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托邦”中的嬰寧——從精神分析學(xué)看蒲松齡的“白日夢”

郭莉

《聊齋志異》樹立了我國古代文言短篇小說最高典范，魯迅曾說此書是“專集之最有名者”。[1]歷來研究《聊齋志異》的數(shù)不勝數(shù)?！秼雽帯纷鳛槔锩娴拿恢睘槿怂蚪驑返溃嗍茄芯繈雽幍男?，嬰寧的純真，而忽略了蒲松齡在創(chuàng)作《嬰寧》的內(nèi)在心理分析。本文將從精神分析學(xué)的角度，并結(jié)合具有象征意義的嬰寧純真研究蒲松齡在《嬰寧》這短篇小說中的白日夢。

一、蒲松齡“白日夢”的誕生背景

（一）精神分析學(xué)與文學(xué)創(chuàng)作

精神分析學(xué)把文藝視為一種白日夢，對夢做出了獨特的闡述。在弗洛伊德看來，無意識沖動是夢的創(chuàng)造者，為夢的形成提供了所需的心理能量，被壓抑的本能欲望改頭換面地在夢中得到滿足。[2]蒲松齡作為一個失意者，在人生失意后對現(xiàn)實產(chǎn)生了不滿，這就有了蒲松齡創(chuàng)作《嬰寧》的心理因素。并在潛意識中勾勒了自己的理想社會即“烏托邦”。從蒲松齡的失落即白日夢的產(chǎn)生，尋找嬰寧純真、保護嬰寧純真探討蒲松齡白日夢中的女主角純真嬰寧，以及通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得出嬰寧后期生活的環(huán)境是蒲松齡白日夢中的“烏托邦”。弗洛伊德認為：夢并不是無意義的，并不是以我們的觀念儲蓄的一部分休眠而另一部分開始覺醒為先決條件的。它是一種具有充分價值的精神現(xiàn)象，而且確實是一種愿望的滿足。[3]藝術(shù)是一種客觀化、系統(tǒng)化、形式化的夢，是無意識欲望的象征。[2]這就需要發(fā)掘出作家這種隱晦的創(chuàng)作過程，發(fā)現(xiàn)作者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白日夢。

（二）蒲松齡的人生失落與純真嬰寧的誕生

蒲松齡除少年外一生失意。人的本體欲望如果得不到滿足，就會造成精神上的痛苦，甚至導(dǎo)致心理變態(tài)和精神病的發(fā)生。而文學(xué)創(chuàng)作目的就是實現(xiàn)在生活中不能實現(xiàn)的愿望。[4]蒲松齡作為科舉犧牲品，蒲松齡的失意，讓他對黑暗社會有了更深一步的認識，在失望中渴望純真，這就誕生了嬰寧。從精神分析學(xué)的角度來說，文藝的價值在于，為人們本能欲望提供了一種合理宣泄和滿足的途徑。[2]嬰寧作為純真的代表，作為一個當時社會不存在的虛幻人物，虛幻性格，也就是蒲松齡失意的合理宣泄和滿足，通過塑造這個形象而得到了滿足。

“嬰寧”出自于莊子的《大宗師》：“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攖寧，攖寧也者，攖而后寧者也?！钡檬С蓴《疾粍有牡囊环N境界?！秼雽帯愤@一看似性格小說，從表層的顯意可以看出對嬰寧純真的喜愛、追尋，對嬰寧早年生活環(huán)境的向往，這是蒲松齡的白日夢。就深層的隱意看，嬰寧與王子服等生活的俗世環(huán)境才是蒲松齡潛意識中為嬰寧創(chuàng)造的“烏托邦”。嬰寧生活的早期環(huán)境是蒲松齡理想的生活世界；蒲松齡通過對嬰寧的創(chuàng)造緩解自己在現(xiàn)實中所受到的打擊和失望，內(nèi)心的失意在這里得到了滿足，并在潛意識中為純真嬰寧勾勒一個“烏托邦”，即嬰寧后期生活的俗世。

二、“白日夢”的女主角

（一）尋找嬰寧純真

《嬰寧》中美麗的少女、開心的笑容和美麗的花朵。而嬰寧的開心幸福和蒲松齡生活的環(huán)境以及蒲松齡內(nèi)心的失落大相徑庭。嬰寧的開心幸福是蒲松齡內(nèi)心失落的無意識欲望的替代性滿足。[5]在想象的生活中作為純真的代表嬰寧登場了，“拈梅花一支，容華絕代，笑容可掬”，[8]這里提到了嬰寧的兩個代表“花”和“笑”。嬰寧的“笑容可掬”、“笑語自去”，這笑容笑語正是王子服傾心愛戀的要素之一。作為蒲松齡化身的王子服在見了嬰寧第一面之后便“生拾花悵然，神魂喪失”。[6]與作為代表一切純真美好的嬰寧邂逅之后，王子服后思念成疾，這時候的王子服是一個對美好事物追求的先驅(qū)。在王子服第一次到達嬰寧生存的地方時，王子服發(fā)現(xiàn)嬰寧與鬼母生活的地方是一個世外桃源，而正是這種環(huán)境創(chuàng)造了純真嬰寧，與嬰寧的性格相得益彰。

在王子服尋找嬰寧時，進一步了解到了嬰寧的純真，從嬰寧的種種笑中看到的是嬰寧純真的性格。如不顧旁人地笑，竟到了不能自已的地步；王子服與嬰寧在嬰寧家第一次見面時，王子服未見其人先聞其笑，后“忍笑而立……又大笑……”后“至門外，笑聲始縱”，[6]等等。純真的呆癡如嬰兒一般，嬰寧毫無普通鄰家女孩所知道的“男女授受不親”，而是像嬰孩一樣純真，為人津津樂道地像不知夫妻之愛，說“我不慣與生人睡。并認為且寢處亦常事，何諱之”[6]等等，這是嬰寧與眾不同的純真，《嬰寧》大量篇幅寫王子服對嬰寧的追尋和帶回，可以這樣說，其實是蒲松齡尋找女主角并帶回這份純真。嬰寧是蒲松齡白日夢的女主角，而嬰寧與王子服將要生活的俗世是白日夢深層意義中的“烏托邦”，這份純真是蒲松齡白日夢的核心。

（二）保護嬰寧純真

王子服將嬰寧帶回俗世時，王子服與嬰寧后來生活的環(huán)境相對于嬰寧早期生活的世外桃源是俗世，當嬰寧來到這個俗世時，仍是以其笑示人，并幫助別人，帶給別人快樂，世人喜歡嬰寧，甚至一開始懷疑嬰寧是鬼物的王子服的母親也對嬰寧非常的愛護，王子服的母親沒有對嬰寧因為是狐女所生而排斥，而是說了一句“此女亦太憨”。[6]后來作為婆婆沒有對嬰寧百般刁難，相反因為嬰寧這份純真、這份笑解了許多的憂愁，后來發(fā)生西人子事件后，嬰寧對西人子的懲罰，更是蒲松齡不允許西人子對嬰寧純真的褻瀆，世人對這份純真是保護的。

在俗世中看似嬰寧不笑，乃至哭，并不是對這個俗世的批判，而是嬰寧對王子服和婆婆已經(jīng)非常的信任，蒲松齡的夢中并不是只有好人、善、純真，也有不好的方面，比如西人子，重要的是壞人會有懲罰，純真會保留，人們對這份純真喜愛會進行保護，這才是真正的美好世界。弗洛伊德認為藝術(shù)就是一種客觀化、系統(tǒng)化、形式化的夢，是無意識欲望的象征。[2]這篇《嬰寧》整個圍繞嬰寧所創(chuàng)作的社會是蒲松齡無意識的欲望。正是因為蒲松齡在無意識渴望這份純真，才會創(chuàng)作了嬰寧，并對純真的嬰寧找尋之后保護這份純真。

三、“烏托邦”的構(gòu)想

（一）顯意中的世外桃源

王子服邂逅嬰寧去尋找這份純真時，“亂山合沓，空翠爽肌、寂無人行，止有鳥道。遙望谷底叢花亂樹中，隱隱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見舍宇無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6]而對嬰寧家的描繪就是人間仙境，“見門內(nèi)白石砌路，夾道紅花片片墜階上，曲折而西，又啟一關(guān)，豆棚花架滿庭中。肅客入舍，粉壁光如明鏡，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裀藉幾榻，罔不潔澤”。[6]這種環(huán)境相對于蒲松齡那個令他失望的黑暗社會，這個地方是干凈的，非?！皾崱钡牡胤剑也豢珊鲆暤氖沁€到處開滿了花，嬰寧的笑與花無處不在，這更表明了這個鮮花爛漫的潔凈地方就是蒲松齡所喜愛向往的世外桃源，是蒲松齡白日夢中的一部分。夢有兩種意義，化妝后的顯意和剝奪化妝后的隱意。而這個世外桃源是蒲松齡有意而為之，也就是弗洛伊德所說的顯性的夢。

（二）潛意識中的俗世環(huán)境

如果說嬰寧早期的生活環(huán)境是蒲松齡白日夢顯性一面的話，那么王子服和嬰寧后來生活的俗世才是蒲松齡白日夢中剝奪化妝后的隱意。因為無意識受到意識與理性的監(jiān)視與壓抑，不能通過正常的交流渠道與語符系統(tǒng)呈現(xiàn)和傳達，不得不采用各種偽裝、變體、象征的方式展現(xiàn)出來。[2]這里的俗世正是蒲松齡潛意識中的白日夢，很多人認為嬰寧被王子服帶到俗世后就不笑，純真就喪失了，雖然它相對于純真嬰寧早期的成長環(huán)境是一個俗世，然而這卻是蒲松齡通過偽裝表達出來的，也即是蒲松齡白日夢中隱意的部分。這是他無意識的創(chuàng)作，這個俗世相對于那個世外桃源更多的是真實，這個世界里有純真的嬰寧，珍視這份純真的王子服，更有心懷不善的西人子，是蒲松齡內(nèi)心深處想要追尋的世界，俗世是蒲松齡真正無意識向往的。而這個俗世通過偽裝、象征表現(xiàn)出來，王子服母親開始對嬰寧的懷疑、西人子的心懷不軌等，這個在這里更多的是偽裝。后來嬰寧的純真作為一種象征，在這個俗世中得到了保護，是嬰寧的歸宿，是作者蒲松齡為這份純真勾勒的一個美好的俗世，是內(nèi)心深處真正向往的世界。之所以這個俗世才是蒲松齡白日夢中真正的烏托邦，這是他作為一個成熟作家的體現(xiàn)，嬰寧早期的環(huán)境是虛幻的，這個俗世也就是蒲松齡白日夢中的“烏托邦”。

（三）嬰寧純真的升華

后來嬰寧不笑，有人認為是婆婆對嬰寧純真的傷害，其實不是，文中婆婆是這樣說的：“憨狂爾爾，早知過喜而伏憂也。邑令神明，幸不牽累。設(shè)鶻突官宰，必逮婦女質(zhì)公堂，我兒何顏見戚里？”女正色，矢不復(fù)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須有時。”而女由是竟不復(fù)笑，雖故逗之亦終不笑，然竟日未嘗有戚容。[6]但是嬰寧并沒有不開心，對王子服的哭訴，這并不是嬰寧純真的喪失，笑得喪失，而應(yīng)該是升華，無論是笑還是哭，都是嬰寧作為一個人所具有的基本情緒狀態(tài)，，蒲松齡不可能自己在無意識中毀掉這個白日夢的，相反是一種升華，文中提到“囊一想從日淺，言之恐致駭怪。今日察姑及郎，皆過愛而無異心”。[6]從嬰寧自己的表述中，我們了解到的是婆婆、王子服對嬰寧純真的保護。這才是蒲松齡潛意識中的理想俗世，世人能夠?qū)@份純真保護。而后嬰寧生一子，見人輒笑。這是蒲松齡希望這份純真能夠延續(xù)下去。是對嬰寧純真的延續(xù)，這些都證明了這個俗世才是蒲松齡的白日夢，世人能對我嬰寧欣賞、保護，并把這份純真延續(xù)下去，也就是蒲松齡夢的升華，這才是蒲松齡潛意識中想要的世界，即蒲松齡的白日夢。

從精神分析學(xué)的角度看，蒲松齡人生失意，生活苦悶之后有了白日夢，因為蒲松齡在內(nèi)心深處渴望一份美好的性格，作為純真的代表嬰寧，是這個白日夢的女主角，而且蒲松齡在無意識中為嬰寧創(chuàng)造了一個使這份純真得以保護、延續(xù)的“烏托邦”。

[1]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2]胡經(jīng)之,王岳川.文藝學(xué)美學(xué)方法論[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4.

[3]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綱要[M].安徽:安徽文藝出版社,1987.

[4]邱運華.文學(xué)批評方法與案例[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6.

[5]列夫丘克.精神分析學(xué)說和藝術(shù)創(chuàng)作[M].吳澤林,譯.北京: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86.

[6]蒲松齡.全本新注聊齋志異[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3.