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通儒書信選（二）

編者按：1961年11月，趙通儒結束了兩年的勞教生活，回到西安，無法安置，由省民政廳負責處理。兩年的勞教生活，趙通儒備受折磨，病情加重，全身瘦到僅僅85斤體重，人們都看他馬上就活不下去了。此時，趙通儒的族侄趙清安參加西藏平叛后復員回子長老家，民政廳動員趙清安領叔叔回家養(yǎng)老。經請示省委書記處李啟明書記和省委，決定每月按17級發(fā)給生活費，回家養(yǎng)老。1962年元月28日，民政廳派專人專車將其送回子長縣，由該縣按月照規(guī)定發(fā)給生活費，并請在日常生活上給以適當照顧。趙通儒回家后，經過自己的精心調養(yǎng)，和親鄰的悉心照顧，以及子長縣上下的周到照顧，病體逐漸得到恢復，但生活仍然極為困難。無奈之下，1962年5月28日和6月1日，他分別向當年的老戰(zhàn)友、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烏蘭夫和習仲勛兩人寫信，反映自己的困苦，請求幫助恢復原來的工資級別。6月16日，烏蘭夫將趙通儒的來信，轉給習仲勛。6月26日，習仲勛將兩封信轉給陜西省民政廳廳長楊伯倫，并指示：商請省委可否將其現(xiàn)有生活費101.5元，適當提高。民政廳遂報李啟明書記和省委組織部，決定將現(xiàn)在執(zhí)行的17級改為14級，工資標準即每月發(fā)給141.5元生活費，并請子長縣在吃糧和某些物質上酌情予以照顧。此舉讓趙通儒度過了63年、64年，過了兩年較為正常的生活，結婚，生女。1964年10月，四清風暴刮起后，厄運再次降臨到趙通儒身上。這組通信，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了習仲勛同志待人寬厚、關愛同志、從不整人的優(yōu)良品質。

一、趙通儒致習仲勛同志信

（1962年6月1日）

敬愛的仲勛副總理同志：

拜別迄今，快十年了，日月如逝水，光陰催人，莫等閑白了少年頭，思念山積，莫可言喻！

你好！齊心夫人好！孩子們好！和平、富平工作了沒？還在學校？祝工作順利！鈞體健康！生活愉快！百凡如意。

1962年元月，陜西民政廳，送我回子長縣家中長期休養(yǎng)。子長山區(qū)，比延安更窮苦。米珠薪桂。家家都吃榆皮、糠秕。至今尚未落雨，夏田旱災已成，秋田也因天旱地干，無大豐收希望，農歷五月再不落雨，全年將成大旱災。明春饑饉當更嚴重。水少水田更少，蔬菜比糧貴數(shù)倍。

我的景況，病、窮，二字可概一切。

敵人摧毀了我的健康，病魔日夜在鬼門關候我，天天起來在死、活關頭掙扎。吐蟲之后，一方面瘦了，不及往年一半體重（192斤減為105斤），同時四肢無力，險些連碗端不起來（未吐蟲前只手可舉五六十斤），現(xiàn)在，瘦與無力之外加上兩臂及腰部骨肉內疼痛，不能穿衣脫衣，不能伸屈，不能動作，立、坐、臥均不安。睡上，臂腰痛不得起來，站不了半小時，坐不了一刻鐘。動，即痛楚難忍。中西醫(yī)束手無策，中西藥毫不生效。死，一時還死不下。活，時刻不得平安或痛止。白天呻吟炕上，聞者見者嘆息，代為憂愁。病，日日在要命，只好聽天由命，過一天，活一天?？礃幼?，若不加病，壽長，也不過三年五年；萬一加病，命短，則將朝不保夕。每日盡力設法調養(yǎng)醫(yī)療，盡己力，聽天命而已。雖每念不服衰老病痛，屢欲追隨左右，親承教導，再為黨國及革命盡力，疼痛一來，又將雄心壯志驅于九霄云外，午夜思及，不禁汗?jié)裾硐鰬n慮。

窮，更使病中苦增。家中數(shù)被敵人搶掠，一無所有，炊具、用具、工具，件件缺乏。自己又無勞力，衣食均須用人為助，柴、水、米、面樣樣非用人用錢不得到家到手到口。活一天，比別人格外費力費錢費物。而錢呢？一月才101元5毛，比58年，不及一半。58年，公家月給我236元。而且，今天的100元，不及58年的20元。

58年，子長縣，一元可買柴800斤，炭1000斤，水20擔，小米15斤，面10 斤，豬肉近二斤，羊肉近三斤，菜18斤，油一斤半，鹽15 斤，雞蛋40個，餅子20個，土布五尺，棉一斤半……。

現(xiàn)在，子長縣，一元可買柴20斤，炭100斤，水5擔，小米不及一斤，面不及斤，豬肉四兩，羊肉沒，菜4斤韭菜或蔥只一斤多，油一兩左右，鹽一斤上下，雞蛋四五個，餅子2個，土布不及五寸，棉不及一兩……。

幸而，胃腸尚無病，食量比一般人大，一月供應糧不夠吃，非買私糧補助不可。菜比糧更貴，油、肉成缺、貴品，可知而不可買。比藥還難找難見。不幸，病中飲食須費又比一般人多一倍還多。左支右絀，顧此失彼，非常為難。

每天，餓到頭昏腦暈，手腿發(fā)軟。

因此，病，不敢麻煩你。窮，必須勞你費神給我解除一下。萬望你費神向陜西民政廳或子長縣指示他們恢復1958年給我的費用。

一、我再活不了三二十年了；

二、西北1924年至今，只我一個可憐人；

三、黨國雖有困難，不比往昔，每月不在乎給我一二百元；

四、救窮也可救病救命；

五、無勞力，無積存，無產業(yè)，非買吃買穿不得活；

六、今后一月236元不及58年的50元；

七、過去，常寧宮，有電燈、電話、汽車、勤務員、炊事員、管理員、護士、醫(yī)生、工作人員，還有人事局，有洗澡、娛樂、宴會、慰勞、醫(yī)藥、醫(yī)院……種種生活招待及待遇、照顧。今后，子長家中，上述一切皆無，縱錢能一樣價值，也不及常寧宮生活的十分之一，何況錢即如數(shù)發(fā)給，也不及當年十分之一。

八、唐洪澄、李仲英、史唯然、封營樹等已先后逝世，今日雖欲給加錢也無用與不及了。

1949年回來，已是半死之我，由于你的養(yǎng)育、照護，批準休養(yǎng)，得以茍活至今，不只我一家老幼及親友感德感恩無止，西北黨內外干部、人民均知鈞座愛人仁愛大德，有口皆碑。病中痛苦窮苦，唯有向你訴求解救。

執(zhí)筆也因臂痛腰痛困難，此信寫了數(shù)日數(shù)次。

萬望公瑕費神或向中央組織部，或徑由國務院，或令陜西民政廳或子長縣恢復我往年每月生活費，在你只花一刻半小時心力，在我則可沾恩沾光多活年月。

勞神費力，容后圖謝圖報。endprint

尤望不吝珠玉，教誨時頒，為祝為敬！

專此

順致

共產主義敬禮?。?/p>

趙通儒 手上

1962年6月1日

二、習仲勛同志就趙通儒

來信反映的問題

致陜西省民政廳楊伯倫

廳長信

（1962年6月26日）

伯倫同志：

趙通儒寫給我和烏蘭夫副總理信各一件，談及生活艱難，要求解決。這位同志不管他思想如何落后，而在生活上還是應當照顧，請你商省委可否將其現(xiàn)有生活費（101.5元）適當提高，以資經常補助。可否這樣做，請根據(jù)實際情況酌情予以處理。

附上信二件，希查收。

敬禮！

習仲勛

六月二十六日

三、趙通儒致烏蘭夫同志信

（1962年6月1日）

烏蘭夫副總理同志：

49年北京謁別，轉瞬十三年了，思念之情，與年同積。唯起居平安，工作順利，生活愉快，身體健康為祝為盼！這十三年中，我總被病羈絆著，幾次險些癱瘓，險些死去。59年至61年，因男女關系，受勞教處分二年多，61年10月解除勞教，恢復休養(yǎng)。62年元月，為陜西省民政廳送回陜北子長縣（延安北二百里，綏德南二百里）家中休養(yǎng)。

病痛和窮苦，是我的一切總情況。

病，自吐蟲之后，體重由192斤減為105斤。原來只手可舉六七十斤，吐蟲之后，兩手也拿不起四、五斤，四肢無力。去年起，兩臂及腰部骨肉中疼痛難止，不能屈曲，不能舉動，連脫衣穿衣都不能自己穿脫。立、坐、臥均痛楚難止。活，不是好活；死，還一時不得死。日夜哭笑兩難，醫(yī)藥無效，呻吟炕上，舉動不靈，見者聞者，亦皆嘆息，沒可奈何。腰、臂，痛不可忍，腹內無病，飯量又大，每月供應33斤糧不夠吃，餓得頭昏腦暈，每日不離糠秕、榆皮，還是不夠吃。病餓交迫。

窮苦，一言難盡。子長是山區(qū)，物產少，工商業(yè)日用品更奇缺。1924年出門參加革命至今，四十年無收入存余。家中被戰(zhàn)爭和反革命破壞五六次，祖父母及父母所有之日用炊具用具和衣物行李，被敵人數(shù)次沒收，無一針一線一物遺存。全家男女老幼，皆參加革命，隨中央流亡延安。二弟為國民黨殺害，母親被胡宗南匪部1947年春逼死于蟠龍，父親被日本飛機轟炸延安時炸傷右手，1958年逝世。無地生產，無人生產，無物生產。

我自己從綏德、北京帶回家中的書籍，1935年被國民黨搶去，抗戰(zhàn)中延安集存書籍，又被胡宗南進攻延安搶去。四十年來，只知為革命工作，為黨為國培養(yǎng)干部，三十余年無分文收入。現(xiàn)在又失去勞力，年輕時可只手持180斤，58年尚可只手持六七十斤，今則險些連飯碗都端不起來。去年，吃飯、洗臉，尚需人助，今年差可自持。現(xiàn)在，每月由子長縣政府給101元5角錢，支持一切費用?，F(xiàn)在的100元不及58年的20元。58年，子長縣百斤炭一毛，運費在內。現(xiàn)百斤炭七毛，運費三毛。58年一元買雞蛋80個，豬肉二斤，羊肉三斤，現(xiàn)一元買雞蛋五個、四個，豬肉四兩。58年一元買青菜18斤，山藥16斤，柴800斤，現(xiàn)一元買青菜5斤，韭菜斤余，山藥4斤，柴5斤。58年一元買私糧二升半，7斤多近8斤，現(xiàn)在只能買四分之一，四兩糧。布、棉更貴。

1959年至61年，三年左右，無分文收入。53年至58年的生活費，自己花，父母養(yǎng)老，兒子生活，點滴存余支持了59年至61年的三年開支。

現(xiàn)在家中的炊具鍋、盆、碗、筷、刀、案、水缸……件件皆無。用具如箱、柜、筐、籠、鐵器、工具樣樣缺少。糧，不夠吃。菜，沒有。開門七件及衣著無不欠缺、困難。最大的困難，自己不得動，樣樣須用人，動輒非錢不行。

根據(jù)病情，再活二十年，不大可能。好了三二年，不好了不久。

根據(jù)飯量，每月買供應糧外，至少尚須買二斗私糧，得100元。

根據(jù)病況，不死不活，比活人費。加病更費。

1954年至58年，陜西每月給我236元生活費，還住在療養(yǎng)院，有公共勤務員及療養(yǎng)院醫(yī)生、護士及工作人員照護，住房不出費，電燈、汽車也不出費，還有種種公家的照護與支持?，F(xiàn)在，家中一月若有236元生活費也不及西安療養(yǎng)院生活的五分之一。晚間，沒電燈，煤油一月一燈只供應二兩，不夠三晚用。私人麻油一斤七、八元。煤油私人無售貨。

陜北，至今尚未落雨，今年夏田的旱災已成了。秋田，也因地干，難耕難種，旱災的苗頭已露了，農歷五月若再沒雨，全年成大災。

人民，家家戶戶，亦糠秕、榆皮、草根夾著吃，已有菜色，個別人已發(fā)腫。農民，因去年豐收，今年有雇人挖地者，每日管三頓飽飯，掙五元工資。農民以去年農業(yè)社分得之糧與私自收入之糧及雜物，尚可吃飽。

我的病，因醫(yī)院、醫(yī)生、醫(yī)藥無效，只好聽天由命。

我的窮苦，請求你出一語之助，為我解除一些。

勞你接我信后，向習仲勛或陜西省民政廳，或子長縣，寫信或說一下，請他們恢復我1958年的待遇?；謴瓦^去待遇雖不能完全解決窮苦，總可解決一部分，可以免除饑餓，每月可以有買糧買菜的最低生活了。肉、油、醬、醋、茶、菜，現(xiàn)在是缺物，比藥都見得少。

或由你給中央組織部提議，轉陜西省委，請解救一下我的窮苦。

解救目前窮苦，對支持病體，有極重大關系，吃飽，可以支持疾病。吃飯比吃藥更要緊。子長是個七八千人市鎮(zhèn)，地少人稠。別無收入，也無可變賣，一家一食，均須用人花錢。別無援助。

勞神之處，他日圖謝。萬望你費神助我解救窮苦，來信寄子長縣瓦窯堡（二而一）。

專此

順致

革命敬禮??！并祝你合府男女老幼都好。

趙通儒 手上

1962年5月28日

四、烏蘭夫同志就趙通儒

來信反映的問題

致習仲勛同志信

（1962年6月16日）

仲勛同志：

趙通儒給我來信，讓我轉告你幫助他解決些困難?，F(xiàn)將原信轉去，請你處理。

專此

敬禮

烏蘭夫

六月十六日

五、陜西省民政廳就

趙通儒的待遇問題

致省委李啟明書記信

（1962年7月19日）

李書記，并省委組織部：

趙通儒同志的處理，去年11月經請示你和省委，組織同意每月按17級發(fā)給生活費，回家養(yǎng)老?；厝デ摆w提出衣服、被褥破爛需要補充，我們與有關單位聯(lián)系，補助了棉花七斤布三丈六尺，今年元月28日我廳派專人專車將其送回子長縣，由該縣按月照規(guī)定發(fā)給生活費并請在日常生活上給以適當照顧。最近本人又給烏蘭夫副總理和習副總理去信，反映他的生活艱難，要求恢復原來的工資級別。習副總理將信轉給我們，并指示：商請省委可否將其現(xiàn)有生活費101.5元，適當提高。我們意見擬將現(xiàn)在執(zhí)行的17級改為14級，工資標準即每月發(fā)給141.5元生活費，并請子長縣在吃糧和某些物質上酌情予以照顧。是否妥當請核示。

現(xiàn)將原信及習副總理和烏蘭夫副總理的批示，一并照抄附后：

一、趙給烏蘭夫副總理的信及烏蘭夫副總理給習副總理的便箋。

二、趙給習副總理的信及習副總理給楊伯倫廳長的批示。

民政廳黨組

1962年7月19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