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有風(fēng)，不見少年

鴨鴨推薦：關(guān)于青春的懵懂，酸澀，夢想與現(xiàn)實，還有誤會誤會以及誤會……這里面淡淡的虐，幾乎要虐死個人才罷休。但我最喜歡的，是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它總算給了這段完整又細膩的青春一個交代，并且看了之后很愿意相信，夢醒之后，一切都會好起來。

【誤入藕花深處】

義賣會場內(nèi)。

參加的學(xué)生都支了個攤子，賣一些小玩意兒。桑苒沒有攤位，純粹湊熱鬧，哪里人多就湊上去看一眼，偶爾能看見幾張熟面孔也在擺攤。

忽然間，她發(fā)現(xiàn)某個攤位被包圍得水泄不通，而且一眼望去全是女生。

桑苒好奇地透過縫，看到了攤主，高二一班的林修。

他穿著格子背帶褲，雙手靈活地將自己帶來的東西一一整齊地排好。垂著頭的時候只露出一頭天然卷，幾縷發(fā)梢還調(diào)皮地勾在耳間。有女生朝他搭話，他一臉懵懂地仰起頭，片刻后笑出兩個酒窩。

桑苒對那個笑容并不陌生，她每次藏在花架的陰影里偷看他吹陶笛，他吹完一段，就會無意識地露出這種笑。

此刻，那支被他視如珍寶的陶笛，居然被當(dāng)作義賣品放在最角落。

桑苒有點詫異，但沒時間多想。全身心的細胞都躍躍欲試，瘋狂地叫囂著要把那只和林修“親密接觸”的陶笛收入囊中。而圍觀的女生搶得很兇殘，都借機搭訕。桑苒郁結(jié)不已，這明明是她偷偷發(fā)現(xiàn)的璞玉，此刻竟這么曝光了。

她一直記得，剛開學(xué)時輪到他們班打掃包干區(qū)，她負責(zé)掃涼亭。那里的葉子最多，活最苦，其他人都不愿意干。起先桑苒也不愿意，但她沒敢抗議，扛著個掃帚一邊咒罵一邊埋頭掃，忽然就聽到一陣粗糲的陶笛聲。

桑苒一愣，循著樂聲走到了花架旁，從藤生植物中撥開一條間隙，看到了少年的剪影。

后來她主動請纓，苦哈哈地包攬了每日涼亭的打掃，只為了那短暫的偷窺。因為林修每天都會在早自修之前吹上片刻。

兩年來他技藝越發(fā)嫻熟，雖然他從不知道有個女生見證了他磕磕碰碰的成長，桑苒也沒敢告訴他。對膽小的她來說，在晨曦的草叢上寧靜地坐著，聽他吹上一曲，天地都隨之雀躍。

誤入藕花深處，驚起的不只鷗鷺，還有心上漣漪。

此時此刻，擋在她面前嘰嘰喳喳的女生一下子幻化成面目可憎的惡魔，她恨不得手起刀落，把她們統(tǒng)統(tǒng)扔出場館。

一邊意淫著，她一邊點頭哈腰地和她們說：“麻煩讓一讓，謝謝啊，對不起對不起！”窩囊氣十足地才擠到最前頭。

林修沒注意到她，頭疼地在和別的女生周旋。桑苒拿起角落里無人問津的陶笛，小心翼翼地湊上去問：“那個，我想買這個，多少錢？”

林修立刻看向她，視線盯住那支陶笛，又對上她的眼睛，忽而露出嶺上白云般乍現(xiàn)的笑，黑漆漆的眸子像一頭活靈活現(xiàn)的小鹿。

“送你吧?！彼冻鰞蓚€酒窩，“你是第一個注意到它的人。”

桑苒神情一震，不敢置信地指指陶笛，看到他肯定地點頭。她頓時眩暈于這種狂喜中，忽然一個女生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殺出，指了指陶笛，用某種勢在必得的語氣說。

“不好意思，我也想要這個。”

【我只想看到你臉上無暇天真的笑顏】

桑苒一下子傻住了。

她愣愣地看著面前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女生，小巧的臉蛋上一雙鳳眼散發(fā)著犀利的光，輕輕掃過來仿佛千鈞之勢，桑苒的氣勢頓時矮了一截。

桑苒晃晃頭，挺直腰板盡力不讓自己磕巴：“那個，這是……我先要的?！?/p>

女生挑了挑眉，看向林修說：“可以把這個給我嗎？”

林修輕輕蹙起眉，臉上還是保持禮貌的微笑：“對不起啊同學(xué)，先來后到?！?/p>

桑苒心花怒放，一種被包庇的幸福感濃濃地彌漫，將她包圍。女生聽后眼角上翹，不甘地扔出一記重磅炸彈。

“我曾聽到過你在涼亭里吹陶笛，那時候起我對它也有了興趣。所以……我很想要你的那管陶笛?！?/p>

林修訝異，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意味深長的思索：“是這樣么……”

桑苒在一邊干著急，她分明比那女生更有資格，她偷偷陪伴林修從始至終，而那女生卻只是偶然撞見。

可她不敢申辯。

讓林修知道自己日復(fù)一日地偷窺了他兩年，她的小心思就昭然若揭。她還沒膽讓他知道。

林修這時抱歉地看過來，輕輕地問桑苒：“你介意把陶笛給真正喜歡它的人嗎？”

桑苒的手一下子緊緊地捏住了陶笛，臉頰漲紅，小聲說：“我也……很喜歡?！?/p>

“那沒辦法了?！绷中蘩_地對那女生說。

桑苒看到林修的表情，一下子后悔不迭——她居然讓林修感到困擾了。

只是個陶笛而已啊，她希望看到的，是他臉上永遠無暇天真的笑顏。

桑苒深吸了口氣，大度地將陶笛遞到那女生手中。那女生樂滋滋地接過，向她眨眼：“謝啦。”她露出干巴巴的笑容回應(yīng)。

場面看似皆大歡喜，林修再度露出兩個酒窩，從上衣口袋里拿出隨身攜帶的鋼筆遞給桑苒：“謝謝你幫我解圍，我現(xiàn)在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代替，你看這個鋼筆可以嗎？它是我從國外帶來的，質(zhì)量很好?！?/p>

桑苒緊緊抓過猛搖頭，激動得讓林修有點摸不著頭腦。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失了陶笛得了鋼筆，都是林修的貼身物，她心滿意足。拿著一支鋼筆蹦蹦跳跳地回家后，桑苒猛然醒悟……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走火入魔。

次日鬧鐘晚點，她睡眼迷蒙地就沖到公交站，還好還好，沒有錯過林修乘坐的那班公交車。

她放下心擠上公交車，優(yōu)哉游哉地掏硬幣，動作一僵。

忘記拿錢包了！

售票員阿姨一臉狐疑地盯著桑苒，她被瞅得欲哭無淚，想向在公車上的林修求救，卻不敢，多丟臉啊。

兩枚硬幣忽然伸到她愁眉苦臉的眼下。一把好聽的聲音在她耳邊說：“算她的票?！?/p>

桑苒抬起頭，林修像鮮衣怒馬的大俠，四兩撥千斤，兩枚硬幣救她出水火。

“鋼筆好用嗎？”他拉著旁邊的吊環(huán)，站在她身側(cè)。

她哪敢用啊，就差沒供起來了……桑苒喏喏地回答：“好用！”

“我還沒問你名字？你和我同屆嗎？”

她點點頭：“桑苒……我名字?！?/p>

“好聽?！彼Σ[瞇地露出兩個酒窩，“真有緣，你也坐這班公交車?！?/p>

桑苒沉默了，她這是狂奔了一條街跑到這站來搭的車。而且她坐這班車差不多有一年半了，雖然她一直有把自己當(dāng)隱形人，但暗地里也在期待，林修是不是注意過自己。

事實卻證明，他這是第一次正眼相看她。

【有時候不得不放棄自己喜歡的】

桑苒到學(xué)校后，立馬抓了個早到的同學(xué)借了兩塊錢，扛上掃帚就往涼亭的花架跑。

按理說，她會在十分鐘后聽到陶笛聲。可是二十分鐘過去了，她卻只聽到空寂的鳥叫。她突然意識到，林修的陶笛已經(jīng)沒有了。

很快到了早自修，桑苒草草掃了一下，捏著硬幣垂頭喪氣地回到了教室。

上課時她一直很亢奮，整節(jié)課就包著兩枚硬幣，什么都沒聽進去。一下課就像開到最大引擎的馬達，突突地跑到了高二一班的門口。

她這回終于找到林修，將兩塊錢遞過去：“……還給你的?！蹦莾蓧K錢由于被包得太久，還沾上了濕漉漉的汗。

他傷腦筋地笑：“你太客氣了?！?/p>

躊躇了一會兒，桑苒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把陶笛給別人，以后自己就不再吹了嗎？”

林修露出罕見的悵然：“嗯?！?/p>

她急迫地追問：“可是你明明那么喜歡，為什么要放棄？”

“我也不知道。大概，有時候不得不放棄自己喜歡的吧。”他故作輕松地笑著，那兩個酒窩卻溢滿了無奈。

當(dāng)時桑苒不明所以，不知道他放棄陶笛接下來要做什么，直到她在放學(xué)后跟蹤林修到了體操館，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加入了校體操隊參加培訓(xùn)。

陶笛和體操，兩個南轅北轍的事情?？闪中奁隽诉@樣的轉(zhuǎn)折，桑苒捉摸不透。

尤其當(dāng)一行人隨著教練做著初見雛形的體操動作，而林修卻出列，孤獨地在一旁練基礎(chǔ)。桑苒縮在空曠的看臺上，揪心地看著這一幕。

晚自修結(jié)束后，體操隊結(jié)束了訓(xùn)練。林修卻沒有走，他在一邊練得汗如雨下，那細瘦的小胳膊青筋直爆。

忽然間，他走到了跳馬邊上，像一頭小鹿走出了森林，對著沙漠恐慌而好奇地觀察。他皺著眉按了按馬，又用腳試了試踏板，深吸了一口氣，背過身走到了幾米開外。

桑苒心跳如雷，他難道要……試著跳馬？可他明明是個初學(xué)者而已。

果然，林修忽然急速地往前加速跑，猛地蹬上跳板，雙手用力撐馬，在空中以非常不漂亮的姿勢跳了過去，腦門朝下，大字趴在墊子上。

然后，他很久沒有站起來。

桑苒心一驚，跌跌撞撞地從看臺跑到林修身邊，拍了拍他的背問：“你還好嗎？”

林修從墊子里傳出悶悶的聲音：“我腳扭到了……”

“??？！那……那起得來嗎？”

“休息一會兒就好。”他用手支著墊子，吃力地屈膝起來。桑苒忙上去搭把手，挽著他的胳膊將他扶起。碰到他手的一剎那，她的指尖仿佛都有火花流過。

“謝謝。”林修側(cè)過頭對上她的眼，“這么晚了，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又多留了一節(jié)晚自修，看見這么晚這里還有燈，有點好奇就過來看了?！?/p>

桑苒忍不住為自己這隨機應(yīng)變的能力喝彩。

“你的腳……我送你回去……好嗎？”桑苒低著頭，紅著耳朵問。

林修看著她的頭頂，笑意淺淺地回答：“好啊?！?/p>

桑苒的耳朵更紅了。

【她竟從未想過去走進他的世界】

夜幕低沉，通往林修的家有一段夜路，燈火很少，隱在陰影里的高樓線條模糊，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深藍色天空，掛著似乎隨時要滴落入海里的星子，夜色很溫柔。

很多年后她都記得這個夜晚，他們曾如此貼近過。

桑苒小心翼翼地挽著他的胳膊，像駕著一樽上等古玩，生怕弄出絲毫閃失。林修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窘樣，忍俊不禁：“你放松些，我沒那么疼?！?/p>

“哦哦?！彼执俚剡B連應(yīng)聲，“那個……我還是想知道，你為什么放棄陶笛去練體操？”

“你看到我跳馬了，很失敗對不對？”他苦笑地側(cè)過頭，留了個后腦勺。“我根本不是體操的料，可我爸曾是最優(yōu)秀的體操選手。他畢生的心愿就是我能夠走他的路，把他從來沒能夠拿到的奧運獎杯拿回家?？墒俏乙恢惫虉?zhí)地不要。”

那為什么沒堅持自己呢，林修看著桑苒疑惑的眼神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

“他病得很厲害，如果我再堅持下去，我怕我會很后悔。雖然現(xiàn)在決定有點太晚了，我也沒想過能像我爸那么厲害，但至少想讓他對我有所期待，讓他高興?！?/p>

桑苒緘默，她突然理解他所說的，有時候不得不放棄自己喜歡的無奈。而她又滋生了另一種更深沉的無奈，面對他的無助，她什么也做不了。

無論是你吹陶笛還是練體操，我都會看著你。她掐緊自己的手心，默默地宣誓。

之后她晚自修就翹掉去偷看他練習(xí)，幾天后的某一次不小心跑錯到隔壁館，這里練習(xí)的全部都是女生。她剛想走，忽然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面孔。

是那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

她停下腳步，好奇地看見那女生和教練在交談什么，然后她整個人攀上雙杠，做了個大幅度的旋轉(zhuǎn)。

桑苒在一邊看得驚心動魄，生怕她突然掉下來，但是她安然無恙地落地。

之后那女生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了出去，跑到了林修練習(xí)的地方。桑苒偷偷摸摸地跟過去，看見她走到他身邊，沖林修伸出一只手。

“以后我就是你的隊友了，請多指教?！?/p>

林修受驚地哦了一聲。

“還有啊，那個陶笛我不太會用，以后也請多指教！”

桑苒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終于摸透了“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心思。她為了林修，去接觸陶笛，苦練了體操，想近水樓臺先得月。

而她竟然從來未過去試著走進林修的世界，總是遙遠地站在彼岸凝視。

這一剎那，桑苒承認，她被“風(fēng)風(fēng)火火”打敗了。而下一秒，她被激起熊熊斗志。

既然“風(fēng)風(fēng)火火”能夠辦到的，那么她也可以。

這回等體操女隊的人都走后，桑苒摸黑爬到雙桿上，比劃了半天用吃奶的力氣將自己撐起來。她頓時洋洋得意，試著將腿平伸再往上伸，又成功了。

原來體操也不是那么難啊……

她笑意僵在唇邊，手一脫，天旋地轉(zhuǎn)，一陣刺骨的疼痛泛著麻意沖上腦門。

【敵不過這一眼】

她這一摔摔得夠狠。

膝蓋從高空墜地，離粉碎性骨折就差一點，被強制住院三個月。她住得根本不安穩(wěn)，一想到“風(fēng)風(fēng)火火”在近水樓臺就鬧心。

三個月中，她曾試圖跟老媽苦苦哀求想回學(xué)校，但就連會耽誤學(xué)習(xí)這樣的借口竟也起不了作用。她最后打定主意想偷溜出醫(yī)院，拄著拐杖艱難地將走出病房門口，卻連樓都來不及下就被護士發(fā)現(xiàn)。

她毫無辦法，只能受著石膏的禁錮，躺在病房的囚牢上，靠幻想著出院后她會如何與林修相見才堪堪忍耐下來。

挨到出院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雨，桑苒的膝蓋骨那里隱隱泛疼，但還是拿傘沖出雨幕來到了體操館。隔了三個月不見，她認真的隔著那么遠的距離，端詳林修的樣子。

他身材看上去結(jié)實了很多，而且已經(jīng)不用單獨出列，和大伙在一塊兒訓(xùn)練。

桑苒由衷高興，傻笑地在那里坐上半天，覺得膝蓋疼就疼吧，敵不過這一眼。

訓(xùn)練結(jié)束后，她盡量讓自己走得正常些，走到林修面前。

他頓了一秒，恍然說：“是你?！?/p>

“你記得我！”桑苒喜上眉梢，差點沒高興得手舞足蹈。

林修看了一眼窗外的雨，皺著眉頭嘀咕說：“外面下雨了么……”

桑苒連忙察言觀色：“你沒帶傘？我有！用我的吧！”

“那你怎么辦？”

“我先把你送回去，你千萬別和我客氣?！?/p>

林修的臉上顯現(xiàn)出猶豫之色：“我要先到別人家去一趟，沒關(guān)系嗎？”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她樂意之至，就差屁股后面安一根搖晃的尾巴了。林修松了口氣，走到墻角把一個保溫瓶拎起來和她并肩出了校門，邊說：“我之前還擔(dān)心煲的湯被雨淋到?！?/p>

“……你自己煲的么？給誰的？”

林修赫然地點頭，在雨幕中他低垂著眼睛，有濕漉漉的水汽沾在他的睫毛上，顯得無比溫柔?！八彩求w操隊的。對了，我想起來了，上次義賣會上她想要從你手上拿陶笛，你應(yīng)該有印象的。”

桑苒心頭一震，無意識地呢喃：“風(fēng)風(fēng)火火……”

“什么？”

“哦……沒什么，我不知道她的名字?！?/p>

“沈芷藍，她的名字?！彼瘟嘶伪仄?，“她那個家伙啊，比我還夸張，一點體操的底子都沒有，居然說是為了我來參加體操的。起先練基礎(chǔ)還可以，到難的動作就骨頭受傷了。我聽我爸說煲骨湯對恢復(fù)很好?！?/p>

那眼底閃爍的溫柔擔(dān)憂，訴說的都是他對沈芷藍的寵愛。她竟然就這么硬生生地晚了一步。

桑苒咬住嘴唇，低頭看了一眼在雨中泛疼的膝蓋骨。他不知道她此刻走得多艱難，只想掩飾住自己走路的笨拙。他不知道另一個人也曾為他從九霄云外重重摔下，疼得跌入塵埃，腐朽地下，見不得光。

最后她陪林修走到沈芷藍的家門口，他按了四下門鈴，開門的人是一瘸一拐的沈芷藍。

“聽到四下門鈴就知道是你啦?！彼ξ亓噙^他的湯，“哇，好香。”

林修笑著摸摸沈芷藍的腦袋：“你下次練習(xí)的時候要小心?！?/p>

“啰嗦，教練說我很有天分，沒事情的！”沈芷藍探出腦袋看向還晾在雨中的桑苒，“咦，這人怎么回事？”

林修解釋道：“我沒傘，她送我過來的?！?/p>

“你好意思讓人家送你！我等下拿傘給你，你先進來陪我會兒吧。”沈芷藍瞇眼看向桑苒，“你也要進來坐會兒嗎？”

桑苒捏緊傘柄，勉強地擠出一個笑：“不用了。既然送到了，我就先走了?！?/p>

她沒等林修開口再說什么，毅然地扭頭遠走，她知道，木已成舟。

一個只會沉默守候的笨蛋，還是拼不過半途殺出態(tài)度強硬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

走著走著，桑苒手心一顫，雨傘在天地中打了個轉(zhuǎn)，濺出了傾盆淚水。她的膝蓋終于承受不了偽裝的疼痛，在雨水中彎下，傘滾落一邊，她被洗刷得渾身濕透。

漫天落雨里，聽不清她嘶啞的哭喊，只有雨水聲。

嘀嗒，嘀嗒。她連哭泣也沉默。

【他們的青春轟轟烈烈，她什么都沒有】

桑苒盡量減少自己再去看林修訓(xùn)練的次數(shù)，但依然知道他訓(xùn)練得越來越出色，他體內(nèi)流的是優(yōu)秀的體操選手的血液，他適合這個。

然而讓她吃驚的是，沈芷藍的確也很適合。

他們兩個人最后被校隊選拔，成為男女隊的代表，一齊去參加市里高中運動會。這種運動會照例會在市里的小電視臺直播，那天晚上，桑苒克制不住，再度翹掉了晚自習(xí)，跑到了外面的夜市上，找了家有電視的店坐下，點了碗關(guān)東煮，邊吃邊看。

沈芷藍是候補隊員，沒有上場的資格，而林修只有一個單杠的項目。

鏡頭掃到的地方有沈芷藍，她坐在最角落，神情緊張而專注地看著林修。接著林修開始跳上單杠。

桑苒看不見更細節(jié)的表情，但卻可以想象的到，他蹙起的眉毛，輕抿起的嘴角。以及用力到青筋畢現(xiàn)的臂膀。

最后林修不負眾望，順利地完成了一套單杠動作，雖然談不上漂亮。他驚喜地跳下來，第一時間跑到了沈芷藍旁邊。

電視里同時傳來嘈雜的掌聲和叫好，他們擁抱在一起，分享只有他們才能懂的歡喜。

而他怎么會知道呢，在電視遙遠的這一端，有一個姑娘同樣認真地凝視著他的動作，擔(dān)心他掉下來，害怕他受傷。他感受不到她的目光。

桑苒垂下眼睛，大口吃了一串章魚丸，朝店主含糊地大喊：“老板，再來一串魚丸！”

老板吆喝著將魚丸遞過來：“喂小姑娘，別把頭離霧氣太近，會熏到眼睛的。你看你果然熏到了吧?！闭f著還體貼地附帶了一疊餐巾紙。

她低著頭僵硬地接過，往眼睛上胡亂地一抹。

老板嘀咕著走遠：“只不過你熏得有點厲害啊。”

第二天她回到教室，一向神出鬼沒的班主任在早讀課出現(xiàn)在她背后，把她叫進辦公室，沉著臉問：“你昨天晚自習(xí)又干嘛去了？”

桑苒悶聲不吭。

“別跟我裝啞巴！你都翹了多少節(jié)了！以前你還是高一不知輕重，我懶得說你?？蛇@都要升高三了，你給我長點心眼！高考是很重要的懂不懂！”

桑苒沉默了很久，輕輕點頭。

“行了，回去吧。昨天晚自習(xí)我臨時組織了次考試，考卷在你桌上，去寫好交給我?！?/p>

桑苒回到座位上，埋頭提筆寫。

她的腦海里依然充斥著電視里嘈雜的掌聲，他們互相的擁抱，揮灑的汗水。而她只能遭受班主任劈頭蓋臉地詰問，寫似乎永遠寫不完的卷子，讀成堆高的書。

他們的青春轟轟烈烈，而她什么都沒有。

她永遠像一個局外人，站在高墻之外偷看。最后被狠推了一把，重重摔下來，狼狽得鼻青臉腫。

【你仍未知道那天花架下的人的名字】

市高中運動會結(jié)束后，聽說林修得到了高考加分，幾乎是半保送地可以上B省的體育學(xué)院。

這個消息羨煞了一批人，桑苒聽到時，只是用筆狠狠在草稿紙上涂抹，就像心里繁雜而龐大的感情。

快鄰近高考時，她在林修某此難得落單的時候，慢吞吞走過去，干巴巴地說了一句恭喜，加油。

林修禮貌地說謝謝：“對了，這周末會辦一次野營，我們?nèi)ヅ郎娇慈粘?，你來嗎？”桑苒受寵若驚，本想搖頭，但她又想，或許從此，她都不會再見到林修了。

他們的命運興許到了最后的交叉口，而她別無他想，只是想最后看看少年無暇的笑容。

事實上林修請她也沒什么意思，來得人很多，她只是那天湊巧趕上被邀請。

登山時她背著帳篷吃力得走在后頭，沈芷藍健步如飛，因為她的東西都丟給了林修。她還是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肯定舍不得吧，反而恨不得將林修的東西扛到自己身上。

夜幕很快低垂，他們把帳篷搭好，圍著篝火做成一圈。眾人都將圍繞著林修和沈芷藍狂轟亂炸，八卦地探究著他們的感情史。

講到林修如何喜歡上沈芷藍時，他思索了一下說：“其實在義賣場上就注意到她了。”

“誒，難道是我搶陶笛太囂張了給你留下了壞印象？！”

林修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點到即止地沒有再說下去。

沈芷藍撇撇嘴：“我還以為是我的死纏爛打奏效了呢，沒想到你對我是一見鐘情?！?/p>

眾人大呼不要臉。桑苒附和地笑著，笑到嘴角直抽筋。

那晚她鉆入帳篷里輾轉(zhuǎn)反側(cè)，膝蓋骨由于那晚在雨里淋了好長時間，遇上山頂?shù)暮畾饩碗[隱作疼。她干脆不睡了，鉆出帳篷在草叢里看月亮一點點落下去。

她剛鉆出帳篷就愣住了，山頂?shù)你y輝下，一個黑影盤腿靜坐在那里。

他聽到腳步聲，側(cè)過頭，笑著說：“是你。”

桑苒小心地隔著他一段距離坐下：“你也睡不著？”

林修笑著點點頭。

“……你知道嗎，我覺得這里特別適合你?！鄙＼郾葎澲f，“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覺得你像一頭鹿，很適合山林?！?/p>

林修愣了一下，大笑起來。爾后意識到這是凌晨三點，馬上壓抑住笑意。

“你也很適合啊。我一直想告訴你，你像一只兔子?！?/p>

接著兩個人都無話可說了。

沉默了很久，桑苒忽然開口：“我可以問嗎……你晚上沒說出的話是什么？有點好奇?！?/p>

“也沒什么?！绷中尴袷窍萑肓嘶貞浿校[眼望著遠處霧蒙蒙的月亮，“我在見到阿藍之前，一直知道有一個人在聽我吹陶笛。只是她一直不出來見我，后來在義賣會場上，終于知道了她是阿藍。她之前能默默地陪伴我這么久，我就想，她大概真的很喜歡我吧?！?/p>

桑苒張了張嘴，忽然間像被下毒的人魚，不僅膝蓋疼，連嗓子都如刀割，疼得不能發(fā)聲。一秒鐘的百轉(zhuǎn)千回后，她疲憊地笑說。

“那祝你們幸福。沈芷藍她……也會考入體育學(xué)院的吧，以后的日子……你們都可以一起過了?！?/p>

這世上的大學(xué)那么多，對于她這個文科生而言，無論選哪一所，都注定與林修無關(guān)。

她已經(jīng)錯過。

現(xiàn)在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是沈芷藍。能陪伴他度過以后歲月的，還是沈芷藍。

那一晚，她陪他看完了日出。帳篷里的人都個個睡得像死豬，林修也沒有叫沈芷藍起來，他說他想讓她睡得舒服。

于是她幸運地享受了這種隱秘的幸福：天地靜謐中唯我和你，一期一會的幸福。

回去時，她趁林修不在，一臉平靜地去和林芷藍說：“你可以把陶笛還給我嗎？”

她詫異地抬眼看桑苒。

“我比你更有資格享有它?！?/p>

沈芷藍莫名其妙，最后還是同意了。

【你會看見藏在花架下的我】

最后，沈芷藍和林修果然一同考上了體育學(xué)院，而桑苒去了當(dāng)?shù)氐囊凰鶐煼秾W(xué)校，畢業(yè)后申請回高中當(dāng)老師。

時間似乎總在不斷地輪回，在她當(dāng)老師的第十個年頭，學(xué)校又舉行了一次義賣。

她琢磨了一天，決定把家里的舊書全當(dāng)作義賣品。在整理時，她在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幾樣被保存很好的東西。

一張泛黃的公交車票，幾盒錄了林修吹陶笛的磁帶，一館陶笛，一支鋼筆。

她凝視這四樣?xùn)|西，居然還有淚意洶涌的沖動。

最后她帶上陶笛，把它作為義賣品擺上攤位。

當(dāng)時桑苒沒想過，陶笛會和它的原主人，林修，狹路相逢。

時隔多年，林修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年那么青澀的少年模樣了。他穿著短T，理著平頭，露出的胳膊精瘦而有肌肉，顯得男子氣概十足?？伤拿佳垡廊贿€帶著一份天真，眸子黑漆漆的，像一頭小鹿。

他身旁挽著一個女人，是成熟了的沈芷藍。

他們相攜走過來，目不斜視地從桑苒的攤位邊路過。桑苒僵直地立在原地，突然醒悟，林修已經(jīng)認不出自己了。

認不出這個穿著古板泯然眾人的自己了。當(dāng)年他對她僅有四面之緣，是她凝視了他太久太長的時間。

忽然，他轉(zhuǎn)過頭，獨自往這里走了過來，剩沈芷藍探頭探腦地往這里看。

“這個……是我的陶笛。怎么會在這里？”

桑苒頓了頓，撒了個謊。

“是我……的朋友很喜歡這個陶笛，所以向沈芷藍要來的。她很大度，給了我朋友?！?/p>

林修不疑有他：“你的朋友認識阿藍？”

“確切的說，她是因為你才認識的沈芷藍?！?/p>

林修低著頭把玩著陶笛模模糊糊地笑：“哦，我記得有這么個人，當(dāng)時我把鋼筆送給了她?！?/p>

她就在你面前啊。

桑苒局促地笑笑，有些感情就像埋藏地下的酒，藏得越長，越濃，也就越痛。

“那她現(xiàn)在不要這個陶笛了嗎？”

“……不要了。你大概不知道，我那個朋友曾經(jīng)很喜歡你?，F(xiàn)在她已經(jīng)放下了。只是有件事情，她時常在我耳邊嘮叨，覺得特別遺憾，但她一直不敢說給你聽?！?/p>

林修詫異道：“什么事情？”

“她曾坐在花架下聽你吹陶笛，有一次她不小心踢到了掃帚，發(fā)出了很明顯的響聲，吵到了你。當(dāng)時她嚇得半死，聽到你問‘有誰在那里嗎’，她就完全不敢吱聲。后來的很多年，她一直在我耳邊嘮叨，說如果當(dāng)時回答你一句‘是我’，該有多好?！?/p>

林修怔怔地沉默了，爾后問：“我可以把這個買走嗎？”

“送你?！?/p>

桑苒笑著目送他離開，和沈芷藍相攜遠去。望著那雙背影，她并無任何憤懣，只是悲涼地明白，她缺失沈芷藍的那份勇氣，那是一開始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入林修的世界，想與他朝夕并肩的勇氣。她與他的錯失，在開頭就寫好結(jié)局。

她提早收了攤，揉著不能久站的膝蓋回到家，做了個不愿醒來的甜夢。

夢中是十七歲的花架下，她聽到林修問：“有誰在那里嗎？”

她屏息了一陣，鼓起勇氣說：“是我在這?！?/p>

少年踏著枝葉，撥開藤生植物，詫異地看見了藏在花架下的她。

而她仰起頭，就看見他逆著晨光，微微笑瞇了眼，露出兩個酒窩，將手掌伸到她面前。

他笑著說，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