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沒變成鳥之前，這里一只鳥也沒有 （組詩）

沒有一種野花懂得回憶

我聽見清晨的鳥鳴

被掙扎的工蜂破了音

沒有一種野花懂得回憶

可以再現(xiàn)春天的情景

春天，并沒有走遠(yuǎn)

它的背影，像鳥鳴讓空氣輕薄的振蕩

延續(xù)，對翅膀的渴望

以雨季的速度平穩(wěn)向前推進(jìn)

仿佛只要緊趕一步，就能扯住衣角

春天，是那么的嬌小

像一朵花，一顆露珠可以輕易地納入心底

春天又是那么遼闊，一聲鳥鳴

是春天，煮出餃皮的餡

我不想背叛黑夜

當(dāng)黎明降臨，黑夜像一群喜鵲四散而去

疼痛的靈魂，帶著殘雪的隱忍

村頭隱約的天際，是不需要公路上的汽車

鐵道上的火車，走也能走到的遠(yuǎn)方

我們總是有用不完的時間偷偷地開花，偷偷地結(jié)果

就像躲在黑夜里花枝招展的春天

我們知道麥地的露水，黎明過后將被太陽收回

就像知道時間會收回我們的青春

健康，呼吸與力量

只有糧食是我們的，是樹上的麻雀

和地上的螞蟻的，我們先把糧食放在掌心細(xì)細(xì)地欣賞

就像欣賞流水，歌聲，散開又聚攏的愛情

然后，才敢放進(jìn)胃里

我不想背叛黑夜，不只是因?yàn)樗茏C明白天的白

證明燈光，火焰，星星，螢火蟲以及花兒的野心

黎明，踮著腳在黑板上寫下的粉筆字

筆畫有點(diǎn)兒多，老師曾讓我們寫過十遍，一百遍

還是記不住，所以直到現(xiàn)在還在寫

越寫越記不住。日子一半黑一半白地

就像彈琴，有時手指會在白鍵上多停一會兒

有時又會在黑鍵上多來幾個音符

這沒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們一生下來

老天就給了黑板與粉筆，一直到把粉筆寫完為止

才會交給天堂的鑰匙，我不是不想背叛黑夜

只是因?yàn)榉酃P有限，不可能把黑夜全都寫成黎明

一個人，只有兩行眼淚

傷心，疼痛，因愛生恨

或者，喜極而泣

都只有兩行眼淚，露水

在清晨打淋了褲腿

我找不到流淚的眼睛

草木太多，又靠得太近

不像人與人之間，總是保持著距離

一個人，只有兩行眼淚

不足以對付塵世的滄桑與坷坎

所以，老天允許一個人的淚

可以，流無數(shù)次

就像下雨，好多人喊著哭著

拍著彼此的肩膀抱在一起

雨水落滿大地，就像委屈的孩子

使著勁把淚水蹭上母親的臉頰

和胸前的衣襟

一只麻雀從樓下飛過

當(dāng)我從睡夢中醒來

站在窗口，一只麻雀從樓下飛過

多么安靜，我試著用右手

模仿了一下麻雀飛走的痕跡

而左手空著，就像灌木叢突然松開了蟲鳴

繁星咬碎的夜幕，是這個清晨

蟲鳴，最貼切的比喻

山坡上，又有花兒開了

就像春天吹滅的燈，又被夏天點(diǎn)亮

在我沒變成鳥之前，

這里一只鳥也沒有

我一直想告訴你，我住的地方

還是先前的橫嶺五區(qū)，二樓二○三

沒變。我還想告訴你的是樓下

新搬來的木箱廠，整天是電鋸，釘槍與木板較勁的聲音

我都已經(jīng)習(xí)慣，有時真能充耳不聞

我想告訴你的，還有別的什么

我想不起來了，現(xiàn)在外面在下雨

已經(jīng)下了好多天，木箱廠不再露天作業(yè)

他們現(xiàn)在就在我的身下，叮叮咚咚地釘著什么

或者，在對木頭用刑

本來趴在窗口，朝外一看就能看見

現(xiàn)在看不到了，所以我好像有些緊張

這世界永遠(yuǎn)有好多東西要裝

要運(yùn)走，木箱廠太小

所以，會把一些東西就地掩埋

又會把同樣的東西交給火焰與流水

我一直想告訴你，我住的地方

告訴你木箱廠堆積的木頭，越來越多

如果有一天，那些木頭突然復(fù)活

我住的地方，就有可能是一間鳥巢

如果我真變成了一只鳥，你一定不會認(rèn)出

所以，我必須要告訴你住的地方

和樓下新搬來的木箱廠，并且一定要記住

在我沒變成鳥之前，這里一只鳥也沒有

劉 煒：江蘇省大豐市人。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詩刊》《詩選刊》《詩林》《星星》《雨花》等雜志發(fā)表詩作。作品入選《2008年網(wǎng)絡(luò)詩歌年選》、詩刊社《2000年度最佳詩歌》、人民文學(xué)《2004文學(xué)精品詩歌卷》、央視《中外抒情詩歌欣賞》《觸動大學(xué)生心靈的101首詩》等。多次在詩刊社組織的詩賽中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