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大和田!”10月23日,堺雅人以經典的完結對手戲創(chuàng)下了一個傳奇。轟動臺灣的日劇《半澤直樹》就此告一段落,然而臺灣的“哈日”潮流持續(xù)燃燒,勢不可擋;也可以說,在臺灣龐大的哈日群體讓一出出日劇輕松告捷。
在臺北鬧市區(qū)西門町,各種大頭貼店、pachinko(電玩城)、日本料理,召喚著街道上染金發(fā)的年輕人,讓人仿佛來到東京的原宿。走進“大車輪”餐廳,首先聽到“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歡迎光臨),不大的空間里擠滿了顧客,等著旋轉盤上一盤盤肥美的壽司。
臺灣的“哈日族”有目共睹。有人認為,這是不健康的崇洋媚日,也有人感嘆,趕走日本人60多年了,卻無法抵擋“文化入侵”。但不可否認的是,臺灣年輕一代是在老一輩的“憧憬”中成長起來的,因此,這種向往、好奇與親近并非只是一種流行現(xiàn)象;伴隨著復雜交錯的記憶碎片,西門町那一角熱鬧與風光不只是個華麗的外表。
“錯置的鄉(xiāng)愁”
“我的多桑,只要有人問他,你今年幾歲?他都習慣說,‘我是昭和四年生的?!痹陔娪啊抖嗌!防?,臺灣導演吳念真以長子的角度來描述一個經歷過漫長日據(jù)時期的礦工Sega。這是一部自傳性的電影;多桑,即日本話的“父親”,他會拍打著收音機說:“還是日本貨質量好”; 年輕時和他的患兄難弟去歌舞伎廳玩樂消遣; 晚年當他飽受肺病摧殘,他拿了中華民國護照,準備前往日本一睹富士山的面貌,拜日本天皇。
這種看起來偏激的想法,并非個例。
1895年,《馬關條約》簽訂,清政府割讓臺灣給日本;1914年12月,日本成立“臺灣同化會”,在之后的30年里嚴格實施“皇民化”教育。一方面,日本在臺設立“國語學?!薄皣Z傳習所”,根據(jù)研究,1930年臺灣的學齡兒童入學率不到30%,到1938年增為50%,1943年增加到92%。另一方面,促進殖民階級意識,強調“只要人人自我煉成、精進,就可以鍛造成為真正的日本人,從而擺脫自己作為殖民地土著的劣等地位?!碧窖筮呥@個歷經殖民掠奪的島嶼上,本土民眾被迫學習日本的禮節(jié)和生活方式,說寫日語,參拜靖國神社,從各方面向日本方式看齊。
1945年,長達50年的日據(jù)時期畫上歷史性的句號,武士刀下的印記卻難以磨滅。在基隆港市場,仍可以看到某個腳穿木屐,腰上纏繞著護腰,額頭系著一條印著魚形的布條的賣魚老伯?;蚴窃谂赃呉患铱ɡ璒K,看到幾個老頭搖頭晃腦地唱幾段日本歌。
榻榻米、壽司、和服、歌舞伎廳......滲透于庶民生活的“日本情結”憑借著極厚重的文化認可,揮之不去。
如同列維-斯特勞斯所說,殖民地的“污染”并不會從地球上消失,某個地方的污染也許會暫時消沉,但在其他地方會重新出現(xiàn)。從一方面來看,臺灣后代人就像《多?!返臄⑹抡吆退牡苊?,雖然他們沒有辦法理解“多?!睘槭裁磳ξ丛娺^的日本一直保持著一種曖昧的理想,但畢竟是多桑,他們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認可了。
另一方面,作為從沒享受過殖民利益的庶民,國民黨收復臺灣后他們又成為政府排擠的“本省人”,不難發(fā)現(xiàn)許多“本省人”對語言不通、穿著破爛的新政府印象并不太好。二·二八事件和戒嚴期間武力鎮(zhèn)壓的殘酷事實擺在眼前,與“祖國”的糾葛和矛盾成為一代人戰(zhàn)后的經歷,以至于日據(jù)時代的遺留效應持續(xù)在臺灣發(fā)酵。按吳念真導演的話說:“新政府沒多好,多桑寧愿懷念已經跑掉的媽媽?!?/p>
這被認為是“錯置的鄉(xiāng)愁”,停留在記憶的事物無所謂好壞美丑,透過朦朧的影子伴隨著一代代人。
愈“演”愈烈
《小叮當》《名偵探柯南》《灌籃高手》《櫻桃小丸子》......日本動漫在80、90后的童年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90年代初,臺灣全面開放日本片自由進口,取消三十多年的日片進口配額制度,于是,《東京愛情故事》與鈴木保奈美,《悠長的假期》與木村拓哉,《麻辣教師GTO》與反町隆史,頓時風靡臺灣。與此同時,安室奈美惠、濱崎步、宇多田光也成為流行時尚的象征。
娛樂領域的發(fā)展與本土經濟本是密不可分,解嚴時期影視開放,為日本媒體敞開了大門——恰好,他們趕上了臺灣影視界的“空窗期”。當時臺灣剛入亞洲四小龍階段,本土電視劇還在萌芽;直至2001年,隨著F4、大S演出的電視劇走火,本土流行偶像劇才算初現(xiàn)雛形——那是改編自同名日本少女漫畫的《流星花園》。
臺灣電視制作人柴智屏指出,日本偶像劇與早期的“肥皂劇”或其他的古裝劇不同,比如《一吻定情》貼近校園的生活,或是像《愛情白皮書》細致入微地解剖人與人的關系,正是觀眾所喜聞樂見的。這也是為什么它們在首播時間為非黃金時段的情況下,平均收視率可以達到10%以上。
也是在這時期,“哈日”一詞開始被用來描述日本在臺造成的流行狂潮,“哈”源于臺灣青少年文化的流行用語,意指“非常迷戀,近乎瘋狂的程度”。
是引人入勝劇情和超人氣偶像讓無數(shù)青少年受眾愛不釋手,還是“娛樂至死”的時代讓它們獲得了廣泛的歡迎?日本學者吉見俊哉在他的著述中提到,日本的流行文化是亞洲從工業(yè)時代走向新時代的“具體代表”,比如聽Walkman、唱卡拉OK,都具有前衛(wèi)時尚的意味。這使得哈日族從日本流行商品中得到一種“現(xiàn)代化生活”的感受;換言之,臺灣對日本文化的仰望,實際上更接近對“現(xiàn)代性”的仰望。
沒有一種流行文化能在真空的環(huán)境里產生,一個被理想化、美化的日本文化在懷舊與崇拜之中大放異彩,而帶著一點迷茫和沖動的年輕人也正隨著時代的腳步形成獨特的哈日一族,當細看時,或許可以從中找到一個沉默已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