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中繁漪形象再解讀

劉 軍

劉軍，教師，現(xiàn)居四川蒼溪。

《雷雨》中的繁漪，出身于封建家庭，受過“五四”新思潮的沖擊，是一個性格復(fù)雜并有些畸變的女性。是作者“最早想出的，并且也較覺真切的”悲劇主人公。作者曾用以下一段注腳來作為繁漪性格的代表：“時常不由己地，便歸回原始的野蠻的路，流著血，不是恨便是愛，不是愛便是恨。一切都走向極端，要如電如雷地轟轟烈列地?zé)粓?，中間不容易有一條折衷的路?！比绻\用精神分析的理論對繁漪“歸回原始的野蠻”的心路歷程作解析，我們可以觀察到其自然人性在自身無意識與極具封建性的社會環(huán)境的雙重壓抑下必然的萌動與生發(fā);而欲望與禁忌、個性與現(xiàn)實一再爆發(fā)的復(fù)雜沖突，最終又使繁漪耗盡活力并將其引向毀滅。就此意義而論，繁漪的悲劇，不僅是社會的悲劇，更是欲望與性格的悲劇。

繁漪作為資產(chǎn)階級家庭的女主人，她經(jīng)歷了封建王朝末年、辛亥革命和五四運動，而這三個時期具有不同的思想特征，都在其身上打上了烙印。所以，她身上具有舊式女人的一些特質(zhì)， 《雷雨》 中，繁漪的出場，作者給她定位為“中國舊式女人”——文弱，恬靜，愛生活，愛好詩文，與其他許多傳統(tǒng)怨婦一樣寄情無比。另一方面，她是受“五四”新思想新文化影響的新女性，因而思想具有爆發(fā)的一面。她是年輕的、有思想的，受新思潮影響的她已不能滿足于舊式女人所需，她要的是寄托實體，需要在寂寞時有人疼愛。所以周樸園一回家，整個家庭氛圍總是那么凝重、深沉?xí)r，繁漪不會欣喜若狂，而只能裝病回避，從而達到一種“非和諧狀況”。繁漪生活在彌漫著周樸園權(quán)威氣氛的封建家庭里，在周樸園的權(quán)威重壓下惶惶度日。性格復(fù)雜但十分真實，有反抗性，勇于追求個人幸福。因而當(dāng)周樸園的兒子周萍從鄉(xiāng)下回來時，由于年齡差別不大，繁漪便不顧一切地與之茍合，埋下了悲劇的導(dǎo)火線。有人嫉惡她，咒罵她的瘋狂變態(tài);也有人贊賞她，敬重她的雷雨性格，甚至迷戀上了她的“不可愛”處。繁漪的乖覺和出格的背后究竟隱藏著什么了？她“是要一個男人真愛她，要真真活著的女人”。事實上，繁漪“整個一部人生的戲劇都是以動力裝置，即融合在體內(nèi)的目的和欲望的發(fā)展和相應(yīng)的調(diào)節(jié)為轉(zhuǎn)移的”。正是繁漪的這一欲望及欲望的被壓抑，使她“心中郁積的火燃燒著，她的眼神充滿了一個年輕婦人失望后的痛苦與怨恨”，“令人覺得很美，又有些可怕”。

同時，繁漪因精神不屈而暴露出人性的弱點。其實，繁漪自己也完全明白與周萍的關(guān)系是不正當(dāng)不道德的，但她又冒天下之大不韙，努力維系著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而在她的思想深處，有許多沉重的無法消除的封建思想意識，如她很看重“名份”，即使與周萍相愛也擺脫不了“犯罪感”，對周沖與四鳳的相愛，也覺得門不當(dāng)戶不對，自己成為封建婚姻犧牲品，但對于別人則用封建婚姻標(biāo)準去要求，而去殘害下一代。誠然，若以平常的尺量來衡量她，確實沒有幾分能贏得大家的認同，不過許多所謂“可愛”的女人在一起，便可鑒別出她是富有魅惑性的。

所以，我們不能簡單地把她單一的視作資產(chǎn)階級的新女性或是中國的舊式女人。她的身上混著有不同的性格特質(zhì)：在物質(zhì)方面，繁漪可以得到一切用來滿足女人的虛榮心的東西，她不愿也不敢走出家庭，沒有自立的能力，也不愿意放棄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太太生活；但在精神方面，被周樸園家長式的專制主義鎖上了精神枷鎖，繁漪透著一股新的氣息，她再也不能忍受他強加于自己的精神折磨，終于有一天，轟轟烈烈的爆發(fā)了。從繁漪的精神覺醒歷程來看，經(jīng)歷了壓抑———抗?fàn)帯賶阂帧倏範(fàn)?不惜以自毀方式抗?fàn)?的歷程，正是“五四”以來時代新女性的典型性歷程。

因而我們更加確信繁漪兼具“資產(chǎn)階級新女性”和“舊式女人”兩種思想因素。一方面對周樸園的家庭束縛和精神折磨逆來順受，苦熬掙扎，傳統(tǒng)精神枷鎖和厚重文化積淀使得她精神軟弱安于被禁錮在周公館；另一方面，因其特有倔強個性和頑強生命力而又任性而難以馴服，始終不甘心于被宰制被屈服。這也是她性格中最無法解脫的矛盾，又恰是導(dǎo)致她悲劇命運和悲慘結(jié)局的一個深層原因。

魯迅先生說：“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毀滅給人看?！狈变舻谋瘎∈怯捎谄淙诵浴⑷说纳非蠓绞脚c人的生存困境相沖突所造成的。個性解放、愛情自由是“五四”時代的潮流，是人的正當(dāng)權(quán)力，是情感的自然生成。然而，“宇宙這口殘酷的井”卻無端阻斷了人類這合乎天性的生存需要，否定了這種生命方式，這就造成了“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個要求的實際上不可能實現(xiàn)”的殘酷現(xiàn)實。繁漪也終因愛的憧憬破滅而精神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