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裹腳布”到高跟鞋

【摘 要】俗話說：“小腳一雙，眼淚一缸?！毙≌f主人翁戈香蓮在本能上是反對裹腳的，但是小說里有兩處寫到戈香蓮是主動去裹腳的。一次是她聽到：“裹小腳嫁秀才，白面饃饃就肉菜。裹大腳嫁瞎子，糟糠餑餑就辣子。”戈香蓮明白了，只有裹好了小腳，才能嫁的好，小腳是身份、美的象征，是幸福的砝碼。另一次是，戈香蓮為了贏得在佟家的生存權(quán)，被迫地卻又主動地裹第二次腳。

【關(guān)鍵詞】《三寸金蓮》；裹腳；女性；封建禮教

佟家的掌家老爺佟忍安，除了倒騰古玩字畫，還有滿肚子的“蓮學(xué)”。他對小腳的喜愛可謂是如醉如癡如狂，更離奇的是會在家舉辦賽腳會，小說中寫道了兩次賽腳，第一次賽腳，戈香蓮輸了，輸?shù)慕Y(jié)果是，佟大少爺由傻子變成了瘋子，最后挺大一個活人就完了。第二次賽腳戈香蓮贏了，佟家上下都換了嘴臉，見了戈香蓮就犯怵，戈香蓮全憑一雙小腳徹底地把佟家踩在了腳底下。賽腳會的評委各個都是能人，佟忍安不必多說。喬六爺作詩像吐唾沫一樣容易，弄畫壓倒天津城的華琳，造假畫使人分不出真假的牛鳳章，自稱“愛蓮居士”的山西居士呂顯卿。他們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的人，但在賽腳會上討論的只是蓮學(xué)。第一次賽腳會佟忍安和呂顯卿就金蓮的起源如何將小腳劃分等次爭論不休，各顯其能。第二次賽腳，這些酸腐文人們竟模仿古人拿戈香蓮的小腳鞋玩“投壺”游戲，行酒令，全然不顧顏面廉恥。

戈香蓮的腳是為誰而裹？開始是為未來的丈夫，后來是為掌家的老爺。總之是為了男人，男人的喜好決定了女人的命運。佟家大家長的喜好決定了家族女人的命運。首先，外面的女人想進入佟家，最大的籌碼就是小腳。戈香蓮被他相中做兒媳婦時，佟忍安指稱她說，“那個穿紅鞋的?！辈粌H如此，即便進了這門，受寵不受寵也全憑一雙小腳上的功夫。佟忍安癡迷小腳，以至于在她發(fā)現(xiàn)了自己鋪子里的畫出現(xiàn)在鬼市的時候，他也唯恐丟了半袋小鞋而不去抓賊。這恐怕就是為什么滿肚子學(xué)問的佟忍安會敗給了家賊和半殘的伙計。可以說，佟忍安因小腳失了錢財，因錢財丟了性命，愛小腳間接要了他的命。

女人裹腳的風(fēng)俗最早在富貴人家，不從事勞動的婦女中流行。纏足成了榮耀的象征。為了表示來自富貴人家或使女兒能嫁入豪門，爭相為女兒裹腳。小腳不僅是下層少女進入上層人家的晉身階，更是那個年代娶妻托媒人探聽女方的重點，小腳還是新婚過門的聚焦點。但小腳是干不了體力活的，這似乎對家庭社會的發(fā)展有害無益，那為什么，小腳依然會得寵呢？從小說中大腳姑的一番話中似乎可以看出端倪，“咱閨女家裹腳，為的就是不讓你跑。你瞧，誰家的大閨女整天在大街上撒丫子亂跑？沒裹腳的孩子不分男女，裹上腳才算女的?！?/p>

可見男女是有別的。從孔子“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的高論開始，封建社會男尊女卑的不良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著。無論衣冠服飾，還是言行舉止比有明顯的區(qū)別，所謂“生子弄璋，生女弄瓦”，“男女七歲不同席”等等就是封建禮教觀念的表現(xiàn)。把女子的腳纏成了“三寸金蓮”更是男女之別極端化。母親為女兒纏足，深知其苦，卻只能無奈的哀嘆“前世未做好，今生受此苦”“女人必須纏足，否則強壯如男子，為丈夫者不能制服也”這就將纏足的本質(zhì)一語道破玄機，女子若不殘不缺，就難以永遠的卑賤下去。 另一方面小腳女人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如風(fēng)擺柳，煞是好看。“女子以弱為美”的時代，裹腳的女子顫顫巍巍，纖細柔弱，如弱柳扶風(fēng)般的體態(tài)成為社會對“美”的追求。這個美的背后是，女子在勞動和交往方面受到極大的制約只能困守家中，甚至站立行走都要扶墻靠壁。這樣一來“男主外，女主內(nèi)”順理成章，也讓“男強女弱”成了鐵定事實，女性如有什么不滿，反抗，私奔之類的舉動，就更是難上加難，唯有忍氣吞聲，聽人擺布?！芭疄閻偧赫呷荨钡珵閻?cè)硕幌獨埮獋约旱纳眢w，卻源于女子屈辱卑賤的社會地位。

如果說前期的戈香蓮是順從社會要求的傳統(tǒng)女性，那么后期戈香蓮是具有反叛精神卻又逃脫不出歷史的牢籠。她為了生存，不得不在自己的腳上多纏幾圈裹腳布。她的抗?fàn)幍姆绞绞墙o女兒放生，她深知裹腳的痛苦煎熬，也真正懂得小腳給她帶來的是富貴還是苦難。為了讓女兒躲避裹小腳，她寧愿自己忍受思念之苦也要把女兒送給外人養(yǎng)著，這也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抗?fàn)?。但裹足對那個時代女人的毒害是徹頭徹尾的，這輩子的仇下輩子報，這或許是在男尊女卑的社會里，以男子為中心的審美觀念形成以后，許多女子會自覺的順應(yīng)，也可以說是男權(quán)意識內(nèi)化到女性思想之中了。

封建禮教使男子貴者愈貴，使女子賤而愈賤。女子成為男子的附屬品，為私人所有，她從頭到腳步都應(yīng)該是為使男子賞心悅目而存在，她的舉止言行都應(yīng)該討男子歡心。有人說：女人的母性和女兒性是天生的，而妻性則是后天調(diào)教出來的?！杜畠航?jīng)》明確教導(dǎo)人們之所以要纏足，“不是好看如彎弓，恐她輕走出門外”。女人，作為人的資格已所剩無幾，在男人的眼中，更類似于為私人所屬的某種物品。裹足的另一重要目的是保證女人的忠貞，防止女人的私奔。對女性而言，它意味著性壓迫與性奴役；對男性而言，它意味著性放縱與性泛濫。女性用謹守貞操的代價換來的仍然是淪為奴隸身份的報償，纏足人為地加強了兩性之間的不平等，致使“兩性”的本來面目發(fā)生扭曲。這也是對男人中心地位的自我認同，以及壓迫女性的心理原因所在。另一方面，中國傳統(tǒng)的婚姻制度一直默許成功的男人可以擁有數(shù)位妻妾，眾多妻妾之間為了爭寵，只有痛下功夫修飾，纏足提供了一個好的修飾方向，同時纏足后行動不便，也頗有利于丈夫控制眾妻妾，減少與他人偷情或逃逸的可能。小說中，誰贏得了賽腳會，誰就贏得了在佟家的掌控權(quán)。佟家女人們使勁渾身解數(shù)來修飾自己的腳，勝者為王，敗者寇，在佟家，贏得了小腳就贏得了天下。

人類文明史可以說是“從腳開始”的。如此重要的腳在父權(quán)制下卻失去了其擁有的，或者說是自然功能。我們要問，難道女性不知道裹腳給他們帶來的肉體上的痛苦嗎？問題是無論她們內(nèi)心是否自愿，在父權(quán)制下她們無法逃脫纏足的命運。傳統(tǒng)社會男性把女性作為犬馬使喚，作為玩物把玩。在男性變態(tài)美的眼光的凝視下，在男性絕對話語權(quán)下，女性盡管痛苦還是順應(yīng)了男性的需求，開始改革自己的身體。改造身體是在改造思想的過程中進行了，女性在改造自己的同時也就認同了自己卑賤的身份。裹腳布給女性帶來的痛苦可謂罄竹難書。中國傳統(tǒng)女性在扔掉了又長又臭的裹腳布之后，現(xiàn)如今又穿起了高跟鞋。但無論是裹腳，還是穿高跟鞋都會使女性的腳變形。女性都會從難受到忍受，再到自愿。對女性的腳乃至身體的改造過程，是在父權(quán)制社會里的男性對女性進行思想改造和女性接受改造并在自我改造中實現(xiàn)的，這種思想改造是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進行的。男性利用其霸權(quán)話語編織起一個牢籠，女性身處這個籠子，日久而不再覺察到自己只是一只囚鳥。女性在這些話語的轟炸之下，自己也認為穿上高跟鞋后，能突顯身體的妙曼曲線，認為自己是美的。殊不知此時女性已被異化，女性自以為的美，其實是男性眼中的形象。誠然，女性也好，男性也罷，都只有以對方為參照，才能更好的認識自己。問題是女性的目光在父權(quán)制男性的“強功率”的目光下，失去了光澤。通過他者來認識自我，是人類認知的一個基本模式，可這種原本應(yīng)該互為他者雙向道的注視已經(jīng)變成了單向道。根據(jù)雅克·拉康的鏡像理論，我們不妨把男性比作女性的一面鏡子，女性試圖從這面鏡子中看清自我，卻沒想到這面鏡子是面“哈哈鏡”，一面虛幻的鏡子，女性的鏡像被扭曲、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