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元旦過后,天慷慨地下雪,皚皚白雪銀洋鈿一樣白花花,滿地找得到。我一直喜歡在路上,走、或跑。來到姚江畔,踩著雪,感覺腳下有吭吭的聲音,像某類動物被壓抑的喘息聲,急急的、沉沉的。
我一般都是在行走過程中完成過去、未來的回顧和想象的,因此一直糾纏著如何交出一份創(chuàng)作談,給自己4年多來的創(chuàng)作弄個小結(jié)。其實我真正意義上萌發(fā)寫小說肇始于2008年下半年,那時我對為稻梁謀的新聞寫作已極度厭煩。清晰的僅僅是表象,模糊的才往往是真相。當一個記者失去了對真相的探究,再有神來之筆也是沉悶乏味的。那陣子,一些熟悉的同事、朋友開博了,他們發(fā)的博文有飛蛾撲火般的直抒胸臆,我想,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齡了,也該知天命了,于是開了個博客。
我在半道上狹路相逢一個風骨猶存的西施版美女時,心跳加速緩慢,倒是在博客上表現(xiàn)得比新聞紙上不含糊的勇猛,隔三差五地把剛敲完最后一個字的文章發(fā)到博客上,日日盼望點擊率上升。開博的這段時間,最大的好處是我完成了掙脫新聞?wù)Z言枯燥的束縛,形象思維和文字的運用得到了提升。
在博客這個菜園里自由地播種,就像寒冷中缺衣的流浪孩被一個穿貂皮大衣的貴婦裹著,分享溫暖一樣,讓我怦然有悟?!也辉賱輪瘟Ρ _@期間,我寫了一篇探索人性無奈和掙扎的小說《遙遠的桑樹林》,投給《青年文學》雜志社。想不到兩個月后,這篇八千多字的小說順利發(fā)表了。
小說可以講故事,也可以有空靈的、隱喻的,我努力將這兩種形式結(jié)合在創(chuàng)作中。英國作家斯威夫特晚年翻看他的代表作之一的《一只桶的故事》時,深受感動,贊嘆說:“老天爺,寫這本書的時候我是多么有天才??!”而我在翻閱自己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寫的小說、散文時,卻感覺到這哪是東西,簡直是垃圾,趕緊焚燒還來不及哩!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多少人愿意等待,有一篇《遙遠的桑樹林》給我撐腰,我決定重拾河山。我還想起斯威夫特。斯威夫特的東西我沒有看過,我看到的是美國印地安那大學比較文學博士莊信正的隨筆。莊博士的隨筆寫得優(yōu)雅、從容,等于聽一堂安謐的外國文學講座,等于給我架搭了一道通往外國文學的捷徑。斯威夫特晚年再也寫不出好小說了,但他晚年的詩作卻非同凡響的出色,尤其是六十四歲那年被認為最有成就。我想我還不算太老,寫不出主流贊賞的東西,卻可以尋找另一道門來歌唱、吟詠。徒說關(guān)心天下興亡有點虛無,我就去關(guān)心一些不太無聊的事情,譬如我一直在尋思的那些接觸到的卻不能登新聞紙的事兒,自制荷爾蒙來激勵一番。
我是一個自娛自樂的寫作者,我的寫作不為錢不為名。當然,我如果像巴爾扎克一樣欠下巨債,我也寫不出《人間喜劇》這樣的名著,我只是玩玩,圖些快樂。這種心態(tài)使我可以不慌不忙地推敲琢磨,我知道自己不是技術(shù)層面上的寫作者,閱讀的外國文學幾乎為零,不屬于技巧派。我也從不在家里寫作,在家里我只看書,看歷史和文化等方面的書,好友們推薦我看的一些外國文學作品,翻了幾頁就讀不下去。我知道我的長處是生活,多年的記者生涯,讓我閱人無數(shù),有生活的積累,新聞采訪中不能寫的素材,成了我小說創(chuàng)作的源泉。如被《中華文學選刊》轉(zhuǎn)載的短篇小說《娛樂新聞》,就是我和一個娛樂記者相處的日子里聽來的故事,還有發(fā)在《北京文學》上的短篇小說《內(nèi)幕新聞》,亦是生活饋贈。
現(xiàn)實太壓抑、沉重,金錢能冰釋一時的煩惱和羈絆,但不能超然和輕盈地飛翔。生活中的我,接觸過一些官員和大款,他們在無智性的慫恿和撫摸下,很飄然、高貴,但他們終因來自泥土,當智性升騰的某一刻,底層生活的不易羽化成苦難的美學,也變得溫馴和缺少戾氣,有贖罪的隱痛和低眉。于是,我創(chuàng)作了《去遠方》和《倉鼠》這兩個短篇小說,其中以闡述禪意和贖罪旨意的短篇小說《去遠方》,去年被《小說選刊》轉(zhuǎn)載,而我盡力做到筆調(diào)平靜和克制,敘事中有甘苦、相思、期盼和懺悔,讓尊嚴和夢想在文字中鮮活起來。
我一般都是窩在辦公室里寫作的,辦公室位于寧波最好的地段之一,冬暖夏涼,用的都是單位的設(shè)備,也不必吝嗇銀兩。燈火闌珊、街衢寡淡的深夜,我常駐足窗前,能夠看到太和茶館婆娑的人影,男的偉岸紳士,女的靈異嫵媚,翩然而至的淡淡場景,讓我回到夢想年代,懵懂地感悟到生活遠比文字精彩?!豆饷鳌?、《家宴》、《父子倆》等短篇小說都是這個期間創(chuàng)作的。后來太和茶館面臨拆遷,一個有心的同事還把拆遷過程中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用相機記錄下來,從典雅的茶館到夷為平地,再從平地蓋起高樓,無數(shù)的建筑工人像蝌蚪一樣在風雨中、烈日下閃轉(zhuǎn)騰挪,引導(dǎo)了我走上探究的心靈之路,創(chuàng)作了中篇小說《致命一搏》。
豐茂的生活永遠是創(chuàng)作的精神根據(jù)地,而對生活的探究和追問,深刻地影響了我筆下的文字和看待現(xiàn)實的目光。《小鎮(zhèn)1971》、《陳年舊事》等都和我的生活有關(guān),也是我曾經(jīng)有過的生活一部分,童年那些稚拙的、朦朧的記憶,使我常在夜深人靜或行走的路上細心地撿拾它們,再次回到夢想的年代中,并讓支離破碎的片斷風云際會、枝繁葉茂起來。
生活會給予有心人無私的饋贈,處處留心皆學問,這對我這個徘徊在小說門外的寫作者來說,亦是某種暗示!
本欄責編 曉 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