翼桓公，尊周攘夷。其功元不可沒”，但是日尾荊山還認(rèn)為“管仲才優(yōu)于德”，且不能功過相償。

另外關(guān)于日尾荊山對于管仲的觀點(diǎn)，在當(dāng)時江戶時代的哲學(xué)家中也有爭論。例如日本江戶時期著名的儒學(xué)家松村九山著有《管仲孟子論》，認(rèn)為管仲大仁大義。松村九山也曾得出結(jié)論，認(rèn)為管仲“非不忠于不義也”，他說：“非不忠于不義也，何以言之，夫管仲一世之人杰，而天下之安危系焉，彼其志蓋欲以齊一匡天下?！盵3]4由此，日尾荊山對管仲是否仁之說與當(dāng)時江戶時代的松村九山之派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1]日尾荊山．管仲非仁者辨[M]．門人相摸大屋直，校．寫真版のみ，1852（嘉永5年）．

[2]四書[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

[3]松村九山．管仲孟子論[M]．寫真版のみ，1803（享和3年）．

〔責(zé)任編輯 楊寧〕

國家社科基金項(xiàng)目（12BZX033）；黑龍江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xué)重點(diǎn)研究基地項(xiàng)目（HEUSZB1313）；哈爾濱工程大學(xué)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wù)費(fèi)資助項(xiàng)目（HEUZYTS1301）

史少博（1965―），女，山東人，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2013-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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