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厚重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特麗莎的夢境解析

⊙王明明 ［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四平136000］

生命的厚重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特麗莎的夢境解析

⊙王明明 ［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四平136000］

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用厚重的筆墨和哲學的思維向我們闡釋了這樣一個哲學命題——“生命到底應該是輕還是重”，在小說中他主要刻畫了托馬斯、特麗莎、弗蘭茨以及薩賓娜這樣四個人物，并對他們各自的生命觀進行著闡釋，用他們的生命存在形式回答了他所提出的這一哲學命題。特麗莎對于生命本質的追求，使得人們明白生命應當有所負重，而這種生命觀則在她潛意識的夢境中顯現出來。

特麗莎靈與肉輕與重夢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一經出版，備受文壇關注，同樣也得到了廣泛好評，在這部作品中昆德拉提出了關于人生的意義與價值的思考，關于靈與肉、輕與重的抉擇，整本書都滲透著一種哲學思維，例如他多次提到的“非如此不可？”他試圖向我們解釋著生命應當有所附麗，負擔越重，我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相反，當負擔完全缺失，人就會變得比空氣還輕，就會飄起來，就會遠離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個半真的存在，其運動也會變得自由而沒有意義。而代表著生命之重的特麗莎，作者用了很多筆墨去描繪她，與薩賓娜相比，她的愛情忠貞而專一，她向往自由的生活，卻承受著許多，承受著托馬斯的愛卻又為這份沉重的愛而倍感壓力，她時刻在審視著自己的靈魂，好奇著這肉體與靈魂能否徹底分離，她努力探索著生命的意義。在分析特麗莎這一人物時，值得我們注意的是特麗莎的夢境。

半夜里，她開始在睡夢中呻吟。托馬斯叫醒她。她看見他的臉，恨恨地說“走開！走開！”好一陣，她才給他講起自己的夢：他們倆與薩賓娜在一間大屋子里，房子中間有一張床，像劇院里的舞臺。托馬斯與薩賓娜做愛，卻命令她站在角落里。那場景使特麗莎痛苦不堪，極盼望能用肉體之苦來取代心靈之苦。她用針刺入自己的片片指甲，“好痛哩！”她把手緊緊捏成拳頭，似乎真的受了傷。

在特麗莎的夢中，出現了這樣兩個人，托馬斯和薩賓娜，托馬斯是特麗莎當做生命去愛的人，而薩賓娜無論在現實中還是夢境中都成了她的情敵。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中他認為夢是欲望的滿足，是潛意識中欲望的變相達成，是通往潛意識的一條迂回道路，深深地觸碰著人類的內心，而這種欲望往往是人們在清醒狀態(tài)下不敢正視和不敢承認的欲望，只有在睡眠時，這種抑制才會松懈，形成夢境顯露出來，并展示著人類隱藏在心底深處的欲望。特麗莎夢見托馬斯與薩賓娜做愛，卻命令她站在角落里，這使得特麗莎痛苦不堪，從表面上來看，這的確不是特麗莎被壓抑欲望的滿足，因為這夢中的情境令她感到的只是痛苦，仿佛一針針扎在心頭上的劇痛。而弗洛伊德在他的《夢的解析》中也承認“每一個夢都是欲望的表達是站不住腳的，有的夢是恐怖的再現，有的夢是沉思，而有的夢只是對記憶的復現”，他同樣還指出我們的夢存在著一些焦慮和不快，這當然不能稱作是被壓抑欲望的滿足，然而，其結論是，焦慮的夢和不快的夢解釋過后也是一種欲望的滿足。

在特麗莎的夢境中，托馬斯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這是特麗莎所不愿意看到的，在特麗莎的眼中，托馬斯始終是那個將她從母親的控制與壓抑下解脫出來的人，同樣也是喚醒她靈魂的人，她愛他，她渴望著托馬斯只屬于她一個人，也渴望著他們兩個人的靈魂和肉體能夠緊緊相依，她厭惡托馬斯與他的情人相會，并作出了歇斯底里的舉動，她無時無刻不在捍衛(wèi)著她們的愛情，同樣在秉持她的忠貞，為了他，她可以去做一切事情僅僅是為了滿足他，她愛的如此熱烈，以至于不斷地審視自己的身體只是為了尋求肉體與靈魂不可調和的兩重性這樣一個答案，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堅持著自己的愛，只要有托馬斯在，她就會安心地睡著，緊緊抓住對方的手，然而慶幸的是，她不只是托馬斯的情人，可以說她是托馬斯的愛人，是托馬斯唯一愛得無法放手的女人，托馬斯也因為這種愛而感到困惑，與特麗莎在一起的日子，他忘記了自己的情人，他甘愿留在特麗莎身邊，因為他相信是命運的巧合將特麗莎帶到他身邊，他總是感覺到她就像是一個被放在樹臘涂覆的草筐里的孩子，順水漂來他的床榻之岸。這像是一種無形的巨大的命運，將他們連在一起，無法分開或離去。也正是因為托馬斯的這種愛使得特麗莎沉浸在愛里無法自拔，而這種愛也同樣使得她感覺到沉重，她拼命地抓住托馬斯，仿佛一根救命稻草，在這樣的夢境中，她的欲望并沒有得到直接的表現，她熱切渴望托馬斯對她唯一的愛的欲望，通過托馬斯與薩賓娜做愛使得她痛苦這一形式的偽裝，得到了實現。我們接著來看特麗莎的夢境：

她總是被推向死亡。一次，她在死亡的暗夜里嚇得尖叫起來，被他叫醒，便給他講了這個夢：“有一個很大的室內游泳池，我們有大約二十個人，都是女人，都光著身子，被逼迫著繞池行走。房頂上接著一個籃子，里面站著個男人，戴了頂寬邊帽子，遮著臉。我可看清了，那就是你。你不停地指手畫腳，沖著我們叫。我們邊走還得邊唱歌，邊唱還得邊下跪。要是有誰跪得不好，你就用手槍朝她射擊。她就會倒在水里死去。這樣，大家只得唱得更響也笑得更響。你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一發(fā)現岔子就開槍。池里漂滿了死人。我知道我再也沒有力氣下跪了，這一次，你就會向我開槍了！”

在這里，她夢到了很多女人，她們赤身裸體繞著池子行走，關于女人的夢境的經常出現，這與特麗莎小時候的經歷有關，這也就是弗洛伊德所謂的“情結”，情結是童年被壓抑的欲望造成的心理創(chuàng)傷，而這種創(chuàng)傷對后來的思想行為起著持續(xù)的支配性力量。特麗莎的童年對于她來說無疑是煎熬的，她的母親經常赤身裸體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在她的鄰居面前嘲笑特麗莎，特麗莎十五歲就被母親帶著去做女招待，而她的母親也經常強調她的身體與其他人無異，這也正是夢境中所有女人都赤身裸體的原因，這也仿佛在告訴她，她與這群赤身裸體的人無異，她也只不過是托馬斯眾多情人中的一個，然而特麗莎深切渴望著自己與她們不同，但她卻偏偏進入了這種命運，夾雜在眾多托馬斯情人之中。特麗莎的出生連同她的經歷都是那樣的戲謔，鏡子中的自己使她感到厭惡，她厭惡著自己的身體殘留著母親的一切，可是她沒有辦法擺脫，她的生命就是她母親生命的延續(xù)，而在夢境中出現的這些女人就是在她童年遭遇對她現在生活的影響所導致的，在這個夢境中，她還夢見了死，而托馬斯正是承擔這些女人命運決策者的角色，她們圍著游泳池走來走去，托馬斯讓誰死誰就會死，特麗莎說“這一次，你就會向我開槍了，”由這句話我們可以看出特麗莎口氣中的傷心與失望，而這種痛苦是她最愛的托馬斯所帶來的。分析特麗莎的夢境，我們發(fā)現，“死”這一主題是經常出現的，可是她真的愿意死去嗎？她愿意放棄托馬斯的愛嗎？她舍得放棄自己的愛嗎？在這里，我們認為在特麗莎的潛意識中，她是極力渴望著生的，她對托馬斯的愛那么熱烈，那么執(zhí)著，那么依賴，她有著自己對于理想愛情的追逐，有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有著自己的人生志趣與方向。她腋下的那本《安娜·卡列尼娜》是有著深意的，她渴望著像安娜一樣去追尋自己理想的生活，而這種理想很大一部分來自于托馬斯對她靈魂的喚醒。在特麗莎的潛意識中，她渴望著與托馬斯靈與肉幻化為一體，她渴望著與托馬斯共度平靜的生活，在那樣的生活里，沒有托馬斯情人的出現。而在這里，特麗莎的夢又經歷了一次偽裝。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反復出現了關于特麗莎夢境中的“貓兒的狂躁”這一場景。在英語之中，貓有著女人的意思，而貓這一意象也是經常出現在外國文學作品中的，如海明威的《雨中的貓》，在海明威的筆下，他將貓與女人聯系在了一起，賦予他們二者神秘的關系，而特麗莎夢境中出現的貓也就得到了解釋，這也就是夢除了偽裝之外的另一個功能——象征。在這里貓兒象征著托馬斯身邊的那群女人，而貓兒的狂躁也與特麗莎自己和托馬斯的眾多情人有關，她們與特麗莎共同爭奪著托馬斯，而她們的命運也正像海明威《雨中的貓》女主人公的命運一樣，完全被男性所支配。關于“貓兒的狂躁”也是一種被壓抑欲望的表達。

通過對特麗莎三種夢境的分析，我們看到了隱藏在特麗莎心靈深處的童年創(chuàng)傷以及她對托馬斯愛的欲望的變形表達。正是她愛的如此熱烈而專一，使得她收獲了托馬斯一生中唯一永恒的愛情，她不同于薩賓娜，漂浮在大地之上，她承受著命運強加給她的一切，然而往往正是因為這樣的壓力和負擔，才使得她的生命顯得更加厚重，使得她更加真實地生存于這大地上。

[1]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2]弗洛伊德.夢的解析[M].上海：上海三聯出版社,2008.

[3]米蘭·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4]黃昊文.“貓”到底為何物？——《雨中的貓》中“貓”的意象解讀[J].作品研究，2011（5）.

[5]劉京臣.被漠視的貓意象由《金瓶梅》中的貓意象談起[J].語文學刊（高教版），2006（11）.

作者：王明明，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2013級文藝學研究生。

編輯：趙紅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