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調解作為司法的“東方經驗”,在我國的司法過程中經歷了一個興衰起伏的變化過程,每一次變換都折射著社會現實的變化和司法理念的轉變,反映了司法對社會現實的反射性回應與選擇,文章試圖通過分析調解的變化過程,揭示調解作為一種糾紛解決機制,在社會轉型中發(fā)揮的修復和整合功能。
【關鍵詞】調解制度 司法政策 社會選擇
調解是在第三方協助下進行的、當事人自主協商性的糾紛解決活動①,是一種介于私力救濟與公力救濟之間的糾紛解決形式。從紅色革命時期陜甘寧邊區(qū)的馬錫五到當代模范法官宋魚水,善用調解之道的法官通常被譽為這一群體的楷模。然而伴隨西學東漸及中國法治現代化進程的發(fā)展,調解與審判之間不可避免的沖突日益顯現,由于調解承載了過多的中國傳統文化和社會功能的歷史重負,以至于在社會轉型期的今天,人們對調解的態(tài)度存在著較大的分歧,調解在司法運用中曾一度衰落。近幾年,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相繼出臺了關于進一步加強新形勢下人民調解工作的意見。2004年后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加強調解工作的司法解釋就多達6件,僅僅2007年就出臺了四項司法解釋,調解再一次受到高度重視。文章將分析這一演變的背景以及伴隨這一演變過程的行動邏輯。
陜甘寧邊區(qū)時期的馬錫五審判方式
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建立在紅色革命根據地的司法制度的典型就是馬錫五審判方式,這種注重法官主動深入田間地頭了解案情,運用情理調處糾紛的審判方式被作為“革命經驗”在紅色革命根據地時期推廣。嚴格地說,這種所謂的“審判”方式不是現代意義上的法律審判,沒有訴訟請求,沒有舉證責任的分配,其實是一種革命政權運用鄉(xiāng)規(guī)民俗,以說服教育的方式平息糾紛的過程,實質就是一種調解。這種通過調解解決糾紛的機制是與根據地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相適應的。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首先沒有可以依“法”裁判的法律規(guī)則,更別說一套完善的法律規(guī)范體系和司法制度,也沒有職業(yè)法官,充當法官角色的不過是紅色政權的政府代表而已。因此,依靠鄉(xiāng)約和情理說服的調解就必然擔當起解決民間糾紛的責任。這也是在當時具備的司法資源條件下對司法資源的充分應用,填補了法律的空白。
法官職業(yè)化改革前的調解制度
新中國成立以后的一段時期,雖然國家已經制定了一些法律規(guī)范,初步建立了司法機關,然而在改革開放之前,我國的國家治理基本上還是沿襲著根據地時期的治理方式,還沒有形成正式的制度化糾紛解決體制,司法是作為某個社會問題的運動化治理的臨時工具。自1978年改革開放起,我國開始對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伴隨著一項項法律規(guī)范的出臺,法律體系逐步確立。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逐步形成改革開放以來當代中國司法改革的第一個發(fā)展階段,其核心是要革除審判工作中存在的各種弊端,使審判工作“正規(guī)化”、“規(guī)范化”。根據中央政法委員會的統一部署,最高人民法院于1995年12月召開了第十七次全國法院工作會議,提出了在“九五”期間,普遍推行審判方式改革。圍繞著這一改革,合議庭制度,陪審員制度逐步建立,其特別意義在于確立了具有強烈對抗色彩的當事人主義。
法官職業(yè)化改革后的調解制度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推進,司法改革也逐步深化。民事審判方式改革后,隨之而來的就是司法體制的改革。法官法的頒布施行,統一司法考試制度的出臺都是這一改革成果的體現。更為重要的是,司法改革帶來國家治理技術的轉變,法治成為我國社會轉型時期最重要的治理技術之一,正是在這種國家治理技術的轉型過程中,訴訟和審判承載著的糾紛解決功能得到強化,精英化司法得以凸顯,與精英化司法相一致的司法理念就是裁判專業(yè)化。國家建立了統一司法考試制度,以加強法律職業(yè)集體的精英意識。具有精英意識的法官常常強調依法裁判,不屑于與當事人講情理,做調解說服工作,法院越來越強調裁判文書的說理性,通過法律法理來說服當事人,過去那種“和稀泥”的調解受到輕視。
當代司法對調解的重新重視
從歷史上來看,司法改革的歷史階段是我們迫切希望建立現代法治國家而大量移植西方的法律制度和司法制度的一個反映,帶有明顯的自上而下的建構特征。由于沒有充分考慮我國國情和本土特征,帶有明顯的矯枉過正的傾向,法律制度與社會生活相脫離,特別是在基層法院尤為凸顯。我國現在共有3123個基層法院,占全國法院總數的79.3%,基層法院審判案件的數量占全國法院審理案件總數的90%以上,由此可見,基層法院仍是解決糾紛的主體。而基層法院所管轄的地區(qū)更多是農村地區(qū),根本意義上仍然是一個鄉(xiāng)土社會,鄉(xiāng)土社會是靠禮治來維持秩序的,如果有官司非打不可,那必然被人們認為是破壞了傳統的規(guī)則。②因此,他們對打官司本來就存在一種排斥心理,尤其是被告,他們不需要精英化的法官,他們看不懂使用“法言法語”的裁判理由,他們更多的需要在于一種“感覺上的公正”。法官只顧依“法”裁判的冷漠使老百姓質疑法官的公正性,也使法官與當事人之間形成一種對立。隨之而來的是上訴案件的急劇增加和涉訴信訪案件增多,大量案件得不到執(zhí)行。執(zhí)行難已經上升為一個法院最難解決的問題,司法公信力下降到歷史的低谷。社會對司法機關的不滿越積越多,社會的不穩(wěn)定性在急劇膨脹。因此,國家開始反思過去的司法改革所帶來的負面影響,開始重新借鑒革命時期的成功經驗,全國法院系統開始一輪又一輪的“司法為民”的社會主義法治理念教育。
為更好地適應新形勢和新任務的要求,充分發(fā)揮人民法院化解矛盾、定紛止爭、保障經濟發(fā)展、促進社會和諧的職能作用,調解因為具有自愿、和解性、協商性和開放性等優(yōu)勢重新受到青睞。③司法實踐表明,通過調解結案的案件執(zhí)行率要大大高于通過判決結案的案件執(zhí)行率,同時也減少了上訪案件的數量。最高人民法院明確要求對涉及群體利益,需要政府和相關部門配合的案件;人數眾多的共同訴訟、集團訴訟案件;案情復雜,當事人之間情緒嚴重對立,且雙方都難以形成證據優(yōu)勢的案件;相關法律法規(guī)沒有規(guī)定或者規(guī)定不明確,在適用法律方面有一定困難的案件;敏感性強、社會關注程度大的案件;申訴復查案件和再審案件,要特別注重調解。調解率再次成為衡量法官的辦案成績的重要指標。
建立法治社會是國家政治改革的目標之一,法官職業(yè)化也是不可逆轉的歷史潮流。隨著城市化進程,人口流動增多,從城市務工回來的百姓給閉塞的農村帶來了新鮮知識,其中就包括糾紛的法律解決方式。加上近年來聲勢浩大的普法工作,百姓的法律意識明顯增強,主觀上也對法院的依法裁判給予了更多的期待。這種變化使調解在司法糾紛解決中發(fā)揮作用的原理正在發(fā)生著悄然的變化。在我國社會轉型期,促成調解及整個糾紛解決機制發(fā)展或重構的各種因素包括,社會經濟結構和組織形式、社會成員的行為方式、價值觀、司法及社會制度等各方面的變革和變化等等。④對一個案件,當事人需要的不僅是案結事了,而且需要一個法律意義上的是非判斷。傳統的鄉(xiāng)土社會的熟人依賴性仍然存在,仍然追求著謙讓、和諧的價值,需要調解來修復社會秩序,保持社會的良好運行,調解就成為兩者之間溝通的紐帶和橋梁。
只要審判而拋棄調解或者重新以調解為中心而弱化裁判的路徑都行不通。但單純靠情理說服感化的調解方式不再靈驗,新時期注重裁判社會效果的司法創(chuàng)造了新的具有時代特征的調解方式,一種不但要求以情動人、以情感人,同時還被賦予了以理,特別是以法理服人的調解方式。模范法官宋魚水辦理的一件案件,就經歷了連續(xù)兩個小時給訴訟代理人解釋她對案件適用法律的理解,爭取到代理人的支持才得以實現。近年來,興起于基層法院的結合訴訟調解,訴前調解、人民調解的“無縫對接”的大調解格局因為省時、靈活而被最高法院要求在各地基層法院推廣實施。
結語
由此可以看出,調解制度這一“東方經驗”,在我國強調現代司法的時期再度興起,反映了轉型時期社會的現實需要,是司法對社會變遷的一種回應。調解是否正當,不能只限于討論其與審判制度的沖突,而應該考慮它所發(fā)揮的社會功能。調解作為一種糾紛解決機制,在社會轉型中扮演著重要的修復和整合功能,在我國還有長期存在的合理性。
(作者單位分別為:西南財經大學法學院,中信銀行成都分行)
注釋
①范愉:《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77頁。
②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生育制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54~58頁。
③李浩:“調解的比較優(yōu)勢與法院調解制度的改革”,《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7期。
④范愉:“調解的重構”,《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04年第2期。
責編/韓露(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