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距過大會加劇社會沖突
源頭在社會結構
對近三十多年中國的社會狀況,曾有人做出這樣的評價:經濟發(fā)展的黃金期與社會矛盾的高發(fā)期并存。這是符合實際的。不過,不能認為社會矛盾的高發(fā)期是經濟發(fā)展的黃金期必然帶來的,不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更不能對“社會矛盾的高發(fā)期”掉以輕心。如今社會沖突的次數(shù)、規(guī)模、烈度都有滋長的苗頭。因此,強調加強綜合治理是應該的。在綜合治理方面,還需突出從源頭上抓起,至于源頭在哪里,那就見仁見智了。
源頭,引發(fā)社會矛盾、社會沖突的源頭,概括起來講,是社會結構的失調。國內外有很多學者從不同角度研究社會結構。諸如,20世紀初葉意大利帕累托的“社會均衡論”,20世紀20年代帕森斯提出的“體內自動平衡理論”,以及為實現(xiàn)社會均衡、社會平衡、社會協(xié)同而產生的各種相關理論。在當代中國就是和諧社會的理論。
什么叫“社會結構”?抽象地講,是指社會整體里各個組成部分之間相對穩(wěn)定的有序的體系。具體地講,就是階層結構、城鄉(xiāng)結構、地區(qū)結構、民族結構、職業(yè)結構、人口結構、家庭結構、群體結構以及政社、政企之間的結構,等等。這些結構如果出現(xiàn)傾斜,如果組成結構的諸元素之間張力過大,就會引發(fā)社會沖突,導致社會解組。即使有“力拔山兮”的本事,能夠挽狂瀾于既倒,把社會沖突與解組的壞事變成好事,但是社會沖突與解組也畢竟是已經給社會帶來了破壞。沒有社會沖突的國家是沒有的,可是社會沖突較少較小的國家和地區(qū)總是有的。
隧道效應理論清楚地告訴我們:差距過大會加劇社會沖突
中國的社會結構經過三十多年的重組日趨合理。另一方面也應該看到,中國的收入基尼系數(shù)已經大大超過了警戒線,至于財富基尼系數(shù)那就更大了。三十多年來,伴隨著階層差距拉大而來的是城鄉(xiāng)之間的差距也在不斷擴大。還有人簡而言之:中國東部是城市,西部是鄉(xiāng)村。因此,城鄉(xiāng)差距擴大也意味著東西部地區(qū)之間的差距也在擴大。階層、城鄉(xiāng)、地區(qū)這三大差距擴大一分,社會沖突便加大一分;這三大差距擴大一尺,社會沖突也加大一尺。
對于這一點,馬克思曾用茅屋與大廈作比,來說明人與人之間的差距過大會助長對立情緒。學者也講過隧道效應理論,以隧道效應理論清楚地告訴我們:差距過大會加劇社會沖突。差距是“因”,沖突是“果”。不難看出,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社會結構不合理的反映。
四聲警鐘呼喚社會改革
近年來,我國的群體性事件雖不能講是直線上升,但也是接近直線上升。這一宗又一宗群體性事件仿佛是在給我們敲警鐘。
警鐘的第一聲是提醒我們非拋棄“效率優(yōu)先,兼顧公平”的叫喊不可。20多年來,我們一直奉行“效率優(yōu)先,兼顧公平”。這一理念不僅今天看是錯誤的,而且在當時看也是錯誤的;不僅在東方人看來是錯誤的,在西方人看來也是錯誤的;不僅從理論上看是錯誤的,從實踐上看更是錯誤的。效率高未必公平,而公平則一定出效率。中國人從來都是“寧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桃一筐”。第一次分配要講公平,第二次分配要講公平,第三次分配(救濟、募捐)還是要講公平。只有在“分蛋糕”時講公平,才能調動做蛋糕的人的積極性,把蛋糕做大。說生產決定分配,是指結構和水平;說分配決定生產,是指決定生產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
警鐘的第二聲是提醒我們要推進新城鎮(zhèn)化?!靶鲁擎?zhèn)化”新在哪里?新在進城務工人員市民化。中國的城鎮(zhèn)化率過半歸功于兩億多農民進城,不把這兩億多人統(tǒng)計進去,不會過半;中國的城鎮(zhèn)化率過半歸功于農民獻出了肥沃的良田。我們城市的高樓沒有一處空中樓閣,全是萬丈高樓平地起。令人惋惜的是,進城十年八年甚至三十年的農民工還不是“工”,不是市民,沒有享受城市權利。當不了市民就回去當農民吧!農民工愿意,可是城里人不答應,家鄉(xiāng)人也不答應。城里人不答應,是因為農民工一走,城市就不再美麗;家鄉(xiāng)人不答應,是因為農村地少了,回來就是與農爭地。因此,非農非工的農民工遇到了“回不去,進不來”的“兩難”。“新城鎮(zhèn)化”要變農民工的“兩難”為“兩全”:既把現(xiàn)代城市文明學到手,又保留農耕文明的樸實和勤勞。
警鐘的第三聲是提醒我們加快社會組織發(fā)展的步伐。社會組織的壯大既是調整社會結構的一項內容,即政社關系,又是推進其它幾項社會結構改革的制度保證和組織保證。在2013年的兩會中,農民工代表從上一屆的3名增加到30多名,受到輿論稱贊。與此同時,也有人指出只有30多名農民工代表同兩億多農民工的比例不相稱。其實,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問題是,在政協(xié)中,是不是可以增加一個農民工組織的界別。中國共產黨一貫倡導“組織起來”,組織起來力量大。以組織的名義發(fā)言、寫提案要比個人的發(fā)言、提案分量重。社會組織是政府的助手。政府挑千斤,社會組織至少能挑八百斤。社會組織是政府與群眾之間的紐帶,能起到政府起不到的作用。在全國兩會上,一位政治局委員說:“深化改革是割自己身上的肉?!笔堑?,政府要拿出“割自己身上的肉”的勇氣來轉移職能,向社會組織放權。當然,社會組織也要加強自身建設,去行政化,去盈利化,直起腰板接受政府職能的轉移。
警鐘的第四聲是弘揚陽光文化。陽光是社會要素的清潔劑,是社會結構的自動調節(jié)器。社會結構的不合理體現(xiàn)在特權階層的瘋長。而特權階層的瘋長是因為有人主張“悶聲發(fā)大財”。所謂“悶聲”就是暗箱操作。在暗箱里把公權力異化為私權力,把有限的權力放大為無限的權力。針對暗箱操作的黑暗,就要求讓陽光射進暗箱里。
(作者為上海大學社會學系教授、上海市社會學會會長)
責編/肖楠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