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抱怨霧霾天氣成了口頭禪,空氣這么糟,來還是不來北京,住還是不住在北京?常住北京的外國人選擇的余地不是很大,為了工作,不得不將就一點,要是有津貼加級,錢多一點,“折壽”也就認了。照經(jīng)濟原理來說,風險與回報成正比,員工被派到“高?!钡貐^(qū)工作,自然要增加待遇,“折壽”津貼是一個變相工資議價的名目。據(jù)報道,某外企支付雇員在北京工作一年的“折壽”津貼可達15萬元人民幣。
我在路透社工作時,貝魯特是個高危城市,記者要在槍林彈雨中采訪,但是想要去的人不在少數(shù),因為有沖突,才有新聞,外交官、企業(yè)高管也是一樣,只要對自己的事業(yè)前途有利,無不爭相報效,但是在討論待遇時,就不客氣地借著外界環(huán)境因素要求津貼補助。當“中國熱”吸引了大批老外來到北京時,這點“不方便”可以忽視,等到其他的因素讓他們不滿意北京時,空氣質量的作用就放大了。
在中國常住的老外有100萬人,可以爭取“折壽”費的是外交官、跨國企業(yè)由本國外派的高管、財力雄厚國際媒體派出的駐站記者,他們享受房租津貼、子女教育費、每年回國度假費用,這是神仙級的肥差。但大多數(shù)老外與“折壽”費無緣,還是爭取留在中國,這些人搵食主要靠教英語,或是替外國企業(yè)跑跑腿,推銷一些產(chǎn)品和服務之類,一個月掙幾萬元人民幣,在北京過得蠻舒服,還能賣弄他們“本地通”的知識,大話五千年歷史文化、解讀中南海內幕、洞悉各種陰謀論等等,在陌生人面前賣弄一番,很能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但是這是一個陷阱,就因為安逸,年復一年地教英文,產(chǎn)生了對學生、對同事甚至對自己的憎恨,由于和自己本國社會逐漸脫節(jié),覺得前途茫茫,然而決定去留是一件很糾結的事,與空氣質量基本無關。
中國的崛起給在中國常住的老外帶來不少焦慮,尤其最近中國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中國富人多了:住豪宅、開豪車、炫富揮霍。2008年的奧運會可以說是個里程碑,在這之前,老外對中國的印象還承續(xù)了浪漫夾雜著一些“東方主義”獵奇的色彩;在這之后,他們本國經(jīng)濟受到金融危機的打擊,自己承認為淪落到“經(jīng)濟難民”,心態(tài)必然要做一些調整,中國城市空氣給他們的壓抑感似乎可以理解。
最近一本名為《不良份子》的文集,收錄了28位在中國生活的老外的感受,這些老外,除了少數(shù)不差錢的作者外,其他要靠教英文、賣文、做翻譯,用自己小聰明謀生,對中國社會體驗相當?shù)轿弧?/p>
例如一位美國小伙子,心馳中國武術,到少林武術學校學習,覺得學費太貴,就和校方討價還價,最后雙方同意打了個對折,那兒的主任很不屑地說:“最沒用的就是窮老外?!?/p>
這類老外泡酒吧、嫖娼、涉嫌販毒,也是體驗異國的一部分,多行夜路必撞鬼,挨揍幾乎是必然的事,“折壽”由自己承擔。當然正兒八經(jīng)的也有,那些文章看來感染力就不大了,像是紐約客的何偉之類的外媒記者,自然感情的流露不多。還有一類寫個人家庭生活,過多感性而文采一般般,遠不如調皮搗蛋“不良份子”的故事引人入勝。
這本書的作者們有一半已經(jīng)離開中國,后繼者大有人在:我曾經(jīng)每年面試一批外國留學生,問他們畢業(yè)后打算做什么?至少一半的回答是“留在中國”。那些留下來的人捫心自問:“我在這兒為了啥?”這是一個存在主義上永恒的問題。有一位作者故作悲壯地說:他為中國教育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作為文集編輯的卡特自嘲地說,陰霾折壽是他們的宿命。
其實這些在社會邊緣的老外是很可愛的,北京、上海、深圳成為國際大都市少不了他們。幾個世紀以來,巴黎吸引了無數(shù)自我放逐的老外,奧威爾就寫過“在巴黎貧困潦倒”,亨利米勒的“北回歸線”深刻露骨地勾畫出性解放和文明的批判。北京以“包容”作為口號,要感謝這些妙筆生花的老外描繪了中國社會的眾生相,無論是老外還是中國人讀了他們的故事,都免不了會心一笑。
路透社在八十年代把中國歸類為“艱苦崗位”,便于拖家?guī)Ь斓鸟v站記者去購買紙尿布、洗發(fā)水、黃油、奶酪之類,一年可到香港“輪休”四次,九十年代改為兩次,1998年我到上海時,只剩了一次,后來這一次也取消了,大家無比失望。北京的空氣質量要是改善后,折壽津貼隨之消失,那么享受這種待遇的老外們大概也很不爽。
(作者為中山大學傳播設計學院訪問教授、前路透社駐紐約資深財經(jīng)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