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祖父段承澤(字繩武)早年是孫傳芳手下戰(zhàn)將,后來被改編為國民軍47師,繼續(xù)留任師長。不過奇怪的是,從來沒有見過他穿軍裝的照片,我們看到的都是他穿著長袍在包頭“河北新村”當“村長”的樣子。
變賣家產(chǎn)舉家去包頭
1931年,外祖父作了—個重大的決定,他要帶著全家到包頭去墾荒做鄉(xiāng)村建設(shè)。母親段至誠當時只有兩三歲,但是對此事印象非常深刻。她記得晚上去西直門車站等著去包頭的火車,還記得親友們當時相當震驚,都說,你自己去辦好了,干嗎還要帶著全家去。但是外祖父決心已下。1932年春節(jié)過后,他帶著變賣家產(chǎn)所得的十幾萬塊錢和家眷搬到了包頭。
外祖父在包頭五原買下了六千多畝土地。那時正值九一八事變前后,外祖父寫了一篇《西北移墾與國防之關(guān)系》刊登在《大公報》上,呼吁要在邊疆建立新村,對農(nóng)民教養(yǎng)兼施,平時為農(nóng),戰(zhàn)時為兵,為西北筑造一道活的長城。
1933年,黃河下游泛濫成災(zāi),河北河南地區(qū)泛濫成災(zāi)。外祖父到河南災(zāi)民家里讓災(zāi)民移民到包頭去。開始的時候很難,根本沒人愿意去。后來從他老家定縣去了幾十戶,又從河南移去了幾十戶,這是第一批移民。但是后來也有重新返回家鄉(xiāng)的。
剛來都住地窩子
新村建立初期是十分艱難的。移民都住在臨時的地窩子里,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沒有棉花,人們帶過去的被子里面絮的都是葦花蘆花。當時外祖母看到有個小孩總是彎著腰,原來是因為缺衣少布,孩子個子長高了穿的連衣褲太小了都直不起腰來。
外祖父為這個村子取名“河北新村”,自己任村長。當時這里已經(jīng)有100戶人家,每戶分田50畝,并給每戶低利息貸款400元,用來蓋房子、買牲畜車輛等。還清貸款后土地都歸戶里,貸款則還給新村集體。外祖父準備建立200多個這樣的新村。開始去的時候,大家吃集體食堂,后來才分開。新村并非集體生產(chǎn)勞動,而是村民自由組合,幾家一組,實行互助合作。新村建成方形,有高八九尺的夯土圍墻,四角各建一座碉堡。村民的房子都是土坯建成的,坐北朝南,房前屋后栽樹種菜,并且開掘了一條小渠貫穿全村。
許多人支持他的事業(yè)
后來陸續(xù)又來了幾批移民。外祖父一共戒立三個這樣的新村。因為外祖父的人際關(guān)系,新村事業(yè)受到了冀察政務(wù)委員會委員長宋哲元、河北省長馮治安和北平市長秦德純等人的支持,他就把河北新村三個村分別以這幾位將領(lǐng)的字來命名,明軒村(宋哲元),仰之村(馮治安)幼青村(秦德純)。
1936年,外祖父到北平和家鄉(xiāng)定縣大聲疾呼,希望得到官方和各界人士的支持。他雖然是一介武夫,但是他的事業(yè)、理想和身體力行已經(jīng)引起了社會上的注意,也得到知識界、新聞界的支持。由此結(jié)識了徐旭生、顧頡剛、梅貽琦、侯仁之、陶行知等一些學人,并應(yīng)邀在北大、清華等學府講演。
在河北省定縣平民教育促進會(平教會)工作過的趙伯庸、王澤民、姬子平幾位先生都來到了新村。不久,保定民生中學的畢業(yè)生張嗣賢和李德祥兩位不滿20歲的熱血青年也來到了包頭。新村初建,生活條件、工資待遇都很低,但新來的建設(shè)者們沒有挑剔。他們理解并支持外祖父的移民事業(yè),是建設(shè)新村的骨干。
辦集體婚禮新娘手捧豌豆花
由于新村是由流民組成,男多女少,青壯年村民的婚姻成了大問題。秦德純特意從北平救濟院找了20名女青年,這些女青年大多為從前受虐待的使女、流浪兒和妓女,很愿意到新村來。正好顧頡剛率領(lǐng)科學考察團也要來五原考察,順路帶她們過來。她們跟村中特意挑選出來的青年村民經(jīng)過“相親”配成了20對新人,并且舉行了集體婚禮,當時叫做“集團結(jié)婚”。婚禮上,新娘手中捧的就是村里種出的豌豆花。
窮苦人更要讀書
“武訓小學”緊隨新村的成立而誕生。外祖父認為只讀書本上的書是不夠的,那就成了讀死書。村子里的一切生活、勞動都是書,是活書。必須兩者兼顧。所以村子里的小學生們不是整天念書,而是要有一定的時間參加農(nóng)業(yè)勞動或其他勞動。他認為現(xiàn)在的課本不適用。這課本里畫的小孩子全是些小少爺、小姐,住的是洋樓、花園。跟新村孩子的生活距離太遠。弦子們要學文化知識,也要學生活和勞動的技能。所以要編寫符合新村實際的課本。教育委員會的第一件事就是編寫新教材。
從災(zāi)區(qū)來的村民絕大多數(shù)不識字,要想成為有文化、有技能、志趣高尚的新農(nóng)民,一定要補上這一課。所以在教育兒童的同時,也成立了成人識字班、婦女識字班。外祖父出資從北平把孫信先生邀請到新村,共同研究策劃《武訓畫傳》。他認為,一本“小兒書”老百姓看得匿,好識字,是學文化最便利的辦法。
除了實行教育,村里的青壯年都進行軍事訓練,平時務(wù)農(nóng),戰(zhàn)時自衛(wèi)。
被傷兵們稱為“榮軍之父”
1937年,日本發(fā)動了盧溝橋事變。馮玉祥和陳誠都力邀外祖父出山抗日,外祖父擔任了軍事委員會后方勤務(wù)部總政治部中將主任。
他在備戰(zhàn)區(qū)設(shè)立若干傷兵招待所,到傷兵醫(yī)院進行慰問演出,還教傷兵識字、學習文化。并且提出了一個新的觀念,前線負傷下來的軍人改稱為“榮譽軍人”,不能再稱“殘廢軍人”。他要讓社會和群體,人人都尊重他們、幫助他們。許多在生死攸關(guān)的戰(zhàn)場上英勇負傷的士兵們在這里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傷愈之后還組織他們自食其力地生活。他們把外祖父尊稱為“榮軍之父”。
家人不要慰問金
1940年在重慶,外祖父因積勞成疾在主持一次會議時病倒,不幸病逝,安葬在重慶歌樂山上。馮玉祥悲慟不已,親筆為外祖父的墓碑題詞。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新華社都送了花圈。
我的親姥姥是外祖父的二夫人,外祖父還有一位三夫人,我們稱她為“胖姥姥”。在包頭,這位“胖姥姥”先后生下四個兒子,結(jié)果都不幸夭折了。
外祖父去世之后,兩位外祖母就帶著大姨和母親相依為命。當時蔣介石還派人送來幾千大洋的慰問金,但是“胖姥姥”堅決不收,其剛硬和外祖父一樣。兩個女人就靠給人做衣服維持生活,堅持送大姨和母親上學,最后,讓她們都考上了大學。兩年前,我們一家人去定縣老家探親,看到外祖父老家有一個小山包,上面還種著一些松樹。據(jù)說,這些松樹都是外祖父當年回老家的時候自己花錢買來栽上的,當時栽滿了這個小山包,如今只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幾棵了。
彭立昭據(jù)《河北青年報》整理
口述人:岳米露 張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