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鬼子女兒相處的一天

端午節(jié)的前幾天，鬼子突然打電話給我說，想帶女兒來上虞玩玩，我說上虞沒有孩子可以玩的地方，我只能陪你們逛街和吃飯。鬼子說那就不來了，他說想利用這幾天休息好好帶女兒去讓她開心的地方。

鬼子在寧波上班，和住在東陽農(nóng)村的妻子兩地分居。他們有一個女兒。我到寧波蹭吃蹭住的那幾次，鬼子在餐桌上不厭其煩地說起他的女兒。他希望他女兒能來寧波讀小學(xué)，這樣的話，他的妻子也能一起過來。鬼子在一家外貿(mào)公司上班，他的老板是我們共同的同學(xué)，一個老好人，我從讀書的時候就開始向他借錢，包括菜票，而且不用還。鬼子女兒才一兩歲大的時候，身體不好，把遠(yuǎn)在寧波的鬼子愁壞了，三天兩頭趕東陽，一回到家，就把病痛中的女兒揉在懷里。為治好女兒的病，鬼子化了不少錢，至今，他的財(cái)產(chǎn)還只是東陽農(nóng)村的那套舊樓房。

鬼子日子雖然過得拮據(jù)，負(fù)擔(dān)重，但是在我看來，他卻是一個富翁——從他的身上，你能夠獲取源源不斷的熱情、關(guān)懷和愛心，而這些正是我最需要的。所謂曾經(jīng)的同學(xué)和現(xiàn)在的朋友，我非常感恩能和這樣一個真誠的人結(jié)交。

端午節(jié)前一天，我突然去義烏。在路上打電話給鬼子，希望他能順便來義烏相聚。鬼子說好的，第二天坐最早的班車過來。果然，第二天上午9點(diǎn)，他就打了我電話，說已經(jīng)在義烏。我說我還在睡覺，一時起不來。他說，沒事沒事，你再睡會，醒來打我電話好了，我可以隨便找個地方逛逛。到10點(diǎn)多，我才掙扎著清醒過來，疼了三天的胃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加劇了，幾乎要嘔吐。但我沒有告訴身邊的可樂，我不想叫可樂擔(dān)心，他這幾個月來跟著我，也夠辛苦了。我陷在沙發(fā)里，靜養(yǎng)一陣后，才打電話給鬼子，告訴他我住的酒店房間。鬼子說好的好的，馬上過來。

先到我房間的，是我的另一個同學(xué)狗熊，他也知道鬼子早早到了義烏，還告訴我鬼子是帶著女兒過來的。我這才回想起鬼子這次回東陽是為了陪女兒好好玩幾天，現(xiàn)在居然被我叫到義烏來了，不禁對自己的自私感到格外厭惡。

沒多少時間，鬼子也到了，他后面躲著一個梳著兩角辮的小女孩。鬼子把她拉到前面來，叫她叫人，她居然叔叔叔叔的很清爽地一個個叫過來。我連忙坐正身子，笑瞇瞇地打量著孩子，柔聲問她：“叫什么名字呀？”

“王雨涵?！毙∨⒐麛嗷卮鹞?。不過和我對上眼后，她又露出一絲怯意，馬上把眼光移開，去看桌子上那些凌亂的物品。我很后悔自己長著一副邋遢樣，估計(jì)是滿腮胡子把她給嚇著了，連忙說：“不用怕，叔叔是個警察，不是壞蛋。”

小女孩又看了看我，一臉疑惑。

“難道叔叔像個壞蛋嗎？”我問。

“不像?！?/p>

“那叔叔像警察嗎？”

“不像?！?/p>

大家笑了起來，鬼子俯下身輕聲對孩子說：“這位張叔叔還是藝術(shù)家呢，書法寫得很好的。”小女孩又疑惑地盯著我，不過這次因?yàn)樗赣H的解說，對我和善了不少。

我?guī)缀鹾雎粤朔块g里狗熊和可樂這些大人，對這個孩子產(chǎn)生極大的愛憐。我非常喜歡和孩子們聊天，但是又非常害怕一個人帶孩子，這是我一直以來面臨的一個問題，孤單、自私和偏執(zhí)占據(jù)了我每天的生活，叫我無法自拔。同時我又是一個充滿愧疚的人，特別是關(guān)于我的女兒，我對她的關(guān)心及其稀少，這簡直是一種犯罪，但這又同樣叫我無法自拔。所以我在平時的交往中，凡是有孩子在場的，我都很愿意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和他們聊天嬉笑，我通常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緩解我的自責(zé)彌補(bǔ)我的罪惡。

我回過神來，繼續(xù)找話題問孩子。我問：“王——哎，王什么，叫什么名字?。俊蔽揖尤缓芸斓陌押⒆拥拿纸o忘了，內(nèi)心一陣焦急，額頭上滲出一層細(xì)汗，胃又隱隱作痛了。

“王**。”孩子輕輕地回答，輕到我?guī)缀趼牪坏剿恼f話。

“王什么？”我又追問了一句。

“不告訴你！”女孩還是輕輕地回答。但這次我聽清楚了，我看到她直視著我，眼睛里閃爍著一股天真的堅(jiān)毅。

大家又笑了。鬼子拍拍孩子的肩膀，說：“跟叔叔說得響一點(diǎn)呀，叫王雨涵。”

“哦哦，對對，王雨涵?！蔽疫B忙接過話來，“王雨涵啊，讀小學(xué)了嗎？”

“馬上要讀了?！?/p>

“哦？沒讀小學(xué)嗎？”

鬼子解釋說：“現(xiàn)在還在讀幼兒園大班?！?/p>

我說這樣啊，從沙發(fā)上挪動了一下身子，空出一塊位置來，對王雨涵招招手，說：“王雨涵，來來，過來，坐到叔叔這邊來說話?！?/p>

王雨涵說：“不要?！?/p>

鬼子嘿嘿笑著，對我說：“她就喜歡黏著我。”我想起我女兒讀幼兒園的時候，一見到我就緊緊抱著我，要我親她的臉，現(xiàn)在大了點(diǎn)，不肯叫我抱了，很是失落。

狗熊接了個電話，然后對我說：“中餐包廂定好了，在商貿(mào)城那邊?！蔽液苊Ｈ坏亍芭丁绷艘幌?。對這個城市，我很陌生，我能把這個城市牽扯到一起的，就是狗熊等一兩個當(dāng)?shù)厝撕驮诹x烏小商品市場擺攤的老家那些制傘商。

我是胖子，狗熊也是胖子，盡管他現(xiàn)在不承認(rèn)。我們兩個胖子非常羨慕鬼子現(xiàn)在的身材。一提到鍛煉，鬼子就來勁了，他完全忘記關(guān)于他的鍛煉那些事早已在我上次去寧波的桌上說爛了，重新很興奮地說開了。他邊說邊解開皮帶，撩起T恤，露出白皙的腹部來，說：“你們看，你們看，都是肌肉呢！腹肌，一塊塊的腹??！”王雨涵也走到鬼子跟前來，摸摸父親的腹部，說：“爸爸，這是肚子。”又說：“爸爸，肚子餓了?！惫碜犹嶂澴诱f：“餓了？這么早就餓了？”然后在房間里張望起來。我連忙招呼可樂找些吃的東西出來。可樂說：“桌子上有個鴨梨，吃了吧？”

鬼子說好的。但是王雨涵搖搖頭，說：“不要吃。”

鬼子說：“鴨梨的味道很好的，吃鴨梨吧?！?/p>

王雨涵說：“不要。”

我對可樂說：“房間里不是有其他吃的么？那些巧克力呢？”

可樂說：“吃光了，沒了?！庇终f：“對了對了，抽屜里有些餅干一類的?！?/p>

我說全部拿出來。鬼子說不要了不要了，馬上就吃飯了。

可樂拉開抽屜，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抽屜里有蛋黃派。就招呼可樂拿給孩子。鬼子急忙攔住，說真不要了，真的馬上吃飯了。我想估計(jì)鬼子計(jì)較房間里的食品貴，費(fèi)錢，內(nèi)心很是責(zé)備，想你這個父親怎么當(dāng)?shù)模⒆酉氤允裁淳捅M管吃好了。便走上前去，把抽屜全部拉開來，看到抽屜里不但有蛋黃派，還有奧利奧餅干和一罐像番薯干一樣的食物。我問孩子：“喜歡吃哪個？”孩子盯著這些食物，一聲不響。鬼子推開我的手，強(qiáng)行關(guān)上抽屜，對孩子說：“這些不要吃，這些味道不好的，不要吃好嗎？我們馬上吃飯了?！?/p>

王雨涵說：“好的。”

我對王雨涵說：“這些好吃的，別聽你爸爸的?！?/p>

王雨涵說：“我不要吃。”我懊喪地?fù)u搖頭。鬼子蹲下身，看著孩子，說：“我們吃鴨梨好不好?！?/p>

王雨涵說：“不要。”

我對狗熊說，時間差不多了，鬼子女兒也餓了，要么我們過去吧。狗熊說好的。可樂便整理東西退房。電梯口，王雨涵牽著父親的手指說：“爸爸，一點(diǎn)也不好玩?！钡綐窍拢跤旰瓎査赣H：“爸爸，現(xiàn)在我們干什么去呀？”我接住話茬說：“我們?nèi)ワ埖瓿燥埬亍Ｄ抢锏牟撕芎贸缘?，比你幼兒園的菜好吃多了?！蔽蚁Ｍ?guī)в姓T惑性的話能使孩子重新提起興致來。

鬼子說：“幼兒園里不吃東西的，我們讀的是農(nóng)村的幼兒園?！?/p>

“哦，這樣啊?！蔽覍擂蔚攸c(diǎn)點(diǎn)頭。

中飯是王醫(yī)師安排的，但我們先到，找到桌子后，便坐下來點(diǎn)菜。狗熊點(diǎn)好冷菜后，把本子遞給我，叫我點(diǎn)熱菜。他通過這種方式表達(dá)義烏人的好客，意思是，我想吃什么就點(diǎn)什么。我打開點(diǎn)菜本，翻到甜品一頁，向黏在鬼子身邊的女孩招招手，說：“來來來，來看看，想吃點(diǎn)什么呀？”這次王雨涵居然走過來了，站在我邊上看菜單，鬼子也跟了過來，看來這個父親也黏他女兒。

菜單翻開的這一頁上，有四種甜品，從照片上看，都挺不錯的。王雨涵來回看了幾遍，不作聲。我打量著面前這個孩子，在我身上早已丟失的天真和率性洋溢在她的臉蛋上，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如清晨凝聚在芭蕉葉上的露水，略顯癟塌的鼻梁和呼吸時偶爾翕動的鼻翼來自于她父親的遺傳，要不是她父親催著她趕快選好甜品，我真想靜靜地瞧她一天呢。

估計(jì)孩子對這些甜品比較陌生，即使鬼子催促，還是說不上話。我拿手指在菜單上比劃，這個？孩子搖搖頭，那這個？孩子又搖搖頭，孩子搖頭的時候，兩條小辮輕悠悠晃動著，給這個疲憊的初夏天帶來一股濃郁的生活氣息，我?guī)缀趼劦搅诵r候村口那顆皂莢樹上蟲子撕開葉子時散發(fā)出來的奇特的清香味。

最后，孩子的頭在我的手指點(diǎn)在提拉米蘇糕點(diǎn)上時停住了搖動。我非常感動，幸福得快要流下淚來，這是今天第一次對我的肯定啊。我連忙招呼服務(wù)員，叫他們趕快把這款糕點(diǎn)先做起來。服務(wù)員說，我們這里一般吃的是那種糕點(diǎn)，這款不一定有的。我盯住服務(wù)員，露出責(zé)備的神態(tài)，一字一句地說：“我們只要這個，趕快去做來?！狈?wù)員便出去了，走出門口的時候還在念叨說：“這個不一定有的?！惫?，到最后，這個甜品沒有上來。

繆總和王醫(yī)師姍姍來遲。在這個以客為尊的中國社交場合里，繆總和王醫(yī)師的遲到，使狗熊頗有微詞，甚至在他倆面前說了出來，這使得主客之間的氣氛有點(diǎn)尷尬。狗熊就是這樣一個人，內(nèi)心憨厚，工作勤懇，愛家護(hù)家，有情有義，但就是嘴巴管不住，哪壺不開偏提哪壺，還總是往損里說，因此會得罪人。我是他的同學(xué)，對他這種狗掀門簾子的性格非常了解，但人家王醫(yī)師就會誤會，馬上就沉下臉來，要不是王雨涵這個孩子時不時說出一兩句話叫我們笑場，這氣氛還真會僵住呢。

大家都不喝酒，點(diǎn)了兩種飲料。鬼子、繆總、王醫(yī)師和我喝黑米汁，其他人喝西瓜汁。王雨涵把大杯西瓜汁一口干掉了，鬼子勸也勸不住，連連責(zé)怪自己的孩子，說喝太多了，要慢慢喝。我說孩子想喝就喝唄，招呼可樂續(xù)上。狗熊也在一邊幫襯，叫鬼子別過多的說孩子。鬼子呵呵笑著，對大家說：“她胃口大著呢，她有一個表哥，胃口還要大。”鬼子還沒說幾句話，王雨涵面前的杯子又空了。再續(xù)上后，扎壺里的西瓜汁不多了，狗熊說，喝光了再上一壺。鬼子說，夠了夠了，喝多了不好的，多吃點(diǎn)菜。然后給他女兒夾了點(diǎn)蟹腳。在房間里的時候，狗熊說中飯是王醫(yī)師安排的，我說怎么好叫人家破費(fèi)呢，狗熊說他請客我買單。所以現(xiàn)在桌子上狗熊是實(shí)際上的張羅者，王醫(yī)師是最后買單的時候才明白過來。但是鬼子最后還是堅(jiān)持不再上西瓜汁，因此王雨涵的杯子，在飯局的后半場一直是空著的。

王雨涵說：“爸爸，接下來吃點(diǎn)什么呢？”這孩子還沒有學(xué)會自己夾菜，她通過不斷地詢問父親的方式來索求自己喜歡吃的菜。桌上的那盤螃蟹是她最喜歡吃的，只要自己盤碟里的蟹吃光了，就會說：“爸爸，接下來吃點(diǎn)什么呢？”

王雨涵咬蟹腳的時候，露出一處空掉的牙床。在賓館下樓打出租車的路上，我問王雨涵：“啊呀，王雨涵啊，你怎么牙齒掉了呢？”王雨涵說：“我一共掉了七顆牙齒了?！比缓髲堥_嘴巴給我看，我看到孩子大部分的牙齒已經(jīng)重新長了出來，只有兩邊犬牙附近的門牙還空著。

我問：“掉下來的牙齒現(xiàn)在都去了哪兒了呢？”

王雨涵忽閃著雙眼，垂下頭，想了會，然后又很堅(jiān)定地抬起頭來，對我說：“一顆在姐姐那兒?！?/p>

“那么另外幾顆呢？”

“另外幾顆——有兩顆在爸爸那兒。”

“哦，一顆姐姐那兒，兩顆爸爸那兒，還有四顆牙齒呢？”我繼續(xù)追問。

王雨涵搖搖頭，然后把頭別過去，不再理會我。孩子對自己回答不上的問題，不喜歡被繼續(xù)追問下去。

這盤螃蟹，幾乎全被孩子干掉了。但孩子的表情上卻永遠(yuǎn)流露出吃第一口蟹肉時的爽勁。鬼子看著自己的孩子，樂呵呵地說：“胃口真是太好了，胃口真是太好了?！蔽蚁肫鹨郧肮碜犹崞鹋畠翰∏榈哪歉背羁鄻樱F(xiàn)在一切都回歸快樂，很是替他高興。

王雨涵說：“爸爸，接下來喝點(diǎn)什么呢？”孩子吃蟹太多，嘴巴咸了。王醫(yī)師說：“再上一扎西瓜汁吧。”鬼子還是很固執(zhí)地?cái)r下來，說：“我給她倒杯水就行。不用了，真不用的。

鬼子去邊上倒水的空隙，我把自己一杯已經(jīng)涼了的茶水端到王雨涵面前，說：“喝叔叔的吧，這是涼的?！?/p>

王雨涵說：“不要?！?/p>

我想估計(jì)是孩子認(rèn)為我的杯子臟，不愿意喝，便解釋道：“叔叔的杯子沒喝過，干凈的?！?、

王雨涵還是說：“不要?！?/p>

午餐結(jié)束后，我決定回家。我跟大家提出回家的想法時，只征求了鬼子的意見，因?yàn)檫@次鬼子是犧牲帶孩子出去玩的時間，特意從東陽趕來見我的。鬼子說，你走了，我也回去了。我叫鬼子父女倆坐我的車回去，反正順路。鬼子說好的，他的家本來就在高速東陽服務(wù)站所在的那個村。

在車上，王雨涵說：“爸爸，一點(diǎn)都不好玩?！?/p>

我對鬼子說：“這次你女兒是被你騙我來的吧，要她出來玩，結(jié)果只是吃了一頓飯就回去了，不應(yīng)該啊?！?/p>

鬼子說：“沒有的。她本來就喜歡跟我在一起，我平時每星期回一趟家，如果隔一個星期沒回去，她就會打電話過來，說想爸爸了。我在東陽，我女兒也只愿意和我玩?！?/p>

這時，王雨涵又說：“坐在這里，一點(diǎn)都不好玩?！蔽一仡^看了看孩子，發(fā)現(xiàn)她皺著眉頭，一些頭發(fā)散落下來，粘在臉上。我說可能太熱了吧。王雨涵說：“嗯?！蔽疫B忙開了空調(diào)，把風(fēng)打足，說：“叔叔開空調(diào)了，馬上就涼了?！?/p>

王雨涵說：“但還是很熱?！?/p>

我叫王雨涵把手伸過來，對著空調(diào)空吹，問：“這樣涼快了嗎？”

“嗯，涼快的?！?/p>

快到徐村高速道口時，車子被紅綠燈堵住了。王雨涵在后座又嚶嚶說話，有一句說得很清楚，她說：“爸爸我想吐。”我慌了，問孩子怎么了，我特別敏感，總覺得孩子身體的不適和她過去的病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鬼子說：“沒事沒事的，爸爸帶你到外面去吐?！北汩_了門，帶孩子走向綠化帶。

我提著一顆心，看著父親在綠化帶那邊扶孩子蹲下身子，右手在孩子的背部輕輕拍打。我問可樂：“餐巾紙呢？”可樂說，我們車上從來就沒有餐巾紙。于是兩人在車上翻箱倒柜的尋找，此刻我非常討厭我這個臟男人的壞習(xí)慣，不洗臉不刷牙不洗澡，車子上應(yīng)該放一盒餐巾紙的事情更是想也沒想過，以前養(yǎng)過的一條叫肖邦的德牧犬也是全小區(qū)最臟的，從它出生抱來到長成大狗，沒給它洗過一次澡。我到底怎么了？

最后我想了一個法子，我打算去后車廂把一件換掉的短袖拿出來給孩子擦臉，只要父女倆不嫌棄，我和可樂身上穿的衣服任他們挑選，如果我的衣服臟，那就用可樂的衣服，他比較愛干凈，上衣應(yīng)該比我的清爽多了。不過可樂只有身上這件，沒有外帶。但我不管，只要父女倆愿意，我就命令可樂把上衣剝下來擦掉，他赤膊回去。

我下了車，朝父女倆走去，綠化帶上種的是那種永遠(yuǎn)長不高的矮黃楊木，正中間豎一根金屬桿，上面懸掛著紅綠燈。王雨涵沒有嘔吐，但卻蹲在地上不愿意起來。鬼子說估計(jì)是我剛才剎車剎得太多了，孩子暈車了，他說孩子坐不慣轎車，以前也經(jīng)常暈車。我說我接下來會注意的。道路閃了綠燈，我的車子在路口的最前面，后面的長排車子開始鳴笛，催促我的車子快點(diǎn)開走。鬼子有點(diǎn)著急，叫王雨涵快點(diǎn)起來。但是孩子就是不肯起來，索性直接賴在了地上，她幾乎要哭了起來。

我慌亂無措，責(zé)怪鬼子對孩子太兇，便也蹲下來對孩子說：“王雨涵啊，別聽你爸爸的，叔叔跟你玩，沒事，我們先在這里玩一會，你在看什么?！?/p>

王雨涵說：“我不要跟你玩?！?/p>

我說：“雨涵啊，你看叔叔真的像是壞蛋么，這么不喜歡我?！?/p>

鬼子說：“喜歡的喜歡的，叔叔不是壞蛋，叔叔是警察?！?/p>

這時可樂跑了過來，說快點(diǎn)走吧，后面一輛車子上有人走下來在踢我們的車門。我望了一眼，果然有一個戴著棒球帽的男人邊吆喝邊敲打著車子的頂棚。

我對可樂說，急什么，我馬上過去了。然后繼續(xù)蹲著和孩子說話。我看見孩子折了一枝黃楊木，說要帶回家去種。鬼子說：“好的呀，那我們走吧，你看，那邊有個壞蛋在敲叔叔的車呢，趕緊走吧?！?/p>

王雨涵站了起來，對我說：“還說是警察，連壞蛋都來欺負(fù)。你不是警察，你也是壞蛋。”

對孩子這樣的評價，讓我萬分羞愧，一時語塞。我發(fā)現(xiàn)今天的表現(xiàn)太糟糕了，糟糕到連一個甜品都沒能力搞到。這時，女孩眼神里露出了鄙夷，她看著不遠(yuǎn)處的咆哮者，靜靜地說：“如果叔叔是警察，你就去把那壞蛋打倒。”

我說好的，便慢慢朝那個棒球帽走去。走到車邊我才發(fā)現(xiàn)，我車子的右后門已經(jīng)被人踢癟進(jìn)去了。

我打開副駕駛里的工具箱，掏出手槍，頂住那個發(fā)怒中的傻逼的腦袋，“碰！”的一聲。

【責(zé)任編輯 吳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