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風箏》從一批教科書中走出,使得教育界再次硝煙彌漫。魯迅的文章是否“太晦澀”已不是個新話題,近年來《藥》《阿Q正傳》《狂人日記》等經(jīng)典從不同教材中進進出出一面令許多人惋惜,一面令那些“一怕文言文,二怕寫作文,三怕周樹人”的中學生們暗自慶幸。
事實上,每次魯迅的作品在教材上有變動皆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由于魯迅的尖銳社會批判與揭示,他的“出走”往往使得大眾感嘆魯迅的批判精神已離我們遠去了。然而,“魯迅是文壇斗士,是民族脊梁,是無可取代的思想巨擘”這類神話的教條雖然塑造了魯迅鐵骨錚錚的革命形象,但也將一個無比豐富、有愛有恨、內(nèi)心糾結(jié)的生命遠遠地疏離了讀者。
進入新世紀的教育界向來把“語文素養(yǎng)”掛在嘴邊。語文課,除了造就學生的文字能力、口語交際能力,還包括思想情感、品德修養(yǎng)的范疇。而語文課,也是文學課,那些從浩如煙海的文化典籍中選出的教材到底是作家的精神結(jié)晶,語文課培養(yǎng)著學生的文學內(nèi)涵和審美態(tài)度??上У氖牵陂_放后的30年教育改革過程中,這個美好的愿景仍被放在一旁。
別了,文學
1951年7月,人民教育出版社第一套初中語文教材出爐,其編輯大意指出:“說出來的是語言,寫出來的是文章,文章依據(jù)語言,‘語’和‘文’是分不開的。語文教學應該包括聽話、說話、閱讀、寫作四項。”因此“語文”取代了它的前身“國文”,最初來自于1906年的《中國文學教科書》。
歷史的車輪不可阻擋,“文革”時期的狂潮所帶來的災害不堪回首。而在80年代,即教學開放后,國家發(fā)布的語文教學大綱中要求:“思想政治教育必須根據(jù)語文課的特點進行,必須在讀寫訓練過程中進行?!币簿褪钦f,修改教材,但是以政治思想為核心的大體目的不變。盡管教科書選擇的余地大了很多,當時被選入教材的作家如茅盾、巴金、丁玲,基本都是左翼文化圈內(nèi)的大腕。而魯迅作品仍然占據(jù)重要位置,《拿來主義》《范愛農(nóng)》《論雷峰塔的倒掉》等23篇文章繼續(xù)入選。當時人教社的主編顧振彪在一次采訪時回憶道:“我們放不開手腳,魯迅的作品選擇得還是最多,因為最保險。”
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教育目標伴隨語文教材的發(fā)展,在或淺或深的歷史痕跡上加了“文化含量大”的要求。袁枚《祭妹文》、杜牧《阿房宮賦》、陶潛《歸去來兮辭》等過去認為“不講政治”的篇目都得以入選。乍看之下,相比之前經(jīng)典作品集體消失的教材或許是一大進步。
但是所謂經(jīng)典的增加是不是治療惡疾的一味藥?教師呂長生認為,雖然教材有所改變,在古籍的選取和解讀上卻相對守舊,比如《晏子使楚》《將相和》,都在不同維度上反映了官方思想,通過人和事的描述來反映愛國情懷以及團結(jié)的力量。
回到魯迅,顧振彪表示,重點不是在到底哪些文章被刪除、哪些被選入,而是那些經(jīng)典名篇都被“教歪”了。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在語文教材中就有這樣的解讀:
作者先寫童年時代在百草園玩耍,再寫在三味書屋讀書。文章通過兩種不同生活的對比,含蓄而深刻地批判了腐朽的封建教育制度對兒童身心發(fā)展的束縛。
如果說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那么“語文”就成了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婦女,堅貞不移、愛黨愛國。
文學課的一頁承載了超負荷的社會壓力,那些藝術(shù)的美感,豐富的意蘊,多元的主題,與一代代年輕人逐步疏遠,多少人還會一再品味、感悟?在魯迅該不該刪的輿論中就有學生表示,“進語文課本的東西,香的也臭了;來了《哈里·波特》,我照樣不想讀?!蹦切┍荒J交驼位瘓D解的作品皆顯得單一而乏味,所謂的文學價值和學生的審美態(tài)度恐怕也被滾滾塵煙淹沒了。
代表國家最基本文化的語文課本,何嘗不可自然滲透著人文情懷?與大陸同宗同源的臺灣,那些并非宏大敘事而貼近生活的文章在課本里比比皆是,比如《雅量》《夏夜》;也有不少表現(xiàn)親情的文章,比如蕭蕭的《憨孫,好去啊》,描寫了祖母陪他熬夜讀書準備初中升學考試的溫馨情景;勵志的作品也較本土化,而不是高大全空,如蔡紹明的《地瓜的聯(lián)想》中,由對地瓜的各種感受而激勵出創(chuàng)造美好未來的希望。
文學課的一頁,或是許多人一生魂牽夢縈的感悟,或是能為心靈開啟一扇窗的靈感,而它在各種主義的教條下也是脆弱無力的。
尷尬的國學
既然說“匹夫不可奪志”,但是,如果一個人在志向執(zhí)行上有困難,是否仍然要不顧一切地堅持下去呢?
試舉出歷史上三位夠當?shù)闷稹皻q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的人物。
“言不及義,好行小慧”,能否舉生活中的一些例子來說明?
現(xiàn)代社會講究“自我推銷”,這和孔子要求的“訥言敏行”是否矛盾?
這來自臺灣高中使用的《中華文化基礎(chǔ)教材》,最近被內(nèi)地少部分的學校引進作為選修課程。教材選入了《論語》《孟子》《大學》《中庸》,除了原文的編選、注釋和解讀,各單元后面還有上述的“問題與討論”板塊。
近來的國學熱或許為國學教育推波助瀾,有些私立學校開始重拾之前被視為“四舊”的古籍。不過,在全日制體系內(nèi)的國學課僅介于部分地區(qū)學校自發(fā)零散地進行,多數(shù)學生對選修的國學課也興趣不大。去年,深圳一所中學曾試圖將四書作為選修課,但最后并沒有實現(xiàn),原因之一是國學在全日制課程中本是見縫插針,不論課時還是學生的熱度都受到高考的擠壓。
而在教學者中也有人質(zhì)疑,一旦將傳統(tǒng)文化中的“精華”和“糟粕”同時傳給學生,是否會產(chǎn)生弊大于利的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在臺灣,《中華文化基礎(chǔ)教材》至今用了近60年,并且基本沒有大幅度的變動。今天的生活和風俗習慣、觀念和價值聯(lián)系與歷經(jīng)千年的文化遺產(chǎn)如何相互照應,從上述的“問題與討論”中可見一斑,不難看出為什么在臺灣國學可以與教育系統(tǒng)水乳交融。
置身于教育前線的王建認為,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教育相對薄弱,沒有固定的教材,也沒有專業(yè)的教師隊伍,“主要問題是,我們目前的語文課程標準是將語文工具化,失去了人文性考量?!?/p>
也有人說,若是經(jīng)典的現(xiàn)代化處理不當,反而會讓學生覺得虛假、牽強,從而更加與之疏離。四書五經(jīng)有幾十年在教材中被掃蕩得一干二凈,如今它憑空而降,不禁讓人想到李白的“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語文”不是無本之木,傳統(tǒng)文化精神也好,文學之美也好,都是當下語文課的一大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