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兆時和他的打工子弟小學：為了一群小天鵝

“這些孩子本來與北京市區(qū)其他同齡人一樣，都是‘小天鵝’。但由于成長環(huán)境不同，一些孩子的父母包括他們自己都認為是‘不會飛的灰鴨子’。有這種想法，他們長大可能真的就變成‘灰鴨子’了。我能做的就是給孩子們力所能及的合格教育，洗掉他們身上的泥土，展現(xiàn)他們本來的面目。我不要求他們都有很好的成績，要的是給他們一種對自己、對這個社會的正確認識，讓他們敢于有夢想?！?/p>

為此，2010年7月，當燕兆時接手這個打工子弟小學時，他將學校名稱中添加了“小天鵝”三個字，變成了“北京市燕京小天鵝公益學?！薄?/p>

很多事兒，都是被動接受的

44歲的燕兆時是北京人，從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畢業(yè)后從事自動控制研究。燕兆時如果不來支教，現(xiàn)在仍可能是年薪十幾萬的科研人員。

“轉角”就在他41歲的時候。2009年3月，他偶然間找到這所學校，業(yè)余時間來支教，還把好友魏老師拉了去。雖然不定時講課，但學生很愛聽，漸漸地，他看到學生正向著他希望的方向變化著，感到很滿足，甚至有些許成就感。

那時學校在三四公里外的六里屯，正面臨搬遷。

2010年7月下旬的一天早上，燕兆時和魏老師照常去上課，卻看到院子里停了一輛大廂貨車，工人正在把校長的物品裝車。他意識到，校長要離開了。

擺在他們面前的就是兩條路：要不看著學校關閉，要不做點實際的事情。

燕兆時問魏老師：“如果不走，最壞的后果是什么？”

“兩三個月后還是倒閉?！?/p>

“那比今天倒閉還壞嗎？”

“那不會，至少能好好教他們兩三個月?！?/p>

悲觀的燕兆時和樂觀的魏老師一拍即合。在這之前，他們做過預算，經(jīng)營這種學校最后都是一筆虧損賬。能支持他們接下學校的唯一理由，就是兩三個月以后關門比現(xiàn)在關門好。

一切為了教學

接下學校后，眼看著8月底就要開學，燕兆時拼命地找地方，差不多10天就簽下了現(xiàn)在的校址——昌平區(qū)回龍觀鎮(zhèn)定?；是f村一所舊廠房?！斑@是我們看過的唯一能裝得下所有學生并且愿意租給我們的地方。”

搬家是打工子弟小學的宿命。這次搬遷，生源流失了1/3，僅剩200人左右。燕兆時很看得開，他認為搬遷恰恰是打工子弟學校的特點，“打工子弟學校就是針對城鄉(xiāng)接合部的流動人口而存在的，如果沒有搬遷，沒有人口流動，就沒有打工學校?！?/p>

目前學校有500多名學生，30名全職老師。老師全部是專科以上學歷，還有研究生和留學歸國人員。他們平均年齡30歲，從50后到90后都有，來這里都是對教育感興趣的人，所以能夠忍受工資比平均水平低。

燕兆時接手學校后，第一件事就是將不足千元的老師工資漲了近一倍，達到2000元，導致人力成本大幅度上升?，F(xiàn)在全北京130多所打工子弟學校中，燕京小學的師資力量和老師收入（月薪平均3000元）都名列前茅。

有人問燕兆時，為啥不在學校的硬件上多投入些，而要將有限的資金投入到師資力量培養(yǎng)上？確實，學校目前的硬件設施很一般：教師辦公室和教室都是舊廠房倉庫改建的，廁所是臨時改造的旱廁，沒有窗戶只能屋頂“開天窗”，操場上最醒目的設施是一副舊籃球架……

燕兆時對此有一套自己的看法：老師也要養(yǎng)家糊口，如果一個老師的收入不足以維持生活，他很難在這里長久待下去。如果硬件各方面都很完善，但沒有老師，學生坐在教室里能學到什么知識？對學校來說，有穩(wěn)定而合格的老師最重要。

事實證明燕兆時的做法是對的：教師們工作熱情不減，學校整體成績在北京市同類打工子弟學校中排在中上游，尤其是學生的數(shù)學水平，甚至比周邊的公立學校還高。

另外，學校還設立了獎學金，這在北京所有打工子弟學校中絕無僅有，其實是燕兆時和其他老師針對貧困生想出的一套“有尊嚴的救助”方式。每年空出一些名額給貧困家庭孩子減免學費。有老師提議不如把助學金改為獎學金，鼓勵孩子們通過自己的努力來獲得獎金。

孩子，你們的夢想在哪里？

燕兆時當支教老師時，曾讓學生們寫下自己的理想，一二年級的孩子想當“老師”“科學家”“縣長”，可是到了五六年級卻變成“開小賣店”“推銷啤酒”“當保安”“當服務員”，最好的答案是當一名會計。還有個女生寫：“我想當一名護士，但不知道能不能上得了大學?！彼苍尯⒆觽儗懗鏊麄冎赖目茖W家的名字，結果三至六年級的30多個學生交上來的全是白卷。

燕兆時感到沮喪，“你不在這兒，一輩子也見不著這些?！?/p>

燕兆時講述了一個真實的例子，上學期來了個孩子，到了讀三年級的年齡，卻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只好讓他從一年級開始讀。后來他的成績逐漸上升到中上游，他的父親高興地說：“太好了，蹲一年級蹲對了，我們就希望孩子以后能認字，會上網(wǎng)?！毖嗾讜r聽了很驚訝：家長根本沒想過讓小孩以后考大學。

在燕兆時看來，這些孩子有點像他這代人小時候——獨生子女較少，大多不嬌生慣養(yǎng)，也比較活潑，這是他們同很多城市孩子的不同之處。這些孩子的智力水平同城里的孩子沒什么區(qū)別，但成長背景讓他們對自己的期望值降低了。他們懂事以后，會意識到自己與其他同齡人的差距，認為改變命運是件不靠譜的事。

由于生活環(huán)境讓這些孩子過早“成熟”了，他們對金錢、對工作的渴望成了燕兆時和老師們教育孩子的“入手點”。很多孩子在家自由散漫慣了，不遵守課堂紀律，燕兆時也不發(fā)脾氣，而是循循善誘告訴他：如果從小不養(yǎng)成良好習慣，將來應聘時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就沒錢生活。這樣一來，孩子們就主動改變不良習慣了。

“我們不能有計劃地制造農(nóng)民工二代?！毖嗾讜r說，他希望每一個在北京的打工子弟不會因為沒錢而失學。作為一個北京人，有責任幫助那些為城市發(fā)展付出辛勞汗水的打工者的孩子得到良好教育，用知識改變他們的命運。他把學校的名字改為“燕京小天鵝公益學?！?，就是希望學生們能努力成為一只天鵝，而不是丑小鴨。

對孩子的教育需要學校和家庭配合完成，但打工子弟學校家長對子女的引導教育能力有限：一些家長為了生存疲于奔命，根本沒時間管孩子。有些家長想教育孩子卻因文化所限無從下手，還有一些孩子是孤兒、單親等。燕兆時清楚記得，最初學校組織開家長會，每個班出席的家長不到十人，有些甚至是老師電話“三請四邀”才來的。

而如今每次開家長會，出席的家長都能達到70%左右，有些甚至是請假過來的。說起這其中的變化，燕兆時說，努力教學，讓家長們覺得他的孩子是可以往好的方向轉變的，是有希望考上大學甚至更高的學歷，而不是為了畢業(yè)后能可以“繼承家業(yè)”——做小買賣或打零工。

2011年，讀五年級的魏星宇就是被學校一名美術老師發(fā)現(xiàn)并和燕兆時共同培養(yǎng)的“小天鵝”，這個來自河南信陽市某縣農(nóng)村的男孩，自小隨在北京打工的父母生活，平時老實內(nèi)向。有一次，一名北京藝術學校的志愿者前來教授美術課時，發(fā)現(xiàn)魏星宇交上來的繪畫作業(yè)很有靈性，不似其他學生只會呆板地臨摹線條。

經(jīng)過美術老0dJ7fTiDR7TANBvYADQbAw==師的專業(yè)測試，燕兆時發(fā)現(xiàn)，魏星宇的繪畫潛力很大，好好培養(yǎng)說不定就是個美術人才，遂決定讓美術老師課下免費輔導其繪畫。但魏星宇很猶豫，說要回家跟父親商量。

之后的幾天，燕兆時都等不到結果，只好和美術老師在學生的帶領下去魏星宇家。見面說了來意，魏星宇父親不相信，我一個窮打工的，怎么可能生個懂美術的兒子？說什么也不同意。

燕兆時不死心，過了兩天，在一個清晨，他和美術老師又一次敲開了魏星宇家門，看著執(zhí)著的燕校長和美術老師，魏父終于同意了。

魏星宇在專業(yè)老師的培養(yǎng)下進步很快，但半年后，魏母生病了，需要回老家看病，魏星宇也只能跟著回老家。這下可讓燕兆時為難了，因為他知道魏星宇很想繼續(xù)學繪畫，如果回老家，美術夢可能就此斷了。

魏星宇回河南了。放心不下的燕兆時趁寒假趕到了他的老家，跟魏父商量，讓孩子繼續(xù)到北京讀書學繪畫，吃住在學校。魏父答應了。完成任務的燕兆時帶著魏星宇踏上返京的火車，上了車才發(fā)現(xiàn)，筆記本電腦落在魏家了，電腦里面有很多重要資料。

燕兆時到京后打電話給魏父，讓他請老家的人郵寄過來或者哪次回鄉(xiāng)時給捎帶回京。哪知第三天一早，魏父拿著那本筆記本電腦出現(xiàn)在學校門口。原來，魏父得知情況后，連夜趕回家取了電腦又返回北京，整整兩宿沒合眼，為的就是盡快將“恩人”的物件完璧歸趙。

說起此事，燕兆時難掩激動之意：家長的心也是肉長的，你對他孩子好，孩子進步了，他就知道原來他的孩子是可以變得更好的?？粗⒆訛榱藟粝攵Χ鴪猿?，他就有信心了。

有些事，總得有人嘗試著做

燕兆時深知很難憑一己之力改變這些孩子的命運，但他希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給孩子好一點的教育。今年，他被眾多網(wǎng)友推選為“2013年度中國榜樣人物”的候選人。

為了解決學校的經(jīng)濟問題，燕兆時一直在與基金會溝通，但目前還沒有對接成功。

至今為止，除了自己的母親——一名為教育事業(yè)奮斗了終身的高級教師外，所有的親朋好友都不看好燕兆時接手這所學校，他們不停地問他，“不掙錢的事為什么做呀？”

問煩了，燕兆時就回答他們：“你抽煙掙錢嗎？打球掙錢嗎？旅游掙錢嗎？都不掙錢。既然不掙錢，不還是有很多人愿意為此花時間嗎？我也是一樣，把工作以外大家用來消耗的時間集中起來，做一件我愿意做的、有意義的事情，為何不可？”

他認為，打工子弟學校如果從一個經(jīng)營者角度看，困難重重，一定是賠錢；如果從全社會的角度看，學校是一個非常能為社會創(chuàng)造價值的地方，所有的國家都在辦教育，就為了社會的良性循環(huán)。

這種學校也需要有人來做，需要探索一種新模式，也需要一批有勇氣的人沖上去做各種嘗試。最后99%的人失敗，某一個模式成功了，就可以復制、推廣下去。

因此，他一定要親眼看到這所學校的生死，或許可以找到一種模式很好地生存下去。

“就算學校失敗了，我也餓不死，有本事不愁找份工作?！?/p>

（編輯·王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