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魏信禮
不敢寫到落日
特別是平原上的那種
我怕寫著寫著
就寫到你滾動的喉結(jié)
每一片云朵
都是花的一次深呼吸
從流水開始,我們互為陌生
那個夏夜,你預(yù)感到什么就要熄滅
說要抱抱我
——就一下
你甚至從軟床上艱難地坐起來
做出納我入懷的姿勢
因為莫名的恐懼
不敢靠近你,仿佛你是
我的敵人
最終沒有抱到我
你絕望得更像一個敵人
怕我一個人太冷
你把整個夏天留下
把你的女人留下,把綿羊留下
山羊也留下
此前,我們不曾有過交流
甚至劉大家那棵泡桐開出的一樹繁花
也不在我們討論之列
不曾有過爭吵,紅臉也沒有
你不曾打過我,不曾
親過我,你不懂什么叫
以吻加額
對我,你不曾有過細(xì)膩
亦未曾有過遼闊
以至于這些年來
除了把平原寫盡
我還不能具體地寫到某一個男人
四十九是你留下的最后一個數(shù)字
還有八年,我就追上你的年齡了
此刻,又是七月
一切皆虛妄
倘若面對面地坐著
濁酒一杯
我與你,當(dāng)是最好的兄弟
你我皆為沒人疼的孩子
和我相比,或許你更需要
一個父親
一起走過的日子,只有七年
多年父子成兄弟
——我們不是多年父子
所以,不是兄弟
昨夜雨水,有的滲入地下
有的流向遠(yuǎn)方
今天上午,走在北京街頭
突然想起你,淚水盈睫
我?guī)缀蹙鸵静蛔×?/p>
有那么三秒
萬物因我而搖晃
不管一滴淚還是整個世界
凡是熱的,我都得忍住
寫給姚守蘭
什么樣的風(fēng),可以把你屋頂?shù)牟萑~吹亂
甚至,吹出那些草葉背光的一面。這個下午
想你,很突然,當(dāng)時站在房間里
忍不住,全身發(fā)熱,甚至有一點點的抖顫
眼淚突然嘩地下來了……我想你肯定因為
你想我。天氣轉(zhuǎn)涼了,我不能為你加衣
你亦不能為我掖被子,這些年
陰陽兩隔,你我皆孤單
每年,總有那么幾天,在異鄉(xiāng)的路口
為你燒些零碎的紙錢,那些火焰
全是冰冷的火焰,那些灰燼
皆為發(fā)瘋的灰燼
燕子又將南歸
而我,卻顫抖得抱不住自己
這風(fēng),就要把人間吹藍(lán),頭頂上的天空
呈穹窿狀,正在來臨的黃昏,帶了一點點
煙味。昨天我見到的絲瓜花
開得真好,那清香,仿佛不是來自花瓣
而是直接溢自藤蔓。如此美好的一天
就要過去了,太陽正在緩緩落下
仿佛我看到你走在咱家屋后,又摘了一個大南瓜
小時候,你養(yǎng)不起一個兒子
而我現(xiàn)在卻養(yǎng)得起你——
哮喘的你、肺氣腫的你
咳嗽一夜不停歇的你
貧血的你、脫發(fā)的你、耳朵有些背的你
神經(jīng)質(zhì)的你、戴著老花鏡在昏暗的
煤油燈下縫補舊衣的你
推了半夜的磨直不起腰的你
把棍子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的你
……十個你都走了,現(xiàn)在
我沒有一個你可喊。全世界都給我了
卻沒有給我留下一個你——
哪怕哮喘病的你
心臟病的你,神經(jīng)質(zhì)的你
露從今夜白
作為你驕傲而又放心不下的兒子
微涼之日,我是自己
亦是萬物——
那高過天堂的幸福,是我的
那低于塵世的恥辱,也是我的
山 谷
山谷之風(fēng),一遍遍地吹,吹去大我還不夠
還要吹去小我。也就是說,這山谷之風(fēng)
趁著夜色,要同時吹去兩個我
就要放下了,日復(fù)一日的迷茫,使我至今
不能走上山巔,世界的盡頭在哪里
驚雷過后必是閃電,我比群山更加連綿、起伏、不安
我有迷魂招不得,天空仿佛倒懸的酒杯
是我,一滴不剩地飲盡了
它的湛藍(lán),人間的風(fēng)越吹越大,這兒和人間相反
大 衛(wèi):本名魏峰,生于1968年農(nóng)歷七月初七,江蘇睢寧人,現(xiàn)居北京。曾做過醫(yī)生十年,《詩刊》編輯五年。《讀者》雜志簽約作家。業(yè)余從事圖書策劃工作。中國作協(xié)會員。中國詩歌學(xué)會秘書長助理兼中國詩歌網(wǎng)執(zhí)行總編。著有個人文集《二手蒼茫》《愛情股市》《別解開第三顆紐扣》《魏晉風(fēng)流》,詩集《內(nèi)心劇場》《蕩漾》等。作品被翻譯成英、法、日等文字在國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