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Q城時已是深秋,在列車呼嘯著駛近月臺的剎那我終于明白,這一次離開將和過去徹底絕決。三個小時前,昔日的少年同窗為我送行,為我十余年來第一次的回歸而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不經(jīng)意間突然感傷淋漓。十年里異鄉(xiāng)流落,親人輾轉(zhuǎn),終于讓故鄉(xiāng)也變成了他鄉(xiāng)。原來已經(jīng)這么久。
我少年的時光幾乎都是在Q城度過的,至今夢境里最常出現(xiàn)的,還是這里冬季的皚皚白雪和抵不過季節(jié)的枯枝敗葉,這是Q城的獨特之處。Q城也孕育了我曾經(jīng)懵懂而神秘的愛情,在別人認為不恰當?shù)臅r候,彼此在對方內(nèi)心深處留下深刻印記的人。只是,臨行那天縱使我能清晰地分辨出發(fā)自她的那一聲道別,也終于在不忍說破的沉默中走上月臺。
普快的列車從Q城的小站出發(fā),窗外白茫茫的鹽堿地上羊群時而從眼前掠過,心外無聲。離愁漸遠漸無窮,周遭一切都在與我的離別應景。十年消逝,很多細節(jié)都已說不清。此時此刻,煞是愁苦的最是這早來的深秋,飄零的落葉,還有可能再也見不到的人。
耳塞里傳出的是阿升哥的《假如你能多看我一眼》,立體環(huán)繞的聲音震耳欲聾,把那些不可言說的舊事暴露無遺。
思緒,也隨著音符飄散,精確制造著過去一個又一個難忘的憶點。 我用力地回憶,想要弄明白這十年是如何從熟悉輪回到陌生,又如何把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置換為眼前這個已經(jīng)有了歲月的痕跡,卻仍然善解人意的女子。
我一直覺得,多年后的再見我會像是話嘮一樣追問“你過得好不好”這樣的俗套言語,只是沒想到我們都成熟到沉默如一。記得那些年,我?guī)缀醢阉械膼勰疃蓟髁诵〖埰?,周折地傳送到她那里,用我所有的想象力來演繹我們的愛情。在憧憬的人面前,自卑和慚愧仿佛是永恒的,在尚未來得及發(fā)生的愛情故事里,每個堅持的人又順其自然地把自己當成主宰。那個故事像《情書》那樣執(zhí)念,如《山楂樹之戀》那樣悲情,然后所有的不可能都在某個瞬間峰回路轉(zhuǎn),歸于圓滿。
事與愿違。可現(xiàn)在我覺得我釋懷了。遺憾,何嘗不是一種美!眼前這可觸而不可即的人與事,一定也會讓你在不經(jīng)意的瞬間想起時眼含笑意,盡是幸福的感覺。
列車駛近鄰省,夜未央,不覺間淚已潸然。5分32秒長的歌曲在循環(huán)播放近20次的時候戛然而止,和阿升哥“啦啦啦啦啦”的休止音符正好同步。
應該很少有人把浮躁和喧囂滌盡吧,他真的是唱出了歲月的本真面目,把《假如你能多看我一眼》唱得和歲月一樣深沉。灑脫的老爵士風化作縷縷音素飄進耳朵,絲毫沒了歌詞中的吊絲味道。這種低調(diào)的傷感仿佛自內(nèi)心氤氳開來,讓人欲罷不能。
記得海峽彼岸的龍應臺說,她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我想說,豈止是親情,近乎所有的友情愛情,都是欲要珍惜時,人已分天各。
我給她的最后一條短信是白居易的一首詩,沒有任何附加詞句,我知道她懂的。我如今愿她就像她希望我,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如朝云無覓處。
人生真的就是一次一次的送別,縱你望眼欲穿,癡念的人都已消失在地平天際。而你,卻終究停不下來。時而麻木,時而敏感,時而糾葛,時而介懷……在一條孤獨的道路上義無反顧地狂奔。
那又怎樣?這不是你一直喜歡并堅持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