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塞上

大城

城是喝酒的地方

城是女人的乳

沒有汁液只有欲望

刀上的欲望

滴著血

老榆樹下

坐著眾神

城隍、土地、佛、菩薩、金剛

三皇五帝以及孔子

田野里的蔬菜、糧食，在許多人的

手中，傳遞

風(fēng)帶走了種子

很遠(yuǎn)的地方，也有種子的消息

種子在二十四節(jié)氣穿不同的衣服

而在草原上

它們一年四季穿裙子

草原上只有花和雪

雪是花，花也是雪

墻內(nèi)的紅杏謝了

月色的情趣又酸又甜

墻外，大山是墻

河流是墻

照亮一個人的臉

照亮一棵酥油草的臉

一只紅狐貍

躥入金黃的麥地

酒肆里夜光杯酩酊

銅枝上的燈

跳躍如鳥

劍與絲綢的光驟然陡起

春江花月夜之韻

直指遙遠(yuǎn)的牧羊曲

兩股律音的結(jié)合

兩塊燒紅的鐵的熔合

要用血來淬火

筑塞

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

一切是馬，是馬的速度

馬蹄交替下

低處的土、沙塵

漫向高處

肌肉甩出去

骨頭落下來

呻吟和吶喊

埋掉一部分

漏掉一部分

升高，升高

一抔黃土

看見了

更遠(yuǎn)的地方

升高，升高

一縷烽火

擊穿奔馬

燒盡最后一滴血

我從河流上來

你從柳樹的縫隙里來

我剛剛跳下敞篷船

還沒有來得及喝一口新鮮的魚湯

你匆匆走出熱鬧的街肆

丟下最后一壺溫?zé)岬木?/p>

回憶綁在馬蹄上

擦出石頭上的火

點燃早霞和夕陽

越走越遠(yuǎn)的路

越望越高的山

羌笛是聚滿了幽怨的笛

幽怨如沙

懷揣幽怨的人

只在新砌的土墻下坐了一會兒

就抓住了來自故鄉(xiāng)的風(fēng)

細(xì)細(xì)搓揉

溫暖如水

卻是撲簌簌的淚

一個人帶領(lǐng)很多人

后面的人踮腳看見前面

已是石頭、紅柳、蘆葦

一層石頭

一層紅柳

一層蘆葦

人的頭發(fā)像一簇荒草

分不清

哪是石頭，哪是荒草

天空的湛藍(lán)映入眼簾

只是剎那間的一瞥

黃土蓋身

別了，身體苗條的槐花

別了，圍起山巒與河流的院墻

別了，庫穆塔格

那是一大片沙漠

吃人骨頭的地方

戍守

留下來的草

是去年的草

多年以前的草

風(fēng)吹草低

風(fēng)吹草枯

風(fēng)是誓言

水竭石爛

左手，柴米油鹽

右手，風(fēng)花雪月

沉甸甸的，埋在沙丘

輕飄飄的，浮在水面

從一座烽火臺看另一座烽火臺

刀尖上滴著血

從一滴血到另一滴血

一把火燒掉

一條溪流救火

拈一朵花，放進(jìn)漂流的溪水

風(fēng)，就會卷走一片云彩

每一片云彩下面

暗矢如雨

而真正的雨

隱藏著

草叢里的口哨

比蟲鳴鋒利一萬倍

沙丘下的埋伏

是比戈壁還深的陷阱

一隊馬的陣列

沖過去，飛掉皮毛

骨骼噴涌著不息的吶喊

一行憤怒的臉

疾速的行進(jìn)中

瞬間就成為翻滾的云團(tuán)

如一朵悲涼的花

垛口，數(shù)不清的垛口

空曠原野上的一把巨齒

梳理大地和天空

腐朽的更加腐朽

荒涼的更加荒涼

沒有過不去的橋，這里有

沒有走不完的路，這里

剛剛開始

沒有不散的宴席，這里

蠶食的是

人的痛

綠洲越來越遠(yuǎn)

埋人的黃土

攥在手里

一把辛酸

攤開時

長風(fēng)劫掠了這

小小的人間溫情

滄海桑田之后，英靈

需要紀(jì)念

曾經(jīng)指認(rèn)的那些河流和草，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