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韶》與《九歌》

【摘 要】文章就《韶》與《九歌》的源流問題進行了辨析。

【關(guān)鍵詞】《韶》；《九歌》

《韶》，傳說為舜時的一種樂舞；而《九歌》在古代文獻中則并不是專指某種音樂?！渡亍芬蚱涓璩糠职哦?，所以又稱為《九歌》；而屈原依據(jù)楚國南部民間流傳的祭祀樂歌加工改寫而成的一組祭祀詩篇也稱之為《九歌》，這其中的“九”并不是一個實數(shù)，而是言其多的意思。在不同時代，不同地區(qū)的《九歌》中間，相同的可能只是名稱和曲式，在內(nèi)容與情調(diào)方面，可能會有很大的出入。i正因為重名，《韶》與《九歌》的源流問題被學(xué)者們所津津樂道。

李純一先生在其《先秦音樂史》第一章《遠古和夏代的音樂》中說：

春秋時期吳公子季札在魯國請觀周樂時曾見過《韶簫》樂舞，嘆為觀止。給予極高的評價。同時代的孔子對《韶》也屢加贊美，并曾因在齊國聽到它而陶醉得三月不知肉味。戰(zhàn)國時期偉大詩人屈原把久在民間流傳的《九歌》改寫成為不朽的詩篇。凡此均足以說明，《韶》和《九歌》確是具有深遠影響的優(yōu)美夏代樂舞和歌曲。ii

作者以《楚辭·離騷》中“啟《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不顧難以圖后兮，五子用乎家巷?！睘檎摀?jù)，認為舜時的《韶》和屈原的《九歌》同出一流，同為夏代的樂舞。

筆者認為，這樣的說法似乎欠妥。

關(guān)于《韶》樂的產(chǎn)生有兩種說法，一說是產(chǎn)生于虞舜時代；一說是夏代的啟自天上得來的樂舞。前者依據(jù)是《史記·夏本民》的記載，曰：“放是夔行樂，祖考至，群后相讓，鳥獸翔舞，《簫韶》九成，鳳皇來儀，百獸率舞，百官信諧?！焙笳咭罁?jù)是《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的記載，曰：“開（啟）上三殯于天，取《九辨》與《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三千初，開焉得始歌《九招》?！敝链丝傻弥?，且不管《韶》樂到底為何人所作，但至遲已在夏代出現(xiàn)了。而《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又提到：“……《開莁》曰：‘昔彼九冥，是與帝《辯》，同宮之序，是為《九歌》’又曰：‘不的竊《辯》與《九歌》以國于下?！x具見于《歸藏》?！贝颂幷f明，《九辯》和《九歌》分別所指的是《韶》的舞蹈和歌唱部分，亦有學(xué)者認為《九辯》和《九歌》亦是《韶》的另一名稱。iii而《楚辭·九歌》乃為戰(zhàn)國詩人屈原依據(jù)楚國南部民間流傳的祭祀樂歌改寫而成的一組祭祀詩篇，由十一首歌曲組成，即即《東皇太子》、《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東君》、《河伯》、《山鬼》、《國瘍》、《禮魂》。《韶》必然是莊重而優(yōu)美的，以至于有啟用《九韶》和《九歌》拿來享樂而引起內(nèi)訌（《楚辭·天問》）；也有孔子對其“盡善盡美”的評價（《論語·八佾》）。而《楚辭·九歌》則是通過神的生活描寫，表現(xiàn)了人們對美滿幸福生活的渴望，對愛情的追求。顯然兩種《九歌》在內(nèi)容和情調(diào)方面是不一致的，亦不能論證《楚辭·九歌》乃夏代樂舞。且《楚辭·離騷》中“啟《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九辯》和《九歌》一同出現(xiàn)，筆者認為這應(yīng)當(dāng)與《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相同，是共指《韶》而不應(yīng)作為屈原之《九歌》。而作者僅通過《楚辭》且《楚辭·九歌》在民間流傳就認為啟用來享樂的《九辯》和《九歌》為《韶》和屈原的《九歌》，這甚無說服力。

夏代乃我國歷史上第一個階級社會即奴隸制社會之始，其區(qū)域為黃河流域一帶，《韶》為其含有神圣性的宗教樂舞。但屈原所作《九歌》則是戰(zhàn)國時期取材于楚地——即長江流域一帶——且此祭祀音樂為民間祭歌，而內(nèi)容則大都是戀歌。從夏代到戰(zhàn)國時期，從黃河流域到長江流域，從宮廷到民間，筆者認為雖不敢說其間并無任何關(guān)聯(lián)，但是若有絲毫關(guān)聯(lián)，這也必然是經(jīng)過了無數(shù)的變遷和演變，也許相同的可能只是名詞和形式，字內(nèi)容和情調(diào)方面，可能有著很大的出入。故《九歌》能否被認為“確是具有深遠影響的優(yōu)美夏代歌曲”，應(yīng)不宜輕易下定論。且《九歌》的樂曲名自夏始，用以代《韶》，而屈原在《離騷》中兩次提到《九歌》之名，在《天問》中也提到過《九歌》，都是作為樂章名使用的。那么《楚辭·九歌》是否為舊名沿用，這或許很有可能。

《韶》樂，這個被古人稱之為雅樂理想典范的樂舞，從它誕生以來，一直受到歷代帝王的尊崇和庶民百姓的愛戴，以至使其世世修訂完善，代代承傳不息。禹的時候，宮廷已正式把《韶》樂納入雅樂體條，用于歌功頌德《史記·五帝本紀》云：“四海之內(nèi)，咸戴帝舜之功，齡是禹乃興《九招》之樂……”因此，它是用來歌頌帝舜的功德的。夏啟的時候，也把《韶》樂作為盛大的樂舞經(jīng)常演出使用?！豆疟局駮o年》曰：“夏后開（啟）舞《九招》也?！痹谥艽?，《韶》被列為宮廷“六代樂舞”之一，用于祭祀山川、祖宗。《周禮·春官·大司樂》記載：“舞《大韶》，以祀四望?！薄啊毒诺隆分?，《九韶》之舞，于宗廟之中奏之。若樂九變，則神鬼可得而禮矣。”由此可知，在周代，《韶》仍然是非常重要的朝廷使用的宗教樂舞且是非常莊重、肅穆的。而至周代末期，國力漸衰，禮崩樂壞，周禮漸散于各諸侯國。而魯國繼周代后得到了此樂舞，故有季札道：“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帷也！如地之無不載也！” iv之后齊國也得到了《韶》，孔子也感嘆道“子在齊國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 v所以，據(jù)此判斷，至少至此，《韶》還在宮廷里輾轉(zhuǎn)。而屈原整理的《九歌》之素材卻是“久在民間流傳”且內(nèi)容多為戀歌，春秋至戰(zhàn)國這幾百年時間，一首樂舞要經(jīng)此巨大轉(zhuǎn)變，想必是很困難的。

“九”在中國古代有著特殊的含義和地位?！渡亍酚址Q為《九歌》、《九韶》、《九招》《九辨》，而楚辭以“九”為名的作品很多，擬作也多，除屈原有《九歌》《九章》、宋玉有《九辯》外，漢代王褒有《九懷》、劉向有《九嘆》、王逸有《九思》，都是追思屈原之辭?？梢姟渡亍泛汀冻o·九歌》都與“九”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關(guān)于“九”，綜其解釋有三：（一）“九”為虛數(shù)而并非實指，形容多數(shù)或多次。如馬其艇《屈賦微》說：“《九歌》十一篇，九者數(shù)之極，故凡甚多之?dāng)?shù)皆為以九約，其文不限于九也?！币嘤袑W(xué)者認為《韶》之“九”同為虛指，乃言其多。vi（二）“九”指音樂的至善至美?！吨芏Y·春官·大司樂》曰：“《九德》之歌，《九馨》之舞，于宗廟之中奏之。若樂九變，則神鬼可得而禮矣?！闭f明《韶》樂形式上可以“九變”，即多次變奏，變奏到極至鬼神都會洗耳恭聽，為之嘆服，可見其至美?！蹲髠鳌肺墓吣暌龝x欲缺言于趙宣子曰：“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謂之《九歌》。六府三事，謂之九功。水、炎、金、木、土、毅，謂之六府。亞德、利用、厚生，謂之之事?！笨梢钥闯?，《九歌》乃歌至善之德是也?！稘h書·律歷志》亦云：“九者，所以究極中和，為萬物元也。”由此可以看出“九”與“德”有極大關(guān)系，亦所謂“九之為言究。德偏究，故應(yīng)德而來亦九也。”（三）“九”有音列之含義。據(jù)黃翔鵬的研究，認為《春秋左傳正義·昭公傳二十年》中所載的“九歌”是指的是一個九聲音列vii。其中的“五音、六律、七聲、八風(fēng)、九歌”都是指的是音列，這樣一來，“六府三事”（《左傳》）指的就是下面的九聲音列：“bB一F一C一G一D一A一E一B一#F”。因此，夏代《九歌》、屈原的《九歌》等指的就是用九聲音列組織起的音樂，“九”也就具有了音列的含義。

至此可以得出，“九”在中國古代中特殊的含義和地位，作曲家依據(jù)其寫作意圖或作品特征冠以《九歌》之名，乃產(chǎn)生重名，這或許并不奇怪。而以此說明重名者都有著相同源流，或許過于牽強。抑或若其真有聯(lián)系，也應(yīng)當(dāng)另辟蹊徑，尋找更具有說服力的材料來證明此。

注釋：

i 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M].人民音樂出版社，1981：9.

ii 李純一.先秦音樂史[M].人民音樂出版社，2005：11.

iii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M].人民音樂出版社，1981：8.

iv 《左傳》襄29

v 《論語·述而》

vi王川昆.古《韶樂》擅變?yōu)椤洱R韶樂舞》之管見——兼述孔子與《齊韶樂舞》[J].管子學(xué)刊，1996（1）.

vii黃祥鵬.唯九歌、八風(fēng)七音、六律，以奉五聲—（樂問）一中國傳統(tǒng)音樂百題之八[J].中央音樂學(xué)院學(xué)報，19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