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驁赤誠陳明仁

吳東峰

陳明仁，東征北伐初展天賦，抗日惡斗屢寒敵膽，四平之戰(zhàn)力敵林彪，長沙起義震撼江南；曾任國民黨軍中將兵團司令，人民解放軍上將兵團司令員、第55軍軍長。

身材高大的陳明仁將軍（1903～1974），板刷頭，黑發(fā)如針似錐，瓢瓜臉，眉黑如漆似墨。寬背闊肩，身板筆挺，行走如風，軍姿鏗鏘，一望可知為標準職業(yè)軍人。

陳明仁卓爾不群，桀驁不馴，性如霹靂，一點就著，發(fā)作時目中更無人。

陳明仁之子陳揚釗回憶，父親性暴烈，敢當面頂撞蔣介石。許多叔叔、伯伯及他的部下都很怕他。發(fā)起火很可怕，下嘴唇一扁一扁，吹胡子瞪眼，屬下暗地里都呼之為“扁嘴巴”。

陳明仁傲骨如鯁。有黃埔同窗這樣說：“（他）從來不把頂頭上司放在眼里，當排長時看不起連長，當連長時看不起營長，當營長時看不起團長。在他心目中，死了的，唯獨推崇劉堯宸團長；活著的，唯獨崇尚蔣介石?！?/p>

陳明仁戎馬生涯五十載，任職國軍二十五年，官至中將兵團司令；任職解放軍二十五年，官至上將兵團司令員。蔣介石曾授予青天白日勛章，毛澤東亦授予一級解放勛章。人謂“叛將”，而將軍自謂“識時務者為俊杰”。

周恩來：“我還向你舉槍致過敬呢！”

陳明仁字子良，湖南醴陵人。祖父陳其中，雇農(nóng)。父親陳保廉，精通文墨，但不善仕途。娶妻樊氏，生三子，老大明仁，老二明智，老三明信。陳明信曾任國共兩軍的警衛(wèi)團長。母體弱多病，陳明仁13歲為母沖喜，娶鄰家女謝芳如完婚。謝芳如年長陳一歲，美麗端莊，聰明能干，小夫妻美滿和睦，生兩子一女（早夭）。陳明仁為其子取名釗、銓，望子成龍于金戈鐵馬也。

陳明仁7歲就讀于家鄉(xiāng)私塾，后讀新學高小，一年后休學，在家自修。少時受岳飛、文天祥、于謙等影響，立志獻身國家民族，有所作為。1920年，考上長沙兌澤中學，與同學常談論反袁護國之主將蔡鍔和瀘州納溪之戰(zhàn)英雄團長朱德，每于此“喜形于色，慷慨激昂，立下愛國強兵心志”。

1923年3月，以孫中山為大元帥的革命大本營在廣州成立。是年冬建立大本營陸軍講武學校，時任大元帥府軍政部長的程潛兼任校長，教育長為李明灝，均湖南醴陵人。次年春，陳明仁持族叔陳舫周引薦信至廣州見程潛、李明灝，得以入學，編進該校第一隊。后因程潛出師北伐，講武學校畢業(yè)學員大多隨軍，余下一百余人合并于黃埔軍校，編入一期肄業(yè)，屬六隊。與陳明仁同為六隊同學的有左權、陳賡、蔡申熙、李默庵等。

陳明仁于黃埔軍校學習期間，共產(chǎn)黨領導的“青年軍人聯(lián)合會”和國民黨右派領導的“孫文主義學會”正斗得你死我活。陳則冷眼旁觀，認為：“這種政治性的組織活動，對我個人的發(fā)展是無多大幫助的?！睆拇?，遠離政治，專攻軍事。據(jù)陳明仁回憶，某日，廖仲愷黨代表至黃埔軍校演講，動員大家參加國民黨，陳明仁熱血沸騰，領表申請加入。而入黨介紹人欄內，經(jīng)廖仲愷同意，赫然寫著“蔣介石、廖仲愷”。

1925年9月，蔣介石親率國民革命軍第一軍再次東征，追剿陳炯明殘部。出發(fā)前，陳明仁突然身染重病，某連長向上告發(fā)陳嫖娼，要求團里給予處分。時任國民革命軍第一軍二師四團（原為黃埔教導二團）團長劉堯宸甚喜陳明仁之才干，有批評之意，無處分之心。陳明仁感激萬分，帶病出征，英勇無比。

東征軍開赴前線后，初戰(zhàn)東莞。陳明仁因患病，副營長張際春欲以擔架將陳送往后方，陳堅辭。是役，時任見習排長的陳明仁身先士卒，敢打敢沖，指揮一個排在東莞城內勇奪制高點，以一個排繳獲對方一個營的槍，立大功一次。戰(zhàn)后，團長劉堯宸摸摸陳明仁的腦袋，夸獎道：“我以為我是世界上最不怕死的人，哪曉得陳明仁比我還不怕死！”

國民革命軍第二次東征，時任二師四團三連連長的陳明仁參加攻打惠州?；葜莩菈怨蹋姝h(huán)水，東征軍以云梯登城，傷亡慘重，三鼓而不下。攻城關鍵時刻，劉團長任命陳明仁為“敢死隊隊長”，并與陳親往攻城現(xiàn)場，不料，敵一彈擊中劉之頭部，飲彈陣亡。陳明仁極為悲憤，誓言報仇，自捆綁手榴彈于腰間，插青天白日旗于后背，提槍登上云梯。其時，蔣介石舉望遠鏡親見其冒著彈雨，攀梯懸空而上，身影矯健，動作麻利。至頂，一躍而登上惠州城頭。蔣大喜，問：“擎旗登城者誰？”答：“陳明仁。”蔣介石點頭曰：“嗯，這個，這個要立功！”

三天后，東征軍于惠州召開慶功大會。會上，蔣介石親發(fā)口令，命令吹三番號向陳明仁致敬，并舉槍呼口號：“向陳明仁看齊！”是時，周恩來與何應欽、蘇聯(lián)顧問鮑羅廷均在場，亦舉槍呼口號。1949年9月，周恩來于第一屆全國政協(xié)會議上見陳明仁，問：“子良，你認識我嗎？”陳答：“怎么不認識……”周恩來笑曰：“打惠州的時候，我還向你舉槍致過敬哩！”

陳明仁勇冠三軍揚名惠州，由此被認為是“蔣介石的得意門生”，連連加官晉爵。1933年升任二十八旅旅長、八十師中將師長時，年僅三十歲。

北伐初，陳明仁初展軍事天賦，得到蔣介石、白崇禧稱贊。1926年6月，國民革命軍北伐至南昌。孫傳芳部反撲，重圍北伐軍總司令部于南昌城外牛行車站。蔣介石、白崇禧等北伐首腦處境危急。陳明仁奉命救駕解圍。是時，陳心急火燎，率部輕裝上陣，以急行軍速度出其不意，殺進孫傳芳部包圍圈，孫部頓時大亂，牛行車站之圍得解。此役當場俘虜孫傳芳部一團長。隨后，陳明仁向蔣介石、白崇禧建議利用被俘團長引路攻城，南昌即克。

頂撞蔣介石獲“傲上將軍”綽號

陳明仁驍勇善戰(zhàn)，相貌堂堂，前程無量。某日，宋美齡召見之，贊廖仲愷如何德高望重，又贊何香凝夫人如何文采賢淑，再贊其女兒如何文靜美貌，繼而表示愿意為陳明仁做媒。而陳明仁以軍人姿態(tài)立正，曰：“報告蔣夫人，在下已娶有妻室謝氏，在家侍奉老母，不敢停妻另娶。報告完畢！”宋美齡特將此事告蔣介石，蔣公聞之喜曰：“先前只知子良威武不能屈，今又知其富貴不能淫?？纱笥弥乓?！”

1938年，陳明仁之“預二師”移防貴州黔西休整。陳率部進入黔西后，即將黔西市容整頓一新。下令士兵執(zhí)勤灑掃，種植花木，率部眾幫助農(nóng)民收割。當?shù)匕傩崭写髦?，編歌謠以頌之。黔西市水西公園至今仍立有“陸軍三О五師師長陳公子良紀念碑”，兩塊高兩米、寬一米的大青石，上書陳明仁率部駐軍的事跡，歷經(jīng)七十余年風雨仍清晰可辨。

一年后（1941年），陳明仁率領第二預備師駐軍敘水。中秋月夜，登紅崖麓，遙看山河破碎，神州沉淪，不禁感慨萬千，乘著酒興，于一尊高大的危石上，題下“填海補天”四個大字。后雇石匠鐫刻于山中危石，以銘其愛國之志，報國之心。碑文如下：“率偏師頻年與暴日相周旋，苦戰(zhàn)惡斗，屢寒敵膽……丑虜未殲，恨海難填，神州淪后，荒天誰補？何時魯陽金戈，揮退殘余酷日，一朝田單火力，收回七十齊城，此愿此心期必償而后已?！?/p>

陳明仁治軍甚嚴。駐軍黔西時，某連司號長黃桂生仰仗陳明仁親信關系，賭博輸錢后至鄉(xiāng)下勒索，強搶百姓錢財，被人告發(fā)。陳明仁令軍法處長梁鳳派人調查屬實后，召開全師官兵大會，邀請當?shù)厥考澝鲄⒂^，當眾槍決。陳明仁于大會上宣布：“無論任何人，不能犯罪，如犯罪，即便是我的親信，也一樣執(zhí)法如山。”黔西百姓拍手稱快。

1941年冬，陳明仁率部駐防昆明。某日，蔣介石至西山風景區(qū)視察，途見修筑工事之士兵，衣衫襤褸，軍容不雅。蔣問：“這是誰帶的兵？破破爛爛像什么話？”答：“陳明仁之‘預二師”。次日，蔣介石即召陳明仁問話：“你這個師長怎么當?shù)?？”繼曰：“你的部隊是叫化子兵呀！”又曰：“任何部隊都沒有像你這個部隊穿得這樣爛！”

陳明仁嘴巴一扁一扁，當場頂?shù)溃骸斑@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衣服是你們發(fā)的，什么破布料？我的兵用水洗一次就破了?！笔Y介石大怒，罵道：“娘希匹，我撤了你的職！”

陳明仁怒不可遏，一把扯下軍服上中將軍銜肩牌、將星、勛章等，“啪”的一下撒在蔣的辦公桌上，大嚷道：“你撤吧，你想怎樣便怎樣？我現(xiàn)在不要這個官了！”

據(jù)云，當時蔣介石竟被陳明仁“嗆”得無言以對，宋美齡急出面斡旋，方得下臺。陳明仁之爆脾氣由此而名聞國軍，竟得“傲上將軍”之綽號。

滇西反攻屢戰(zhàn)屢捷，贏得國際聲譽

1938年7月下旬，陳明仁奉命參加武漢會戰(zhàn)中的九江防御戰(zhàn)。日軍憑借海陸空軍優(yōu)勢，對九江攻擊猛烈，飛機轟炸，軍艦炮擊，登陸部隊輪番沖鋒。陳明仁率“預二師”官兵構筑工事，居高臨下，同日軍展開生死搏斗。激戰(zhàn)之中，“預二師”6000將士傷亡2000多人，仍堅守陣地。據(jù)云，九江之戰(zhàn)中，國民黨軍有八個師相繼被打垮，唯陳將軍之“預二師”傲然屹立。

1939年冬，陳明仁奉命率“預二師”馳援廣西，參加昆侖關戰(zhàn)役。據(jù)參加者回憶，將軍率官兵連續(xù)作戰(zhàn)，亮出戰(zhàn)刀和刺刀，同日兵肉搏，殺得日軍尸橫遍野，奪取了324高地。日軍增援，動用飛機助戰(zhàn)，憑借迫擊炮、機槍火力進行反撲。陳明仁立即改變打法，組織小型突擊隊，“打黑不打白”，白天派少數(shù)官兵潛行偵察敵情，一俟夜幕降臨即出動攻擊?！邦A二師”先后奪回了九塘、五塘、四塘、高峰巖等要地，殲敵二千余。廣西桂南會戰(zhàn)，陳明仁身先士卒，受到蔣介石嘉獎。有親歷者回憶，戰(zhàn)前，陳明仁讓士兵喊話：不要當俘虜，戰(zhàn)至最后一人，很是熱血激蕩。

抗日戰(zhàn)爭中，陳明仁先后任“預二師”師長，七十一軍副軍長、軍長，率部轉戰(zhàn)西南，威鎮(zhèn)邊關。尤其是1943年10月至1944年5月期間，中國駐印軍和遠征軍先后對侵占緬甸北部和中國云南西部的日軍展開反攻作戰(zhàn)。陳明仁率部苦戰(zhàn)回龍，圍攻松山，出擊龍陵，越戰(zhàn)越勇，名揚中外。

1944年5月，中國遠征軍決定反攻緬北，打通緬滇公路。陳明仁率七十一軍主攻龍陵重鎮(zhèn)。戰(zhàn)斗進行中，已攻占鎮(zhèn)安街的八十七師師長張紹勛，獲悉騰沖日軍派出一個加強中隊反撲，臨陣怯場，打電話請示第十一集團軍總司令宋希濂，要求“變換陣地，放開公路”。而宋亦答復：“萬一守不住，可以變換陣地。”

是時，陳明仁的電話正巧接進去，聞張、宋對話，大怒。將軍對著話筒向張紹勛喊話：“張紹勛，現(xiàn)在八十七師歸我指揮，師長不能直接報告總司令?！庇种苯酉蛏纤舅蜗ｅズ霸挘骸澳憧偹玖钜膊荒苤苯犹幚磉@個問題?！痹賲柭暰鎻埥B勛：“你違反我的軍令，若守不住公路，提頭來見！”

兩個小時后，宋通知陳明仁：“張紹勛開槍自殺了?！标惓聊瑔枺骸八懒藳]有？”宋答：“我去看了他，打的是胸膛，還不至于死。”陳更怒，大喊：“他自殺是為了逃避責任，我一定要槍斃他?！庇重熕蜗ｅィ骸澳銥槭裁慈タ茨莻€怕死鬼，這樣做是鼓勵不愿為國犧牲的人。”宋聞之瞠目結舌。

據(jù)參戰(zhàn)者回憶，張紹勛自殺后，對各部隊長官震動極大，無不靠前督戰(zhàn)。在陳明仁的要求下，八十七師另外任命了新師長。是役，經(jīng)過數(shù)晝夜反復拼搏，終于全殲日軍，攻占了松山，號稱“戰(zhàn)爭之花”的日軍松山守軍旅團長松井剖腹自殺。

1945年1月，中國遠征軍調集重兵圍攻畹町制高點——回龍山。國民黨軍第二ОО師、第九師會攻回龍山，激戰(zhàn)一星期，均未能奏效。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集團軍總司令黃杰急如星火，敦請陳明仁統(tǒng)一指揮各部隊進行回龍山攻擊戰(zhàn)。在集團軍指揮所，美國聯(lián)絡官見陳明仁，問道：“你哪天可以拿下回龍山？”陳明仁堅定地回答：“我的部隊明天到達，后天接防，大后天可拿下回龍山。” 美國聯(lián)絡官又問：“你三天能攻下回龍山？有什么根據(jù)？”陳明仁答：“中國人說話算數(shù)！”又問：“三天攻不下，怎么辦？”陳明仁以手指回龍山峰，慨然答道：“拿不下回龍山，我就死在那個山頭上！”

陳明仁親臨最前沿，指揮七十一軍揚長避短，實施包圍作戰(zhàn)；鞭策擔任主攻的第八十八師將士奮勇攻堅，果然于三天內將中國軍旗插上了回龍山主峰。有軍事專家評價：“回龍山一役，打得痛快淋漓，是軍事指揮藝術的一個杰作！”

陳明仁將軍晚年回憶滇西反攻作戰(zhàn)經(jīng)歷稱：“當時凡屬任何部隊攻克不下的地方，都是由七十一軍來擔任，例如芒市附近的三臺山、襄佐寺，畹町附近的回龍山等，都是七十一軍攻克的。而攻克回龍山一役，不但挽回了當時的整個戰(zhàn)局，而且增加了我個人在國內乃至國際上不少聲譽，我自己也認為是我生平的又一得意之作。”

四平：以一軍之力阻擋民主聯(lián)軍十萬之眾

中共名將鐘偉在四野中以“好戰(zhàn)分子”著稱。1947年5月東北戰(zhàn)場的靠山屯之役，為其成名之戰(zhàn)。是役，時任二縱五師師長的鐘偉違抗林彪之命，牽動其他部隊圍殲靠山屯之國軍，殲國軍八十八師大部，重創(chuàng)八十七師。鐘偉經(jīng)此戰(zhàn)名聲大噪，而其對手即為時任國軍七十一軍軍長陳明仁將軍也。

陳明仁將軍晚年回憶是役言，不僅敗，而且險。其時，陳明仁率八十七師、八十八師向靠山屯方向撤退，被解放軍四面伏擊。經(jīng)過激戰(zhàn)，傷亡慘重。陳明仁僅率一連官兵退到郭家屯。郭家屯原為八十八師一個連駐防，此時已被殲滅，解放軍偽裝成國軍嚴陣以待。陳明仁曾親與士兵問話，竟一問三不知，見勢不妙，狼狽逃竄。將軍回憶言，而后屢遭敗績，疲于奔命，難以力挽。

解放軍發(fā)起夏季攻勢時，陳明仁奉命率部解懷德之圍，突遭解放軍襲擊，八十八師又損大半，師長韓增棟陣亡。將軍率部倉皇撤退，所乘座駕多處被子彈擊中，司機受傷，警衛(wèi)被打死。杜聿明曾回憶：“陳明仁之免于被圍，真是間不容發(fā)?！?/p>

1947年，林彪于東北戰(zhàn)場上屢獲勝績，獨四平一役敗于陳明仁之手。1947年6月，林彪發(fā)起攻打四平之戰(zhàn)役。是役，解放軍占領四平路西，而陳明仁則率領不足萬人的七十一軍殘余退守路東，繼續(xù)頑抗。

有親歷者回憶是役言：“民主聯(lián)軍已將陳明仁七十一軍指揮部團團圍住，前哨陣地距離陳明仁的核心工事只有500米之遙…… 陳明仁下令用吉普車堵死房門，用糧食袋當沙袋壘作工事，同時嚴令手持沖鋒槍的督戰(zhàn)隊，凡有后退者掃射，打死勿論……七十一軍的直屬隊打光了，陳明仁把身邊的衛(wèi)隊都派了上去，孤注一擲。自己也頭戴鋼盔，手持沖鋒槍，在后面督戰(zhàn)。陳本人電告杜聿明，要以身殉國，壯志成仁，并將一支二號勃朗寧手槍頂上子彈，裝在衣兜里，準備隨時自戕。6月30日，四平前線的槍炮聲反而稀疏下來，慢慢地，陣地恢復了平靜——出乎陳明仁意料的事發(fā)生了，民主聯(lián)軍竟然撤圍而去！”

陳明仁以一軍之力，阻擋民主聯(lián)軍十萬之眾，震動了全國。蔣介石欣喜若狂，親自為陳明仁掛上“青天白日滿地紅”勛章，大聲稱贊陳明仁：“奇跡，奇跡！子良無愧于黃埔名將！”將軍由此晉升為國民黨軍第七兵團司令長官。但好景不長，陳誠到東北任行轅主任后，明察暗訪，抓住了陳明仁幾個“短板”，撤了陳明仁的職，讓陳回南京休養(yǎng)閑居。

陳明仁之子陳揚釗回憶言：“父親在南京賦閑期間，脫去軍裝，穿上長袍，留著胡須，每天與兒孫們游玄武湖、靈谷寺、棲霞山、燕子磯、中山陵等地。他最喜歡到中山陵和廖仲愷的墓園。這段時間里他由于心情不舒暢，還經(jīng)常飲酒。他的酒量也是聞名的，一次飲一瓶貴州茅臺也不醉。有時到朋友家，高興時喝得酩酊大醉而歸，由副官背他下車?！庇惺氛撜哐裕骸瓣惔撕笠蚴Y介石不能主持公道而隱懷異志?！?/p>

毛澤東：“我看林彪打仗不如你，你就擔任二十一兵團司令員吧”

1949年，人民解放軍勝利渡江，直指湖湘。陳明仁看到章士釗給程潛的信后，很快向中共表態(tài)：“程頌公（程潛的字）造福桑梓，醞釀起義，子良（陳明仁的字）內心贊同，當仁不讓?！?/p>

8月4日，湖南程潛與陳明仁率領38位國民黨高級將領聯(lián)名發(fā)出通電，正式宣布自即日起脫離國民黨政府，加盟共產(chǎn)黨領導的人民政府。8月5日，陳明仁率部迎接人民解放軍進入長沙城。

據(jù)負責此次策反的李明灝回憶，8月1日，陳明仁的一位稽查處長因民憤而被抓獲，李明灝決定交給中共處理。陳明仁聞之大怒，拍桌打椅，逼李明灝放人。為了不影響起義大局，李明灝親自把人交還陳明仁，但陳明仁并不感謝，反而當眾宣布暫不考慮起義。李明灝言：不管怎么解釋，陳明仁根本不聽，搞得整個代表團束手無策。此事讓相關人士充分領教了“傲上將軍”的厲害脾氣，險些誤了大事！

程潛和陳明仁率部起義后，毛澤東致電程、陳兩將軍稱：“毅然脫離偽府，參加人民革命，義旗昭著，全民歡迎?！?949年8月25日，毛澤東親自修改新華社時評《湖南起義的意義》，明確指出：“程潛、陳明仁兩將軍在湖南起義，嚴重地震撼了華南、東南、西南、西北的國民黨殘部，國民黨殘部唯一的光明前途，就是脫離蔣介石、李宗仁、白崇禧集團，接受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p>

據(jù)云，李宗仁聞程潛、陳明仁在長沙通電起義，嘆息道：“可惜一個黨國元老，一個國軍名將，被老蔣逼得走投無路，真是樹未倒，猢猻就散了?！?/p>

陳明仁將軍所部7萬余人整編為兩個軍6個師，改稱中國人民解放軍第21兵團。1952年1月，21兵團司令部改組為水利工程部隊司令部，10月，陳明仁改任第55軍軍長。不久，他率部開赴廣東湛江，擔負守衛(wèi)祖國南大門的光榮任務。

1949年9月，陳明仁應毛澤東之約，赴北京出席第一屆全國政協(xié)會議。毛澤東設家宴喜迎陳將軍。毛澤東曰：“新政治協(xié)商會議，各方面的人物都有了，唯獨還缺少蔣介石的嫡系將領，你來了，代表性都全了。”又曰：“兩軍相戰(zhàn)，各為其主嘛！猶如劃船，都想劃贏呀！”“共產(chǎn)黨的軍隊有飯吃，你有飯吃，共產(chǎn)黨的軍隊有衣穿，你有衣穿。”再曰：“我看林彪打仗不如你。你就擔任解放軍二十一兵團司令員吧！”

會議期間，毛主席約程潛、陳明仁等游覽天壇。至祈年殿，毛主席與陳明仁合影后，問陳準備放大加洗多少張照片，陳明仁將軍答：“洗十打?！泵珴蓶|風趣地說：“這少了，洗五十打吧！這樣就沒有人說你被共產(chǎn)黨軟禁了?！?/p>

1949年9月25日，陳明仁在政協(xié)全體會議上發(fā)言，坦誠回顧了起義的心路歷程：

蔣介石在起義前幾天還派員送電報給我，要我“大義滅親”。因為程潛將軍是我進黃埔以前的老校長，意思是叫我殺害程將軍，并要我率部十萬死守長沙。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蔣介石不僅是不革命，簡直是反革命，簡直是人民公敵，我當然要打倒他。他是我們的校長，現(xiàn)在我便給他一個“大義滅親”。當時白崇禧也派專機送來一個命令，叫我派兵包圍程潛將軍所住的水陸洲，實行兵諫，必要時采取斷然處置。倒是白崇禧他本人如此反動確是需要給他一番兵諫的，我的起義即為兵諫的有力表示。我多年在蔣政權之下，徘徊惶惑，到現(xiàn)在才大夢初醒，才走向真正的革命方面來。在黑暗中掙扎過多少年的我，一旦獲得光明，可以大步邁進，我的心情，是多么愉快，多么興奮。我愿意完全接受毛主席的理論與實踐統(tǒng)一的思想，虛心學習，努力實踐，改造我自己，改造我所統(tǒng)率的部隊，絕對以不怕死、不怕苦的精神來完成我們革命軍人的任務。

1952年人民解放軍全軍整編，解放軍兵團領導機構大部撤銷，第二十一兵團改編為第五十五軍。上級有意調陳明仁到大軍區(qū)任職，但他自愿擔任第五十五軍軍長，1953年2月五十五軍由廣西桂林移防廣東湛江。1955年，陳將軍被授予解放軍上將軍銜。他還曾擔任第一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第三、四屆全國政協(xié)常委。

陳明仁率軍駐防湛江沿海十多年，治軍有方，威信很高。朱德、鄧小平、彭德懷、陳毅、葉劍英等領導人多次到湛江視察工作，給予他很多好評。

1958年初夏，粵西、桂南開始進行國防工程施工，按蘇聯(lián)專家提出的一線防御思想進行設計。陳明仁根據(jù)長期戰(zhàn)爭實踐經(jīng)驗和中國現(xiàn)代化國防建設的要求，對蘇聯(lián)專家的意見表示異議，堅持應該搞縱深工事、梯次防御。實踐證明他的意見是正確的。1961年冬，蔣介石陰謀反攻大陸，沿海防御工程要求確保桂林的安全，將軍在蒙山縣設點防御，以抗戰(zhàn)時作戰(zhàn)經(jīng)驗，提出守桂林必守荔浦的防御戰(zhàn)略觀點，獲上級有關部門肯定和好評。

朱德元帥與陳明仁將軍交誼深厚。據(jù)五十五軍軍史載，朱德元帥喜至廣東視察，至廣東必至湛江，至湛江必至五十五軍，至五十五軍必見陳明仁將軍。朱德至，陳明仁均以最高禮儀接待，周詳安排。朱德與陳明仁坦誠相見，交談甚歡。某日，陳明仁陪同朱德視察雷州青年運河和鶴地水庫工程，朱德得知工程為陳明仁親率五十五軍官兵修建，連連稱贊：“上將也上陣了，為人民立了大功，老將不減當年勇??！”

1957年，陳明仁對軍隊提了一些意見。其時，陳明仁為五十五軍軍長，但不是黨員，故不能參加可作重大決定的黨委工作。將軍對此有所不滿。有人向上反映，毛澤東聞之后作批示道：“黨委集體領導下的首長分工責任制的領導制度，并不切合起義部隊，因為起義軍官如非黨員，既享受不了黨員的權利和義務，又怎能體現(xiàn)出民主集中制的優(yōu)越性？故需另立軍政委員會，以起義將領為主任委員，方能調動他們的積極性?！?/p>

有人告陳明仁將軍，毛澤東為起義將領說話了。將軍則不以為然，曰：“我在北京提意見，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喜歡直來直去，決不是爭什么權，要什么官。我不同意成立軍政委員會?！?/p>

1969年，陳明仁將軍因慢性風濕病一再發(fā)作，經(jīng)中央軍委批準離職休養(yǎng)，回湖南長沙安度晚年。周恩來批示湖南省人民政府，在陳明仁的定居地長沙市麻園嶺，撥給一棟花園樓房居住，一切政治待遇、生活待遇照舊。將軍晚年過著安靜平淡的生活，兒孫們在他的長期教育下，努力學習和工作，使他十分欣慰。

陳明仁發(fā)妻謝芳如與他甘苦與共生活了三十多年，夫妻和睦恩愛。1950年謝芳如身患癌癥去世。繼配肖毅，系湖南醫(yī)學院附屬第一醫(yī)院主治醫(yī)師，為發(fā)妻謝芳如住院期間的主治醫(yī)師。肖毅未生育，無兒女。1972年夏天，陳明仁患上不治之癥，陳患病期間，肖毅形影不離，日夜守候在丈夫病床前悉心照料。

1974年5月21日，陳明仁將軍因患癌癥病逝于北京，終年71歲。

本文資料來源于陳利明《陳明仁將軍傳》（解放軍出版社出版）、葉青松文《陳明仁：從國軍著名將領到共和國開國上將》、馬祥林主編《毛澤東點評國民黨著名將領》（民主與建設出版社出版）、熊錫階《歷任國共兩黨兵團司令的陳明仁》（2007年12月16日《讀書文摘》）、《陳明仁自傳》（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鳳凰衛(wèi)視《我的中國心》相關專訪等書籍、文章、節(jié)目。

（作者系文史學者、軍旅作家）

原載于《同舟共進》2014年第9期，轉載請注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