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一個人,到底在愛什么?是光鮮亮麗的外表,美好純粹的內(nèi)在,或是愛上愛情本身。若愛上的那個人年華老去,財富盡失,甚至不健康了,你仍會堅持愛下去么?
那個回答“會”的他,是否愿意愛我這個不長頭發(fā)的女孩?
——楊淼獨白
不長頭發(fā)的女孩
1989年11月,楊淼出生在黑龍江大慶一個普通家庭。她長相可愛,大大的眼睛、皮膚粉嫩,父母抱她出門,鄰居都會圍過來夸贊一番,父母臉上總是笑意盈盈。
快樂卻沒有持續(xù)太久。楊淼2個月大時,頭頂依然光禿禿的。當(dāng)醫(yī)生的媽媽敏感地意識到這極有可能是遺傳了丈夫家族的罕見病,她急忙帶孩子去醫(yī)院檢查。最擔(dān)心的事情發(fā)生了——楊淼果然和她爺爺、爸爸一樣,不能長頭發(fā)。
這個消息很快傳開了。每一個路過她家門口的人,都會好奇地往里張望,夫妻倆再不敢?guī)Ш⒆映鲩T。可小家伙學(xué)會走路后,嘴里不停哼哼唧唧,眼睛老直勾勾地望向窗外。
母親實在不忍困著她。一個黃昏,她忐忑地將女兒帶了出去。剛到院子里,人們像事先預(yù)約好一般蜂擁而至,在離她們20米遠處劃出一道弧線,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夾雜著看新鮮時的訕笑和調(diào)皮孩子尖叫出的“小光頭”。
雪花片片飄落,最后的陽光把世界印成黑白水墨畫,母親的心涼透了。她脫下外套,把孩子裹得緊緊的,生怕她受到一點傷害。她抱起她,逃跑一般進屋,把門鎖得牢牢的。起哄聲更大了,女兒不解地拍打著門,手都拍紅了,母親看得流下淚來。
從此之后,這扇門成為母親給女兒豎起的隱形屏障。窗外,孩子們在雪地里你追我趕,玩得不亦樂乎;窗內(nèi),小楊淼眼巴巴地望著,不懂為什么母親總不讓自己出門。偶爾哭鬧著要擺脫這“牢籠”,死命地拍打門窗,母親會立即上前阻止,少不了一番責(zé)罵。
“哭的日子還在后頭呢!”母親總說的話似乎預(yù)見了楊淼的未來。
總是流淚的日子
母親的保護屏,還是隨著楊淼走進學(xué)校,被推倒了。
小學(xué)開學(xué)那天,她戴著媽媽從上海買回的假發(fā),欣喜地迎接校園生活。同桌是個可愛的小女孩,楊淼很開心有了伙伴,坦誠地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了她。
第二天體育課上,有個男孩突然故意將她絆倒,楊淼狠狠摔倒在地。同學(xué)們迅速圍攏過來,“禿頭!禿頭!”他們齊刷刷地喊出事前準(zhǔn)備好的口號。楊淼伸手一摸,假發(fā)脫落了。抬起頭,她看到同桌在隊伍里大笑。陽光很刺眼,她下意識用手擋住了眼睛,眼淚快速滑落。
這一摔,她成了學(xué)校里的“大明星”,身后總跟著無數(shù)歧視的眼睛和議論的嘴巴。但凡她轉(zhuǎn)身往回走,所有人又像躲瘟神一樣全散了。
楊淼意識到自己的“與眾不同”,每天第一個來到學(xué)校,放學(xué)等所有人離去后才敢離開。她很想和同學(xué)一起玩,然而,那些可怕的眼光就像銳利的刀子,她不敢踏近半步。在學(xué)校里,跳舞成為唯一能讓她開心的事。
但她不敢明目張膽地跳,只悄悄跑到舞蹈教室門口,從門縫里偷學(xué)。教室沒人時,才跑進去,鎖上門,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模仿。沒有音樂,便自己哼唱,她斜睨著鏡子里翩翩起舞的自己,宛若一只孤獨的白天鵝。
等到文藝晚會,準(zhǔn)備充分的楊淼第一次鼓起勇氣報名。還沒表演,就遭到舞蹈隊的拒絕。楊淼至今還記得,填報名表時,那些不屑一顧的嘲笑聲。唯一的樂趣如此輕易地被抹殺。
得不到同學(xué)的友好,楊淼便想向家里取暖。可每次回家,等待她的只有無休止的爭吵。碗打碎了,板凳砸壞了,媽媽總在哭,這是她童年關(guān)于家的所有記憶。
他們的吵架內(nèi)容偶爾也會涉及楊淼的光頭,每當(dāng)此時,楊淼總自責(zé)地想:“都怪我的光頭,讓父母在人前抬不起頭。”她小心翼翼地充當(dāng)著父母關(guān)系的潤滑劑,討好著兩邊,拖到她初中時,父母終究還是離了婚。父親搬走了,隨著汽車的轟鳴聲,他的身影消失在遠方。
那一瞬,她覺得世界坍塌了。她想到了死,沒人疼沒人愛的生活有什么好留戀的。她拿出水果刀,往手腕狠狠地劃了下去。
從病床上醒來時,她看到母親呆坐在床前,深陷的眼睛里布滿血絲。楊淼覺得自己很不負責(zé):“如果我走了,她該怎么活下去?!?/p>
愛情就像刀尖上的一首歌
2008年,和所有妙齡女孩一樣,18歲的楊淼開始渴望愛情??擅慨?dāng)對方知道她是光頭時,便會立即躲開。
19歲時,愛情終于來敲了門。他叫林翔,是個開朗的男孩,見了兩次面后,就直言“要把楊淼追到手”。盡管內(nèi)心無比雀躍,但楊淼并不確定他知道自己是光頭后,還肯不肯獻殷勤。
第一次在咖啡廳正式約會,曖昧的燈光照在她臉上,勾勒出清秀的輪廓,坐在對面的林翔眼里盡是溫柔?!案嬖V你一個秘密。”楊淼不想隱瞞,輕輕地將假發(fā)扯了下來。林翔的眼神迅速從柔情轉(zhuǎn)為驚訝,拿杯子的手微微顫抖。那光禿禿的腦袋像個燈泡。
“這樣的我,你能接受嗎?”楊淼低著頭,不敢看他。林翔笑了笑,尷尬地“哦”了兩聲。她的心涼了半截,起身離去,他沒有叫住她。
整整一個禮拜,他都沒聯(lián)系她。
林翔的內(nèi)心無比掙扎,無數(shù)次試想,光頭女孩站在身邊有多滑稽。他甚至能聽到,朋友們的嘲笑聲。“放棄嗎?”他一遍遍問自己,直到做了個甜蜜的夢。夢里,楊淼緊緊抓住他的手,對著他微笑,那笑容純潔溫暖,讓他心生憐惜。
“做我女朋友吧!”電話里,他的表白讓楊淼丟了魂一般手足無措——這是第一次,男孩沒有嫌棄自己。
戀愛的時光快樂無比。他會坐三個小時的車,帶她去吃最愛的火鍋;坐過山車時,牢牢抓緊她的手,大聲說永不放棄;為她24小時開機,不愿她著急。
然而,林翔媽媽知道兒子的女友是個“禿頭”后,堅決反對,甚至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脅:“你也不想想別人會怎么看!總之,有我沒她,有她沒我!”這一比劃,讓林翔動搖了。在母親的威逼下,他漸漸不再主動聯(lián)系楊淼,還以各種理由拒絕赴約,到最后,把手機號碼也換了。
這場青蔥的愛情,終究沒能沖破世俗的眼光。2009年清明節(jié),他提出分手,楊淼蹲在路邊嚎啕大哭,他最后一次拉起她的手:“當(dāng)你變優(yōu)秀時,沒有人看不起你?!?/p>
等一次永不離棄的愛
高中畢業(yè)后,沒考上大學(xué)的楊淼渾渾噩噩混過了兩年。林翔的話讓她意識到,只有自己變好,才會吸引更多人。
她找到一份幼兒園老師的工作。第一堂課開始了,她在教室外緊張地做準(zhǔn)備,扯扯頭上的假發(fā),確定很牢固之后,再認真地檢查衣著。檢查完畢,她長舒了一口氣。扭扭捏捏地走上講臺,小聲地介紹著自己。盡管聲音顫抖,孩子們卻掌聲如雷。他們端坐在座位上,用天真的眼睛仰視她,楊淼第一次感受到了存在的意義。
就像黑暗里照進了一束光,楊淼的世界突然亮了。她學(xué)著主動交朋友,毫不避忌地坦言自己是光頭,不管對方持何種態(tài)度,她都欣然接受。
2012年,楊淼在電視相親節(jié)目上看到了夏禹。這個高鼻梁、大眼睛、瘦高個的男孩兒,讓她塵封已久的心怦怦直跳。
看了幾期節(jié)目,楊淼依然蠢蠢欲動。她站在鏡子前,輕輕扯動假發(fā),端詳著自己:五官清秀、身材勻稱,跳起舞來如此動人。她決定鼓起勇氣,上節(jié)目去爭取愛情。
楊淼身著一襲閃閃發(fā)亮的露臍裝上臺,火辣的身材、動感的肚皮舞,讓所有人為之瘋狂。舞畢,她向心儀的夏禹動情表白:“請記得這美美的燈光,我美美的樣子。”然后走下臺換裝,不一會兒,一個光頭女孩走了上來。
她站在舞臺中央,望著對面的男孩,再無膽怯。所有人站了起來,為堅強的女孩鼓掌。盡管最終表白失敗,楊淼卻不后悔自己的選擇——卸掉假發(fā),就像卸掉壓了20幾年的重擔(dān)。
現(xiàn)在的楊淼雖然可以坦然面對大家,但她依然沒有找到另一半,仍然渴望著愛情,哪怕這對其他女孩來講唾手可得,而于她卻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她還是不放棄,常會頂著光頭,走在陌生的街頭,努力微笑著仰起臉尋覓,希望人群里有那么一雙深情的眼睛,笑著朝她走來,眼神里,沒有歧視,沒有同情,只有死生契闊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