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熱辣滾燙》女性主體的覺醒敘事

摘要：討論《熱辣滾燙》本土化視角下的女性主體的覺醒，不僅可以直面影片的爭議，也會賦予影片一個重要的解讀視角，如位于電影核心的女性主體性追求。在此過程中，影片通過創(chuàng)造一種創(chuàng)傷性的情感體驗，開啟了女性主體的覺醒敘事。除了影片敘事中的身體表達及戀愛論述之外，《熱辣滾燙》還展示了女性處境下的性別抵抗。

關鍵詞：《熱辣滾燙》；性別敘事；賈玲；改編

在中國式現(xiàn)代化進程中，婦女發(fā)展與婦女工作具有重要作用，是新時代黨和國家事業(yè)的重要組成部分。支持和促進女性全面發(fā)展，發(fā)揮女性在社會發(fā)展中的重要作用，成為不少女性文藝工作者的共識。作為近年來備受矚目的女導演，賈玲的新作《熱辣滾燙》伴隨火爆的票房和超高的網(wǎng)絡討論度，爭議也隨之而來。有關影片《熱辣滾燙》的討論，不可能繞開性別議題。近幾年來，電影市場出現(xiàn)非常重要的新變化，無論是電影中人物、世界、愛情關系，還是拍攝技術(shù)、觀影方式、觀眾的共情方式等都在發(fā)生著改變。伴隨著性別話題而流行起來的“大女主”劇，常常成為大眾文化的焦點。有關于“大女主”劇的研究，學界已經(jīng)累積了不少討論。有研究者提出，“大女主”劇指的是，“女主角必須是人物和戲份的絕對中心，愛情不是主要內(nèi)容[1]。就在“大女主”戲霸占屏幕的時候，它也逐漸淪為“瑪麗蘇”式的自我幻想[2]，女性主義陷入商業(yè)消費的合謀?！稛崂睗L燙》是一部集齊了眾多賈玲元素的電影，包括親情、成長、喜劇、戀愛，我們很容易將本片想象為一部小市民的輕喜劇，但是本片又是一部主角為女性，且故事發(fā)展圍繞女主角展開的拳擊類型電影，正是由于這種雜糅的電影元素，《熱辣滾燙》在展開故事情節(jié)的過程中，處理了多個復雜的社會議題，成為一部非典型的“大女主”電影。

一、躺平：低欲望女性的情緒困境

考察當代女性主體困境的一個重要方式，在于關注她們的工作活動場域。現(xiàn)代時期，女性的主要活動場所集中于家庭內(nèi)部，相關的文學敘述和影像想象主要展現(xiàn)女性的戀愛和婚姻生活。新中國婦女解放運動之后，女性平等出入于工作空間，同時也在家庭內(nèi)部擔任重要的勞動，如何平衡家庭和工作之間的關系，是女性主義研究的關鍵。不管是開辦食堂的“新人”李雙雙、現(xiàn)代職場女性杜拉拉，還是搞事業(yè)的“大女主”們（楚喬、趙盼兒、許半夏等），女性常常在工作和社會化過程中，開展主體性實踐。

《熱辣滾燙》翻拍自2014年上映的日本電影《百元之戀》，影片延續(xù)了日版的人物設定，并作了本土化的改編。《百元之戀》的主角齋藤一子是一位沉迷游戲的“御宅族”，片中的第一個鏡頭展示的是她專心打拳擊游戲的畫面。沉溺于電腦游戲是“御宅族”的重要特征。“御宅族”指的是不善于交際，沉溺于科幻、推理、動漫、電腦游戲和自己世界的群體，起源自20世紀80年代的日本。在當代中國的文化語境中，這一類群體的行為特質(zhì)也被概括為“躺平”?！稛崂睗L燙》女主角樂瑩就是一位“躺平”的宅女，自大學畢業(yè)短暫工作后，開啟了長達10年的啃老生活。樂瑩出場的第一個鏡頭，是她懶散地睡在沙發(fā)的場景，由于太陽已經(jīng)曬到了眼睛，她不得不調(diào)換方向，繼續(xù)睡，桌子上還散落著吃剩的食品垃圾。她的日常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愛好，更沒有特別的物質(zhì)追求，引人注意的只有不斷失控的體重。影片的開頭，樂瑩的活動場域，主要集中于家庭內(nèi)部，但是她未參與任何家庭勞動和情感交流。一些鏡頭也展示了她穿梭于街頭巷尾的場景，但她始終游離于社群之外。行走在街頭的樂瑩，身體臃腫而遲緩，眼神呆滯而迷茫。盡管周圍的人群和車輛不斷流動，但她好似被區(qū)隔于公共區(qū)域，始終是一個邊緣人，未與周圍社群發(fā)生任何關系?！疤善健笔墙陙碇袊嗄晡幕I域頗具話題的文化事件。不少學者將青年群體的“躺平”現(xiàn)象視為一種全球性景觀[3]，英國的“肯特族”、美國的“歸巢族”、韓國的“獨行一代”等都有著各自不同的特征與動因。日版女主角的御宅生活源自日本社會的文化認同危機。東浩紀將御宅系文化的發(fā)生，追溯到戰(zhàn)后日本失去了傳統(tǒng)文化認同的時期，指出：“關于御宅系文化的檢討，在日本絕對不僅僅是次文化的記述而已，其實還有日本的戰(zhàn)后處理，美國的文化侵略，以及現(xiàn)代化與后現(xiàn)代化所引發(fā)的扭曲問題?！盵4]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百元之戀》女主角齋藤一子的“喪”和“廢柴”，既是對現(xiàn)實生活百無聊賴的反擊，又反映了日本社會的深層結(jié)構(gòu)問題。那么，樂瑩“躺平”的原因是什么呢？對于樂瑩的“躺平”原因，影片巧妙地給出了具體的理由。在影片的中段，女主角答應了表妹豆豆出演真人秀節(jié)目的請求，面對主持人關于為什么宅在家里10年的提問，樂瑩回答說：“因為不善于與人交流。”在主持人的進一步追問下，她小聲解釋道：“對人都挺好的，但是總是受到傷害。”影片用蒙太奇的手法閃回了樂瑩的創(chuàng)傷性情感體驗：遭遇閨蜜和男友的雙重情感背叛，還要笑著參加他們的婚禮；盡管經(jīng)常要面對妹妹樂丹的言語嘲諷，還是答應把房子過戶給妹妹；好心答應表妹豆豆拍攝真人秀的節(jié)目錄制，卻被惡意剪輯。從這些片段可以看出，女主角樂瑩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宅女，她的“躺平”是一種受到傷害后的情緒防御機制。

需要指出的是，樂瑩是一位標準的中國“90后”，成長于中國高速發(fā)展的時代。近10年間，一個重要的社會變化是，技術(shù)和情緒漸漸成為日常生活中的高頻詞匯和關注重心。隨著新媒體技術(shù)的普及，網(wǎng)絡虛擬空間成為人們?nèi)粘Ｉ钪胁豢煞指畹囊徊糠?。網(wǎng)絡虛擬空間的情感與情緒表達是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熱辣滾燙》中，有關新媒體技術(shù)時代的表達，有兩次較為重要的敘事。第一次是當男朋友提出分手要求時，樂瑩在男友的手機中發(fā)現(xiàn)了其出軌對象。在這里，手機不僅作為人物的生活道具出現(xiàn)，還參與了人物性格塑造和情節(jié)生產(chǎn)；第二次是工友點開了樂瑩的朋友圈發(fā)現(xiàn)毫無內(nèi)容，問樂瑩是不是給自己分組屏蔽了，并希望樂瑩以后多發(fā)朋友圈，分享美好生活。網(wǎng)絡虛擬空間成為個體與社群鏈接和情緒表達的重要方式。事實上，情感話語的表達不僅是內(nèi)心情緒的表現(xiàn)，同時還參與了定義自我與社會認同的發(fā)聲實踐。關于情緒的言說，從來不只關系情緒，還總是涉及身份、性別、道德和價值取向。之所以樂瑩選擇不發(fā)朋友圈、不分享情緒、不表達情感的生活，其深層原因還在于她的價值選擇和這個社會主流價值格格不入。樂瑩詢問父親：“當擁有兩個蘋果，一個大的，一個小的，朋友要的時候，你給哪一個？”父親回答說：

“給大的唄。”樂瑩則說：“兩個都給。”父親回答：“那我女兒朋友多?！睒番搫t落寞地說：“沒有，朋友都覺得我不喜歡吃蘋果。”當她參加真人秀《找回自己》，決定真實坦誠地分享自己的情感時，換來只有惡意剪輯與不辨真相的中傷。在一個以技術(shù)、個人、自由和商業(yè)文化為特征的時代中，情感變得尤為重要，具有毀滅性的力量。多次創(chuàng)傷性的情感體驗被喚醒，成為壓倒樂瑩情緒的最后一根稻草。樂瑩結(jié)束真人秀錄制后，天空電閃雷鳴風雨大作，遠處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她緩步走上樓梯，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中。導演用了三層樓梯隱喻了樂瑩在愛情、親情、友情的情感困境，她一步一步走向情緒的深淵，并開啟了女性主體的覺醒敘事。

二、拳擊：身體與女性的主體性

在日版《百元之戀》中，當齋藤一子通過初選測試，并決心參加正式拳擊比賽時，拳擊館館長提醒道：“像你這種人，偶爾有男的，也這樣，一把年紀了，發(fā)現(xiàn)自己一無所有，就說想?yún)⒓颖荣?，拳擊可不是用來自我滿足的道具?！睉撜f，周圍很多人不理解齋藤一子為什么執(zhí)著于參加拳擊比賽，畢竟上了擂臺可能致死或致殘，以為齋藤一子和其他失敗者一樣，把練習拳擊當作一時自我滿足的兒戲。事實上，齋藤一子宅家生活的最大樂趣來自拳擊游戲，除此之外，她還多次遭受身體暴力，因此采用拳擊這種暴力形式，重塑自我。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由于缺少之前拳擊游戲的鋪墊，那么，《熱辣滾燙》中的拳擊之于樂瑩意味著什么？

在《熱辣滾燙》中，拳擊第一次和樂瑩產(chǎn)生交集，來自男主角昊坤無意中遺落的拳擊手套。應該說，樂瑩對于拳擊的興趣，源自男主角的指引。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樂瑩與男主角昊坤的關系。在本片中，昊坤充當了女主角的引路人角色。這種引導者與被引導者的戀愛敘事模式并非《熱辣滾燙》所獨有。20世紀20年代“革命+戀愛”敘事模式，常常借助女性角色對戀愛對象的選擇表達政治主題，新中國成立后，“性別+階級”形成一種主流的敘事模式。20世紀80年代以來，女性的敘事從“社會”回到“自我”，從“集體”回到“個人”[5]，《熱辣滾燙》女主角和男主角戀愛敘事，無疑可以看作這一敘事模式的變奏。不少觀眾批評女主角戀愛腦，共情她的討好型付出，這種爭議恰恰顯示了樂瑩在性別立場上的復雜性。問題的關鍵在于，講述女性的成長與女性力量，必然涉及愛情、婚姻、家庭，這些領域塑造了樂瑩的女性特質(zhì)。男主角昊坤的出場頗為滑稽，他隨地大小便，恰巧被樂瑩撞見，在一種窺看與被窺看的錯位中倆人相識。昊坤性格沉默寡言，剛強內(nèi)斂，是女同事暗戀的對象，前期不愿屈服于職場潛規(guī)則，拒絕出賣色相讓顧客辦卡，喜歡大談熱愛與拳擊夢想，富有日常生活中小人物的英雄主義情懷。昊坤為了夢想與熱愛而努力奮斗的生活宣言深深感染和吸引著樂瑩。樂瑩和昊坤的戀愛同居生活，展示了雙方對于家庭生活、婚姻關系、女性自我等方面的理解。顯然，同居生活中的大部分家務勞動由樂瑩完成，幾乎沒有昊坤插手家務的鏡頭，昊坤則安心地投入拳擊比賽的準備工作中去。這種家庭生活的分工，或許已經(jīng)暗示了樂瑩與昊坤的戀愛關系，蘊含著不平等的傾向，重復了父權(quán)制家庭生活模式。昊坤享受著樂瑩的生活起居方面的照顧，隱形地剝削著樂瑩的情感付出，是一個表里不一且不負責任的愛人。最終，昊坤所謂的宏大夢想被賄賂打假拳所戳破，當他被行賄對象一拳打趴，成為本片對這個角色最大的諷刺。恰恰是這樣一位虛偽的男性，刺激著樂瑩對于主體性的追求。當樂瑩對于昊坤的主體欲望投射破滅后，樂瑩開始了自主追求覺醒之路。拳擊成為個體追求主體性的媒介。

許多觀眾對于影片《熱辣滾燙》的質(zhì)疑，都意識到了電影對樂瑩與拳擊關系的呈現(xiàn)，顯得突兀和生硬。這種質(zhì)疑的核心在于電影是否成功地表現(xiàn)了女主角樂瑩在“身體改造”過程中的主體性追求。在西方體育文化中，拳擊由于勇敢、力量、暴力的文化特質(zhì)，被視為工人階級所喜愛的運動。在《如何才能做一個體育愛好者》一文中，布爾迪厄大致勾勒了體育運動的大眾化過程，指出現(xiàn)代體育與制度、階級、社會習性之間的關系，例如網(wǎng)球、騎術(shù)、帆船、高爾夫球等體育實踐帶來的是身份差別方面的收益，往往被認為是貴族精英階層的運動，舉重和拳擊代表著力量、蠻勇和思想的貧乏。[6]布爾迪厄站在文化資本的批判視角反思了經(jīng)濟資本如何賦予不同運動之間的階級區(qū)隔。在中國當代的體育文化場域中，拳擊運動常常配合健身房文化，被包裝成小資運動文化的代表?！稛崂睗L燙》中的拳擊館，是一個被市場經(jīng)濟所支配的場所，被放置于一條富有生活氣息的街邊小巷之中，環(huán)繞其周圍的并不是高樓大廈的商業(yè)區(qū)，而是低矮混亂的居民生活區(qū)。拳擊館的大多數(shù)學員為女學員，練習拳擊僅僅是為了健身塑形，這種呈現(xiàn)改變了以男性為主導的拳擊體育文化，也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以消費主義為導向的當下身體審美趨勢。樂瑩第一次選擇練習拳擊，是想幫助昊坤完成招收學員的辦卡任務，其次也創(chuàng)造了和昊坤相處的機會。從這個角度看，樂瑩練習拳擊前期只是將拳擊運動視為一種工具，迎合各種文化話語，試圖生產(chǎn)出符合男性審美的女性氣質(zhì)與女性身體。真正地專注于練習拳擊，是在遭遇了昊坤的情感剝削、表妹的唯利是圖、閨蜜的情感背叛之后，拳擊逐漸成為樂瑩塑造自我認同和表達自我賦權(quán)的重要媒介。更重要的是，樂瑩將身體作為一種主體斗爭的場所，影片敘事從一開始的拳擊健身，逐漸側(cè)重于拳擊比賽的展示，在參與拳擊比賽的準備中，她逐步找到對于身體的掌控權(quán)。樂瑩在戶外奔跑的鏡頭，從側(cè)面表達出人物對富有力量的身體、健康自由的姿態(tài)以及輕松向上的心態(tài)等方面的轉(zhuǎn)變，即使電視中播放著樂瑩上真人秀節(jié)目的場面，也已經(jīng)無法對樂瑩的情緒產(chǎn)生任何影響。執(zhí)著于參加比賽，執(zhí)著于贏一次的生活態(tài)度，除了體現(xiàn)樂瑩對于身體的主導權(quán)之外，更重要的還在于改變被壓抑的生活，感受到自我賦權(quán)的生活經(jīng)過，強調(diào)樂瑩在多元話語互動中的抵抗與妥協(xié)。

三、愛自己：女性處境下的性別抵抗

由于過度地宣傳賈玲的勵志減重神話，《熱辣滾燙》已經(jīng)引起不少觀眾的批評，很多觀眾質(zhì)疑這樣激進的減重和改變身體，可能帶來無法預料的潛在健康危險，即使減肥成功，也有可能在維持的過程中產(chǎn)生嚴重的情緒焦慮問題，這和影片所宣傳的“愛自己”的主題無疑是相違背的，甚至被認為是一部“厭女厭胖”“販賣身材焦慮”的作品。這些批評體現(xiàn)了關鍵問題是，過度的宣傳確實損害了觀眾的觀影體驗，部分觀眾在觀看影片之前，可能已經(jīng)預設了影片的女性主義主題。事實上，影片的性別議題表達遠比想象中的豐富。

近年來，女性主義的話題是跨國知識生產(chǎn)中最具全球性的解放議題。早期的女權(quán)主義理論家西蒙娜·德·波伏娃曾提出一個著名論斷：“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造就的?！盵7]波伏娃的用意在于指出女人的范疇是一個被建構(gòu)起來的概念，沒有人生來就具有一個社會性別，社會性別是后天造就的。在她的影響下，女性主義長期陷入生理性別與社會性別，以及如何被塑造的討論。朱迪斯·巴特勒沿著這樣的理論框架，解構(gòu)了生理性別與社會性別的對立，在她看來，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的區(qū)分并無意義，我們的身體是重重社會規(guī)范和社會強制反復書寫、引用的結(jié)果。身體的建構(gòu)過程以及重建的可能是目前女性主義所關心的重點。20世紀中國婦女解放運動的歷史與當代西方女權(quán)主義的發(fā)展，有著不同的實踐路徑，西方中產(chǎn)階級式的女權(quán)主義理論遮蔽了階級、國族、地域等關鍵性問題，使用西方或別國的女權(quán)理論來理解中國婦女解放運動是不適用的。從一定意義上說，女性是一種處境，對于本土女性處境的理解和展現(xiàn)，是影片改編的關鍵。影片涉及一個中國女性解放歷史上的典型命題，即女性出走家庭，如何開展獨立的生活?！稛崂睗L燙》同樣存在一個出走家庭的結(jié)構(gòu)。樂瑩由于遭遇男友出軌，加上妹妹的冷嘲熱諷，選擇離家出走。盡管囊中羞澀，但依靠母親的支持，樂瑩得以開始一個人的獨立生活。樂瑩的第一份工作是飯店的服務員，周圍熙熙攘攘的市井生活充滿了生活氣息。在電影中，樂瑩從賦閑在家到成為服務員，重要的是如何展現(xiàn)她的行為轉(zhuǎn)變。與以往的職場女性或者“大女主”劇相比，樂瑩并不是一個管理者，而是一名普通且唯唯諾諾的底層勞動者。樂瑩每天要應付言語騷擾的老板、酒醉的客人以及繁重的體力勞動，她對于工作是未抱有任何期待和幻想的。影片并未規(guī)避女性在社會性別制度中可能遭遇的獨特問題，如性騷擾。在影片中，一個細節(jié)是同為服務員的工友提醒樂瑩可能遭遇的老板騷擾以及如何應對，顯然遭遇言語騷擾這種情況，并不是第一次發(fā)生。當飯店老板在喝醉的情況下，wiHd6UnNstPpVshMcKJ4kw==進行肢體騷擾時，樂瑩選擇了暴力還擊。在這里，樂瑩不僅僅代表一個女性，而是表達一個特定階層——勞動者的主體想象，試圖表達一種對現(xiàn)實生活還擊的底層生活愿景。從一開始的懦弱不言，到后來的暴力抵抗，影片鼓勵了對于現(xiàn)實生活的抵抗和還擊的生活態(tài)度。從這個意義上看，樂瑩的性格轉(zhuǎn)變突出了女性自我意識在社會身份、組織方式、性格結(jié)構(gòu)中的作用。十分巧妙的是，電影中設置了天福這一原創(chuàng)角色。作為一名拳擊教練，天福除了日常教授拳擊課程之外，還肩負著學員辦卡的銷售任務。天福的策略則是以出賣色相，換取銷售業(yè)績。在日常的教學中，他以曖昧態(tài)度和女學員互動，以情緒價值維系女客戶關系，穩(wěn)占拳擊館銷售冠軍的位置。在常規(guī)的敘事中，女性常常是被凝視的對象，或承載著性奇觀的想象，或作為男性的欲望對象，出賣色相被認為是對女性的特有印象。而在電影中，天福成為這些女學員的凝視對象，他熟練地游走于這些女學員之間，為凝視者帶來快感，滿足欲望對象的窺探欲，處于被動和從屬地位。事實上，在當前的消費文化中，性別不再是區(qū)分凝視對象的關鍵，每個人都可能成為凝視對象。

關于“愛自己”的影片主題，原作中是沒有的，也就是說，賈玲在對《熱辣滾燙》進行本土化改編的過程中提煉和強化了女性“愛自己”的影片主題表達。在飾演樂瑩之前，賈玲為了貼近角色，先增重40斤。增重后的形象，增加了角色孤僻、內(nèi)向、不善于交流的人設特征，強化了影片關于女性身體語言的戲劇表達。女性的身體語言常?？梢詡鬟_出關于自我意識的部分信息，從這個意義上說，影片可以理解為一個邊緣女性如何尋找自我主體性的故事。在影片中，前期女主角不管是與人對話時躲閃的眼神，還是邁著蹣跚步伐在街頭閑逛，呈現(xiàn)的身體常常是臃腫、頹廢、拘謹?shù)臓顟B(tài)。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決心練習拳擊參加比賽后，樂瑩的身體姿態(tài)是健壯、自然、放松、富有力量的。通過不斷地努力，她從做一個引體向上都困難的超重者，變成一個剛勁有力的拳擊運動員，這種身體形態(tài)上的變化，對于當代女性影像形象來說，是很少看到的。一個關鍵鏡頭是，樂瑩在走上拳擊賽擂臺的通道時，側(cè)臉望著旁邊的反光通道板，出現(xiàn)了原來那個臃腫頹廢的自己，對著她微笑。這是原作中沒有的一個鏡頭，這個鏡頭所承載的意義，可能在于展現(xiàn)女性尋找自我過程中的付出與艱辛。

四、結(jié)語

《熱辣滾燙》的電影敘事從導演賈玲自身的女性體驗出發(fā)，以戲劇性的影像表達，洞察了當代社會的女性處境與情感世界，是一份極為難得的影像樣本。借助影片對于性別議題不同面向的關注，豐富了女性主體對于性別問題的討論。在影片的結(jié)尾，樂瑩并沒有像其他“大女主”一樣走上人生巔峰，而是仍然過著普通的生活。在完成拳擊比賽之后，她發(fā)了第一條朋友圈，文字是“贏了一次”，并附上了自己的照片。這里的“贏了一次”，更多地指向了一個頹廢的“自我”前身，經(jīng)歷種種變遷和努力，成長為一個新的“自我”，這里的輸贏并不是指拳擊比賽中的輸贏，指的是重新掌握了自己人生的主動權(quán)。盡管影片還存在著拍攝手法簡單、敘事邏輯不清、人物性格不夠豐富等問題，但更重要的是，賈玲的電影為女性提供了一種不同的情感傾向、倫理態(tài)度、人生構(gòu)想，鼓勵了女性及弱小者爭取和尋找自我的權(quán)利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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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河南省社會科學院文學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