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難忘那個錯

黃邦在

無論時光如何流逝，無論歲月怎樣變幻，我永遠無法忘記小時候犯的那個錯。隨著時間的沉積，一種善良對惡意的自責，理智對魯莽的悔恨，久久地埋藏在我越來越不安的心里，讓我時時感到內(nèi)疚。

那年，我上小學二年級，語文老師是一個剛畢業(yè)的師范生。他特別喜歡我們這群天真無邪的孩子，我們也像對待大哥哥一樣崇拜和追隨著他。課堂上他廣闊的知識面、清晰的思路，常常讓我們著迷，聽他朗讀課文，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一種渴求和享受。至今，我還能記起老師上課時的神態(tài)，還能背出老師讀過的一些文章。

老師的女朋友時常到學校來玩，是一個漂亮文靜的姑娘，大大的眼睛像一泓清澈的湖水，明亮而又恬靜。她和老師一樣愛著我們，常帶我們到村外的橡樹林里、小河邊，教我們唱歌、跳舞，從她的包里，我們會驚喜地得到一些糖果、餅干等好吃的東西，因此，在那些日子里，我們比老師更盼望著見到她。

沒過多久，我們發(fā)現(xiàn)老師經(jīng)常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房子里，像發(fā)生了什么事似的。有一次，我們看到老師的女朋友哭著走了，從那以后，她不再來了。很快，老師的秘密被發(fā)現(xiàn)了，有人看見老師和一個城里的姑娘在村外橡樹林里散步。我們一直認定，老師為了城里的姑娘，拋棄了農(nóng)村的女友。一想起大眼睛阿姨哭著離開學校的委屈樣子，大家都為她抱不平。從此，老師的語文課，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趣味。

那時候，我在班里學習很好，也很調(diào)皮，小伙伴對我言聽計從。放學路上，我們就商量怎樣給老師點苦頭吃，為大眼睛阿姨出氣。

于是，星期天，老師窗子的玻璃常常被打破，花盆里的花一眨眼就不見了。看著城里姑娘推著沒氣的自行車，老師滿臉無奈地送她走出大門，我們有一種行俠仗義的自豪。老師對我們的沉默無言，使我越來越膽大。有一天，上語文課前，我別出心裁地在黑板上寫出“文傳進是陳世美”。受到我的啟發(fā)，另一個同學又加了一句“是大壞蛋”。上課鈴響了，我們裝作沒事人一般，假裝看語文書，等老師。老師快進教室了，我急忙趴在桌子上用書遮住臉，大睜雙眼，偷偷等待著將要發(fā)生的事。

很快，老師進了教室，一上講臺，黑板上的幾個字便進入了他的眼簾。那一刻他呆了，被他心愛的學生的“壯舉”驚呆了，接著是設計好的一陣哄堂大笑。老師的身子一顫，胳膊靠在了黑板上，粉筆撒落了一地。老師慢慢轉(zhuǎn)過身去，擦去了黑板上讓他一輩子都寒心的幾個字。在老師轉(zhuǎn)身的那一瞬間，我分明看到他流淚了，雖然他借轉(zhuǎn)身很快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可我還是看到了他流淚的雙眼，清清楚楚的。那一刻，我幼小的心不再平靜了：老師是愛我們的呀！

我瘦小的字體，老師一眼就認出來了。下課后，我被帶進了他的辦公室。滿臉沒有一點表情的我，木然地等待著接下來的懲罰。老師把我拉到他的懷里，那雙布滿血絲的眼里，只有深深的哀憐，沒有一絲的責備。老師說，他一直很愛我們這群孩子，多么希望我們好好學習，長大成為有用的人。

不等二年級上完，我就隨父母離開了小村，并且再也不曾回去過，可老師轉(zhuǎn)身擦去眼淚的那一刻，卻深深留在了我幼小的心里。

上初中后，聽人說老師病了，很嚴重，被家里人接回去了。唉，那時真不懂事，我想。

讀大學時，在一次老鄉(xiāng)聚會中，遇到了一位小學同學。兒時的那份鄉(xiāng)情，是那樣親切、那樣濃烈，一切都回到了從前，一切都回到了眼前。幾杯酒后，他郁郁地說：“你走后不到一年時間，老師就病倒了，白血病，家里的人來接他時，以前的兩個姑娘都來了。聽說那個城里的是老師的妹妹，在縣城醫(yī)院上班，他的女朋友到那時才知道老師得了那么重的病，又哭了，更傷心。老師走后，就再也沒有回到學?！?/p>

“我們對不起老師呀，多少年了，我一直很后悔……”仰頭望著天花板的他，也哭了。我知道，他沒說出口的那句話意味著什么。

望著窗外蒼茫的夜空，我仿佛又看到了老師轉(zhuǎn)身擦去眼淚的一瞬……

大學畢業(yè)后，我也成了老師，也談戀愛了，此時我更深地體會出了老師那時對我們和女友的那份摯愛，體會出了我們在經(jīng)意和不經(jīng)意間對他的傷害之深、之痛。多少年來，深深的自責和后悔，讓我的心越來越不安，好想向老師說一聲“我們錯了，你批評我們吧”?？衫蠋熞巡恢隁w何處。

看著我的學生也像我一樣在經(jīng)意和不經(jīng)意間犯著一些錯誤，我多想告誡他們：不管年齡大小，一定要學會寬容。每一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誤承擔后果，即使被原諒了，后悔和自責也是時間留給你的最公正、最長久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