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獨秀,張恨水,一個是中國現代政治舞臺上叱咤風云的人物,一個是“國內唯一的婦孺皆知的老作家”。雖然他們是安徽同鄉(xiāng),都關注積貧積弱的中國命運,然而,1938年以前,他們卻未曾見過面。
張恨水曾力挺陳獨秀
1937年8月,陳獨秀出獄,此時,抗日烽火已燃遍祖國大地。此時,陳獨秀的政治態(tài)度已有所改變:一、支持國民黨和共產黨的合作;二、贊成在國民政府的領導下抗擊日寇。但是,國民黨對這個昔日的死對頭仍然耿耿于懷,絲毫沒有放松對他的監(jiān)視;共產黨似乎也對他關閉了大門。
很多朋友為出獄的陳獨秀設計了未來:到武漢大學教書;去香港;去美國。
陳獨秀一一婉拒,他堅定地說:“我們擁護與參加抗戰(zhàn),就無論如何得留在抗戰(zhàn)地區(qū)?!彼x擇了在重慶遠郊的江津定居。
1938年初夏,陳獨秀參加了國民參政會的競選,卻落選了。這是國民黨從中作梗,因為蔣介石此前曾要陳獨秀任國民政府勞動部長,為他們裝點門面,被陳獨秀嚴詞拒絕。而他主動競選參政員,是想在參政會這個舞臺上,公開揭露國民政府的種種弊端。但國民黨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就在陳獨秀感到郁悶的時刻,傳來了張恨水對他的寬慰和同情。
張恨水為此事寫了一篇雜文:《哀陳獨秀——兼及高語罕》,刊登在重慶《新民報》1938年6月22日副刊《最后關頭》上。張恨水言辭懇切地寫道:“敢以老鄉(xiāng)資格告陳、高兩先生日:當參政而有補于國,當參政可也。當參政而不能有補于國,抑或甚焉,則必不可當參政矣?!?/p>
陳獨秀讀了這篇文章后,想必一定會感到欣慰,因為,張恨水這篇文章表達了很大一部分知識分子和民眾的見識;同時,也表達了張恨水對國民政府出此下策的抱怨。
張恨水敬重陳獨秀由來已久,1919年,在五四新文化運動達到高潮的時候,在上海的張恨水“親眼看到許多熱烈的情形”?;氐桨不帐徍螅瑥埡匏凇锻罱瓐蟆飞蟿?chuàng)辦了介紹五四運動的周刊;還以蕪湖人民的愛國行動為題材,創(chuàng)作了小說《皖江潮》。后來,張恨水聽說陳獨秀擔任了北大文科學長,毅然辭去《皖江報》總編的職務,只身奔赴北京求學,但因經濟拮據,“決不讓我有時間再去(北大)讀書了”。如此一來,張恨水便丟掉了去北大求學的機會。
1937年冬,王明、康生給陳獨秀戴上漢奸的帽子,一時間鬧得滿城風雨。關注陳獨秀行止的張恨水立即出來辯誣,他寫了一篇《論陳獨秀》的文章,發(fā)表在1938年3月25目的重慶《新民報》副刊《最后關頭》上。文章寫道:“要說他是漢奸,那為天地間的公道而說話,我斷言那是冤枉?!蔽恼陆Y尾的一句話說出了他的感慨:“對任何人要加以打擊,就把‘漢奸’兩字拿出來利用,這是一種不聰明的舉動?!?/p>
1938年二人才首次見面
1938年7月2日下午4時,陳獨秀、潘蘭珍夫婦抵達重慶朝天門碼頭。
次日晚,張恨水特意在一酒樓定了一桌酒席,為陳獨秀及夫人接風洗塵,應邀作陪的有高語罕、周欽岳、張慧劍等。這是陳、張二人的首次會見。陳獨秀給張恨水的印象是:“先生已六旬,慈祥照人,火候盡除。面青癯,微有髭,發(fā)斑白。身衣一舊袍,蕭然步行?!毕g,陳獨秀極為興奮,“議論縱橫,暢談文藝”。張恨水知道“先生早諱言政治思想矣”,但抗戰(zhàn)救國是他們共同的話題。
陳獨秀來重慶后,“門生故舊視為不祥物,無近之者”,張恨水卻時常登門拜訪。
1938年8月初,在重慶市區(qū)某街口,陳獨秀與張恨水不期而遇。陳獨秀對張恨水說:“我馬上就要到江津定居去了。”張恨水聽了感到愕然。他知道,江津在重慶的遠郊,沿江而上約九十公里水路,交通不便,消息閉塞,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難與重慶相比。張恨水不解地問道:“為何要去那種小地方呢?”陳獨秀沉吟片刻,說:“重慶物價太高,不是過日子的地方;更何況這里天氣實在悶熱得厲害,我這個高血壓病人很難忍受。”
張恨水清楚,陳獨秀生活拮據是事實,但真正迫使他離開全國抗戰(zhàn)的神經中樞——重慶的原因,是陪都的政治氣候令他窒息。張恨水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們佇立街頭,長敘達半個多小時。握別時陳獨秀說:“等亡了國,我就披發(fā)入山?!睆埡匏畡竦溃骸跋壬麡O了?!?/p>
8月3日,陳獨秀乘輪船逆長江西行,四個多小時后到達江津。他先住在東門郭家公館,后又遷往大西門黃荊街八十三號。夫婦倆主要靠北大同學會的資助維持生活。北大同學會還派羅漢來關照他們,不時從重慶送來錢物。后來,羅漢在重慶轟炸中失蹤了,北大同學會又派何之瑜來照顧陳獨秀夫婦,另外也有些至愛親朋不時接濟他們,而國民黨以及共產黨方面送來的錢款,陳獨秀則一概拒之門外。
陳獨秀在江津,偶爾寫寫文章,換點稿酬補貼家用,內容主要集中在民主與專制,戰(zhàn)爭與革命,以及和這兩個問題相關的中國與世界前途問題。另外,還有大量文字學方面的研究著述。文稿發(fā)表了一些,由于政治原因未能刊出的也不少,令這位昔日的文化領袖悵然萬分。
有一天,張恨水在《新民報》編輯部讀到一篇陳獨秀未發(fā)表的文章,便與報社同人議論起來。不久,他便在1942年1月20日重慶《新民報》副刊《上下古今談》上撰文說:“我們幾個耍筆桿子的后生小子,對陳先生的老境如此,是相當同情的?!痹谖闹校瑥埡匏环矫婢磁逅木?,一方面又勸慰他:“陳先生那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及有所不為的精神,雖都可佩服,但陳先生不也是一個文學家嗎?便是僅在文字學一方面,也有他許多獨特的見解。談談這個,也未嘗不是對國家的一種貢獻(也可以說是對人類),何必一定要說‘那一套’?何必一定要做悲劇的主角?”
“我們真不解陳先生何以把‘五四’以來那番精神都用到政治上去了。做一個胡適,做一個傅斯年,做一個郭沫若,又怎么樣了不起?做一個魯迅,做一個章太炎,未嘗也就有愧此生吧?聽說陳先生健康大不如昔,而脾氣還是這樣大,我們?yōu)檫@位息影的老文化尊師,深為念惜?!?/p>
張恨水一直牽掛著陳獨秀,因為高語罕也住在江津,高語罕也不時向《新民報》張慧劍主編的副刊投稿。如因事下重慶,他一定會來編輯部坐一坐。《新民報》的同人以及老板陳銘德,都把教育家、學者高語罕尊為上賓。張恨水便是從與高語罕的交談中,了解陳獨秀情況的。
1941年冬,陳獨秀因牙病從江津鄉(xiāng)間來到重慶寬仁醫(yī)院就醫(yī),住的是三等病房。這次陳獨秀赴渝治病,來去匆匆,未驚動諸多好友。張恨水后來聽說此事,為未能前往醫(yī)院探視而深感惋惜,因為,半年后陳獨秀就去世了。
陳獨秀一生都在為改變中國的命運、為獻身自己的事業(yè)而奔波忙碌,心無旁騖,但20世紀30年代,一個家喻戶曉、紅遍中國的作家張恨水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為安徽出了這樣一位才子而興高采烈。他認為,張恨水的通俗小說有積極的社會意義,與清末民初的鴛鴦蝴蝶派不可同日而語。
定居江津后,陳獨秀時常閱讀《新民報》,張恨水發(fā)表在重慶《新民報》副刊《最后關頭》、《上下古今談》上的短論、雜文、小品等,他都仔細閱讀,為張恨水深厚的古文功底、淵博的歷史知識而折服。
邢大軍據《中華傳奇·月末版》顏坤琰/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