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惠良
(華北電力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 102208)
《蠅王》是英國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威廉·戈爾丁的代表作。小說借一群小孩在一個荒島上的經(jīng)歷來探討人性惡這一嚴肅主題。故事發(fā)生在想象中的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一群六歲至十二歲的兒童在撤退途中因飛機失事被困在一座荒島上。開始時他們彼此之間還能和睦相處,遵循他們從成人社會學來的基本社會規(guī)則進行群體管理。逐漸地,存在于孩子心中惡的本性開始膨脹,他們開始互相殘殺,導致悲劇性的結果。作者通過一個具體化的場景演繹出一個抽象的哲理命題:人的罪性存在,同時,蘊含在故事內的人物、場景、故事、意象的象征意義也豐富了小說的主題寓意。
艾爾特·羅伯特在他的《圣經(jīng)的文學導讀》一書中用“場景模式”理論對《圣經(jīng)》故事中不同故事的相關情節(jié)進行對比研究,來說明《圣經(jīng)》文本中潛在的關聯(lián)性?!皥鼍澳J健?Type Scene)指的是《圣經(jīng)》故事中存在著的某些場景模式,它們在不同的語境中重復出現(xiàn),形成一個個敘事類型。[1]實際上,這樣的場景模式也出現(xiàn)在有威廉·戈爾丁的代表作《蠅王》之中。在小說中,它們既有文本內的,也有互文性以及文化的性場景模式,正是在這些場景模式中場景的不斷重復,不斷變異,催生并豐富了小說的文化和思想內涵,確立其牢固的經(jīng)典小說地位。
所謂文本內的場景模式是指在小說中不斷重復出現(xiàn)的類似場景。隨著故事的發(fā)展,這些類似的場景在不斷重復的同時也在相應地發(fā)生不同程度的變化。正是這些具有相同模式場景在不斷重復中的變化將小說的主題不斷地向前推進,將一個表面上似乎是一個兒童冒險故事上升為一個具有宗教哲學意義維度上的深層次探索。該小說中,文本內的場景模式主要有探險、集會、扔石頭等。
(1) 探險
第一個具有場景類型特征的行為是探險。孩子們上島以后,前后經(jīng)歷過三次探險。第一次探險發(fā)生在他們上島后不久,成員有拉爾夫、杰克和西蒙。為了對該島有一個比較全面的了解,他們把整個小島轉了一圈。第二次探險發(fā)生在小說敘事的中間,孩子們決定去山上找怪獸,這一次,羅杰代替了西蒙,仇恨代替了愛,雖然拉爾夫還是與杰克一起去探險,可拉爾夫明顯感覺到杰克對他的敵對情緒。最后一次探險,杰克完全代替了拉爾夫,由杰克自己組織的邪惡集團(莫里斯和羅杰)對拉爾夫進行追殺。三次探險活動都由三人組成,但經(jīng)歷了由文明走向野蠻的蛻變。
(2)集會
小說中另一個具有場景模式的行為是集會,也是一共三次。前二次集會由拉爾夫主持,最后一次由杰克主持。第一次主持集會時,拉爾夫充滿自信,言語非常流暢。第二次集會在篝火熄滅后舉行,此時的拉爾夫陷入了深思,回想起上次集會時的情景,明顯地感覺到有一股邪惡的力量在不斷地增長,而他卻束手無策。第三次集會由杰克主持,他告訴其他孩子應該由他來當頭,因為拉爾夫見到怪獸以后逃跑,沒有領導的擔當,而且見沒有得到大家的擁護,一個人獨自走開了。從這次集會開始秩序與理性被拋棄、訴諸于暴力和殘殺。
(3)扔石頭
場景模式還出現(xiàn)在扔石頭這樣反復出現(xiàn)的行為上。開始時,他們移動石頭只是為了推倒擋在他們路上的障礙物,后來,他們將石頭當作與對方進行對抗的工具,他們用一株棕櫚樹干作為杠桿,當敵人進犯時,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巖石撬動,向敵人砸去。正是這些場景的每一次重復都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人由理性走向野蠻的過程得到詳盡的展現(xiàn)。
孩子們在荒島上的時候,成人世界正在發(fā)生了一場走向毀滅的世界大戰(zhàn),也就是說孩子們在荒島上的經(jīng)歷是以一個成人世界的全球性戰(zhàn)爭為背景的。在孩子們眼里,成人世界一直是一個理性的世界,成人世界會給他們帶來拯救,他們在荒島上一直期待著成人把他們從孤島上救出來?!按笕藗兌?,”豬仔說,“他們不害怕,他們聚會、喝茶,講座,然后一切會好的……”孩子去尋找傳說中的野獸,在山頂上,西蒙發(fā)現(xiàn)了野獸的真面目,一個飛行員的尸體,降落傘還掛在樹枝上。這個尸體給孩子們帶來文明社會的信息:他們在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勢不兩立的戰(zhàn)爭,飛行員的尸體是人與人之間互相憎恨的產(chǎn)物。實際上,成人世界正在上演著一場相對于荒島上的孩子們來說更加可能走向毀滅的悲劇。故事最后,海軍軍艦發(fā)現(xiàn)了島上的大火,前來搭救他們。荒島上所發(fā)生的爭斗與在成人世界正在進行的世界大戰(zhàn)本身也是一個場景模式重現(xiàn)的關系,為小說中拉爾夫們所追求的拯救主題投上了一個深深的陰影,表達了作者對人性與人類未來深深的憂慮。
這種場景模式的重現(xiàn)不僅僅出現(xiàn)在文本之內,也在文學史的更大方面得以展現(xiàn)。由于特殊的島國地理位置,英國的歷史、文學和藝術與海島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在英國文學史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一系列的以荒島為題材的文學作品。作者往往將小說中的人物設置在一個未受文明社會污染的原始狀態(tài)、脫離現(xiàn)實社會的復雜環(huán)境,憑借他們豐富的想像力與生活感受力,探索在沒有文明道德規(guī)范束縛情況下的生存模式及人的本性。島國文學有一個比較固定的敘事模式:小說主人公因為某種無法抗拒的原因流落荒島,不得不憑借自己的力量求得生存,最后回歸人類社會。通過荒島模式這種文學體裁,不同時代的作家表達了對自己所處的時代的人與自然及社會關系的關注。在英國荒島文學史中,史蒂文森的《金銀島》是一部必讀的經(jīng)典作品。小說主人公吉姆·霍金斯在與海盜們一次又一次的交鋒中,經(jīng)受了考驗,成熟起來。發(fā)表于1857年巴蘭坦的《珊瑚島》中,主人公拉爾夫、杰克、彼得乘船遇難,流落到一個荒蕪的珊瑚島上。在荒島上他們自己制作各種生活用品,以水果和野豬肉為食,最后搭船返回英國,把那座美麗碧綠的珊瑚島留在身后,體現(xiàn)了維多利亞時代的極端自信以及對人性的肯定。而戈爾丁則反其道而行之,通過一個類似的場景模式,甚至故事中的主人公的名字都一樣,表現(xiàn)的卻是人如何一步一步地從理性走向罪惡的主題。
同時,西方文化傳統(tǒng)也為《蠅王》小說提供了相關的場景模式。在古希臘神話中,日神阿波羅所代表的理性精神與酒神為代表的原始生命力,構成了人類文化“創(chuàng)造—死亡”永無止境的循環(huán)。日神阿波羅是理智、秩序、啟蒙之神,也是光明之神,在他那里找不到黑暗,所以是真理之神。[2]與之相反的是酒神狄奧尼索斯,他掌管種植業(yè)、釀酒業(yè),在他身上代表著人類的一種原始生命力,他的信徒們瘋狂地膜拜他。在各種慶?;顒又?,瘋狂的人們甚至會把人當作犧牲來祭奠他,代表了人類的一種毀滅性沖動。在《蠅王》中日神理性力量的代表是西蒙。小說中,西蒙是一個行為怪僻、與眾不同的人。他身體瘦小,滿臉病容,時常暈倒,但有著獨立精神追求。他獨自一人在森林里與荒島上的神秘力量進行對話,和自然交流。[2]為了搞清“野獸”的真相,獨自上山去看個究竟。中途休息時,發(fā)現(xiàn)了一只渾身上下叮滿蒼蠅的死豬頭,此時天氣異常炎熱,西蒙的癲癇病再度發(fā)作,恍惚間,西蒙聽到豬頭張嘴說話:“別以為野獸是你們可以捕捉和殺死的東西?!痹谏巾斏?,西蒙發(fā)現(xiàn)了野獸的真相:一個飛行員的尸體。為了讓他的同伴知道真相,西蒙不顧自己的病情,下山去報信,正好遇到那些正沉醉于對邪惡力量膜拜的狂舞中的同伴,被當作威脅他們安全的野獸活活打死,而西蒙真正想告訴大家的是:野獸就是我們自己。小說中,杰克代表了酒神的暴力和強權意志。他一頭紅發(fā),身穿黑色斗篷,在唱詩班中為所欲為,與拉爾夫爭權奪利、針鋒相對。杰克心狠手辣、渴望權力,在他看來,“肉體的、本能的欲望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要不惜一切手段滿足它們”[3]。
“結構”是結構主義理論中的核心概念。瑞士心理學家皮亞杰(Jeau Piaget)認為所謂結構就是由具有整體性的若干轉換規(guī)律組成的一個有自身調整性質的圖式系統(tǒng)。一個結構包括了三個特征: 整體性、轉換性和自身調整性。[4]整體性是指按一定規(guī)律組合的具有內在有機聯(lián)系的系統(tǒng)。轉換性也叫同構性, 即結構內部各要素按一定規(guī)律交換, 這些轉換規(guī)律起建造結構作用,并決定結構的界線。自身調整性指結構內部各要素相互制約、互為條件不能被外部影響的性質。[5]可以說場景模式也是作品結構分析的一個方面,它與一般的結構一樣具有整體性、同構性和自身調整性。首先,每個場景都是一個具有內在有機聯(lián)系的整體,并在一定的轉換規(guī)律的控制下,相似的場景重復出現(xiàn),又發(fā)生變化,推動著故事情節(jié)與主題思想的發(fā)展。結構主義是關于世界的整體思維的學說。他們認為世界是由事物之間的各種關系而不是由事物本身構成的,在事物的各種關系中尋求恒定結構。結構主義試圖將“同質同構”作為研究事物結構的前提和出發(fā)點, 抽象出結構的普遍性和自律性,而后結構主義則更多地關注存在于同質結構中的異質事物,認為正是文化的差異才形成了世界的和平與秩序。結構主義強調事物結構的整體性,而后結構主義認為整體性的思維會導致思想僵化的形而上學,只有消解整體性, 才有助于思想的傳播和防止思想的僵化。其實,正是在這種結構的相似與差異性中產(chǎn)生了意義,結構本身為意義的產(chǎn)生提供了條件,而意義只有在結構的變化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形成。這一點,在戈爾丁的小說《蠅王》中得到了最好的印證。
參考文獻:
[1]劉意青. 《圣經(jīng)》的文學闡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0:93-94.
[2]李華.日神在荒島上的落敗[J].海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 2006(2):6-13.
[3]黃淑瓊.《蠅王》中日神與酒神精神的沖突[J].長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3):44-45.
[4][瑞士]皮亞杰.結構主義[M].倪連生,王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2.
[5]一韋,劉宏九.論結構主義與后結構主義的文化分延[J].社會科學輯刊,1999(2):141-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